鄉村共同富裕演進的三種模式

摘要：城鄉多元共同富裕論是中國分配制度、鄉土文化、地理特征、意識形態與政治經濟等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產物，探索多元共同富裕模式對揭示共同富裕規律及擴大城鄉就業至關重要。鄉村共同富裕包括企業、家族、集體等三種共同富裕模式。比較三種鄉村共同富裕模式發現：企業主導型共同富裕呈碟狀分布，具有路徑較長、成本適中的特點；家族主導型共同富裕呈網格節點分布，具有溢出路徑短、治理成本小的特點；集體主導型共同富裕呈孤島分布，具有治理成本大的特點。針對上述三種鄉村共同富裕模式各有利弊而企業主導型共同富裕績效占優的事實，政府在設計共同富裕制度、制定共同富裕政策時，要避免單極共同富裕模式，打造多元共同富裕格局。

關鍵詞：共同富裕；收入分配；鄉村振興；國家治理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滇桂邊疆民族地區‘新基建’賦能共同富裕的機制路徑研究”（23BMZ066）

中圖分類號：F124.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24）08-0031-06

一、引言

黨的十八大以來，黨中央通過推動區域協調發展、保障和改善民生、打贏脫貧攻堅戰等戰略措施為實現共同富裕創造了良好條件，但產業結構高級化對縮小貧富差距“在東部地區作用不顯著，在中部地區有較大反作用”（1），這說明依托先進生產力發展現代產業來實現共同富裕存在地區差異。

當前，學術界對鄉村實現共同富裕的長期性、復雜性、艱巨性存在認識上的不足（2），導致理論界對多元共同富裕路徑、模式研究裹足不前，因而探索多元共同富裕的理論模式、成本構成與結構特征至關重要。一方面，實現鄉村共同富裕要求發展規模經濟減少農業勞動者、提高農業勞動生產率，卻造成勞動力供給進一步過剩。另一方面，城市生產要素價格上漲、生活成本上升，大量掌握非農技術的農民工被迫返鄉，使資本下鄉創業成為現實，這為構建多元共同富裕模式提供了條件。而各地家族、企業主導的共同富裕實踐已經走在了理論創新的前面，為探索鄉村共同富裕模式進行理論創新提供了大量素材。

值得注意的是，全國各地對鄉村共同富裕的實踐方式探索日趨多樣化，但理論創新不足。寧波、昆山出現“黨建領富、公私共同富裕、創新促富、治理惠富、文化潤富、循環聚富”等共同富裕模式；甘肅、山西有“鄉鎮導引、強村帶弱村和聯村黨建下的聯村發展”模式（3）；天津、湖北有“政府扶持型、組織引領型、市場激勵型”模式（4）。這些鄉村共同富裕模式在不同階段的成效存在分化，如產業成熟期的聯村發展模式共同富裕質量較高，而處于產業投入期的聯村發展模式共同富裕質量較差；集體經濟發展對增加農民收入有較顯著的貢獻，而對縮小城鄉收入差距的貢獻不夠顯著。

綜上，已有研究和各地的鄉村共同富裕實踐為本文提供重要參考，本文的邊際貢獻在于從理論上探討鄉村共同富裕的三種模式及其實現路徑，并分別進行成本效益分析（5）。

二、鄉村共同富裕演進模式的路徑特征

根據共同富裕主體對鄉村共同富裕績效貢獻與主導權不同，鄉村共同富裕演進模式可分為企業主導型、家族主導型、集體主導型等共同富裕模式。這樣分類的好處有：一是利益相關者的責權利可直接與共同富裕績效掛鉤；二是可清晰地看到不同鄉村共同富裕模式演化軌跡，能一目了然識別哪種模式在哪個階段最優、哪種模式屬內生最優或外生最優，旨在提升鄉村共同富裕理論在實踐操作上的精準性；三是立足聚類分析，提高了對企業主導政府參與、家族主導家庭參與、政府主導集體參與等混合共同富裕模式的認知水平。

城鄉多元共同富裕論是中國分配制度、鄉土文化、地理特征、意識形態與政治經濟等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產物，但不同模式在不同場景呈現不同路徑特征，往往是不同共同富裕主體為了自身利益相互競合、博弈的結果，從而造成不同模式在共同富裕路徑、共同富裕績效方面呈現不同特征。從鄉村共同富裕路徑看，任何模式在共同富裕路徑上都包括三次分配下的三個共同富裕階段，每個階段又包括共同富裕分配前、中、后三個連續的共同富裕子系統，從共同富裕前的準備工作到共同富裕措施的執行，再到共同富裕措施執行后果的評估糾偏，前一個階段產生的結果實際上又是后一個階段共同富裕的原因，依次循環類推，形成不同共同富裕主體主導下的共同富裕循環鏈條。不同主體在競合中依托“共同富裕鏈”相互交匯形成共同富裕節點，不同共同富裕節點通過共同富裕鏈組織起來相互博弈、聯合，最終形成松散的共同富裕聯合體。

（一）企業主導型鄉村共同富裕

企業主導型共同富裕（簡稱企業共同富裕）是指企業家在共同富裕倫理約束下利用自身創造財富的優勢，為了個人“名利”把自有財富通過三次分配轉化為社會財富的過程。企業共同富裕路徑是企業家在三次分配中根據不同場景權衡個人名利對自有財富相機抉擇分配所形成的路徑。

企業共同富裕的路徑有：第一步，初次分配關注公平，共同富裕主體基于利潤最大化而構建公平與效率并重機制，企業讓員工分享高工資，以此調動員工工作積極性。高工資產生的榮譽感及廣告效應，降低了企業營銷成本，間接提高了公司利潤率。第二步，企業為員工繳納五險一金，落實二次共同富裕。二次共同富裕強化了員工對企業的忠誠度、降低員工流動性，因而在家庭層面具有共同富裕效應。第三步，多數企業履行第三次共同富裕是通過向第三方捐款實現的，不同于城鄉非營利慈善機構，屬于自覺履行企業社會責任，主動承擔以第三次分配促進共同富裕的職責。

企業對鄉村共同富裕的貢獻與共同富裕路徑無關，但與企業家創造財富的能力、個人共同富裕情懷相關，因而具有以下特征：

第一，企業共同富裕具有先天外生性。雖然企業家創造財富的能力是實現企業共同富裕的重要條件，但企業家能否主動促進共同富裕，則需要企業共同富裕倫理支撐，而企業共同富裕倫理主要是在社會中習得的，因而其具有先天外生性。

第二，企業共同富裕溢出呈中心—外圍遞減。企業家擁有對企業財富分配的決定權，并決定企業財富對誰分配、如何分配，決定企業共同富裕的方向、半徑與強弱，因而在企業共同富裕中處于核心地位，而員工在企業分配中所處的地位與層級由其對企業發展的貢獻而定，如管理者處于次中心、員工處于內外圍、員工家庭成員處于次外圍、陌生農民處于最外圍。雖然不同國家企業共同富裕受多種因素影響而呈現不同中心外圍模式，但企業共同富裕從中心向外圍溢出半徑大小與企業家創造財富能力、企業家共同富裕倫理呈正相關。

第三，企業共同富裕具有空間聚集效應。企業共同富裕溢出效應與該地方是否盛產企業家相關。地方擁有的企業越多，則鄉村共同富裕連片的程度就越高，共同富裕效果就越明顯，這也是城市共同富裕程度總體高于鄉村的原因。鄉村共同富裕程度還與企業家空間分布的密度及企業投資規模呈正相關。城市居民富裕程度高于郊區農民，郊區農民富有程度高于鄉村農民，主要是企業扎堆或企業規模大的結果。以河南省羅山縣、固始縣為例。固始縣農民因最早跨國打工，誕生了一大批因打工致富創業者，這些創業者返回固始縣投資創業，為留守勞動力開辟了勞動致富的共同富裕路徑，最終促進了縣域共同富裕。相反，在初始經濟發展條件好于固始縣的羅山縣，企業家稀缺加速非農業產業衰落，從計劃經濟的富裕縣淪為改革開放后的普通農業縣，縣域共同富裕水平落后于固始縣。企業聚集程度受鄉村文化、企業家鄉情影響，與企業家數量未必呈正相關。一般來說，企業家鄉情越濃，鄉村共同富裕質量與等級就越高。

第四，企業共同富裕具有制度強制性。企業共同富裕無論在數量上存在何種差異，資本的逐利性決定共同富裕屬性是外力強制的產物，即企業家的經濟人特性決定其不會主動承擔共同富裕責任，而是制度的產物。一些企業在初次分配中給員工較高的工資，在二次分配中主動為員工繳納五險一金，主要是制度的要求。

（二）家族主導型共同富裕

家族主導型共同富裕是指家族成員之間憑借家族資源優勢而形成的具有自發幫扶屬性的共同富裕模式，簡稱家族共同富裕。其可以劃分為家族企業式致富、家庭勞動被雇傭式致富、家庭自我雇傭式致富。家族共同富裕不單是強者對弱者的單向救助，還存在弱者對強者跨期反哺，因而是一種親疏有別、互通有無的共生共濟制度，如古有義田、學田，近有各種慈善堂、幫扶會。家族共同富裕又可分為政治型、商業型、耕讀型等類型。在傳統鄉村，耕讀模式是家族共同富裕的主體，其實現路徑一般為依托家族血緣、親緣關系優先培養家族精英，利用家族精英在信息、資源、能力上的優勢幫扶家族成員實現共同富裕，因而家族共同富裕可分為助推啟動階段、實施反哺階段和共享發展階段。

家族共同富裕的路徑包括：第一步，家族支持原生家庭培養有稟賦的子女脫離農村到城市發展，該子女在城市站穩后帶動整個家庭到城市發展，家庭收入以非農收入為主。第二步，先富起來的家庭通過讓渡鄉村經濟資源給其他家族成員脫貧致富。隨著時間流逝，先富家庭利用非農就業優勢引領直系家族成員進城就業，即在家族內部形成先富帶動后富。第三步，家族成員徹底融入城市、脫離三農，家族的鄉村經濟資源向旁系家族或鄰里流轉，進入家族共同富裕的共享發展階段。

綜合來看，家族共同富裕具有以下特征：

第一，家族共同富裕網呈正六邊形分布。家族是通過血緣、姻緣、親緣、友緣、學緣、宗緣、鄉緣等關系構成的正六邊形網格來實現共同富裕。在正六邊形中，每個節點代表一個家庭，每個中心點代表一個核心家庭，每條連接線（緣線）連接兩個節點代表一條共同富裕通道，不同家庭所代表的共同富裕內涵與外延不同，但所有連線、節點都遵循正六邊形圈層嵌套結構，確保整個家族在共同富裕最大化條件下同周邊家族進行物質交換。正六邊形中心屬血緣共同富裕節點，代表直系血緣家庭，在家族共同富裕中處于核心地位。處于正六邊形外圍的六個節點依次代表有姻緣、學緣、親緣、宗緣、鄉緣、友緣關系的家庭，依次類推，處于正六邊形次外圍的六個節點代表六個間接關聯的家庭，效應處于最外圍的正六邊形也是如此。從共同富裕溢出看，家族共同富裕正六邊形圈層越多、節點越多，中心家庭對外圍家庭共同富裕溢出的規模越大，因而整個家族共同富裕等級就越高，反之亦然。

第二，家族共同富裕具有血緣路徑優先的特點。從圈層結構看，共同富裕外溢路徑表現為直系血緣優先，姻緣次之，友緣、親緣再次之，學緣、宗緣、鄉緣最后，因而呈現共同富裕溢出的血緣優先序列。家族共同富裕血緣優先并非只體現在物質溢出，還包括信息共享優先，這種優先是以家族成員感情優先為基礎，因而家族血緣共同富裕在空間分布上并非完全呈現正六邊形結構。究其原因，家族共同富裕血緣優先源自儒家文化對家族、宗族觀念的渲染，而家族擁有一位富有遠見卓識的族長對維系血緣優先至關重要。因為富有遠見的家長不僅能夠號召家族、宗族集中經濟資源培養優秀子女跨階層發展，而且能利用良好家規教化家族成員避免好逸惡勞、增強家族分工協作，并利用家族名人軼事教化后代，因而家族共同富裕還包括精神共同富裕。

第三，家族共同富裕外溢有馬太效應。家族共同富裕強弱主要受國家政治、經濟周期的影響。和平發展能夠讓多數家庭將精力和資源投入到經濟領域，增加家庭收入，對外開放、經濟自由擴大也有類似效果，主要是通過引進外來新質生產力來提高勞動參與度，推動家族共同富裕人群變大，家族共同富裕質量、能力提高，社會共同富裕治理垂手可治；相反，封閉與愚昧往往伴隨經濟衰退、營商環境惡化，家庭收入降低、失業人口上升、救助群體變大，家族共同富裕因收入惡化而失靈，社會共同富裕陷入困頓。因而家族共同富裕隨宏觀經濟周期波動而波動。從微觀看，家族共同富裕的強弱遵循家庭儲蓄駝峰曲線，但溢出強度隨駝峰曲線的波動而呈現馬太效應。

第四，家族教育共同富裕功能日趨弱化。“書中自有黃金屋”的傳統觀點讓讀書致富帶有神秘色彩，但該觀點僅適用于知識分子稀缺的科舉年代。在高等教育大眾化、平民化的當今，教育致富還與教育內容相關，因而存在受教育年限或學歷高低與家庭增收存在倒U型的統計分布。過度教育不僅會造成知識型失業，而且會致貧，但教育致貧還與受教育的內容相關。接受非實用技術教育可能導致家庭貧困；相反，接受實用技術教育對家族共同富裕有乘數效應與示范功能。退而言之，縱使接受現代教育未必能實現共同富裕，卻能擺脫愚昧、促進社會移風易俗。然而，群眾對大學教育的高期望值及其就業求穩觀念，讓知識改變命運、教育實現共同富裕的功能弱化。

（三）集體主導型共同富裕

集體主導型共同富裕（簡稱集體共同富裕）是指集體成員僅憑借集體成員資格就可從集體組織獲得有償或無償收入而實現共同富裕的分配模式。集體以資源入股企業獲得紅利，形成集體依附企業共同富裕模式；集體直營自有經濟資源獲得利潤，形成集體依附自營共同富裕模式；集體獲得地方政府的轉移支付收入，形成集體依附政府共同富裕模式。因而，集體共同富裕的步驟為：第一步，集體組織成員參與勞動，集體對剩余價值按照按勞分配、多勞多得原則對集體成員進行初次分配；第二步，集體管理者依據村民大會或股東大會決議對生產剩余價值（有盈利）或集體資產經營收入進行二次分配，村民憑借集體成員資格或股權獲得分紅收入；第三步，在初次和二次分配后，集體履行第三次分配，由村民大會、股東大會決定何時、對誰進行第三次分配，即集體分配后剩余按照老弱病殘戶、貧困戶優先的原則進行第三次分配。

集體主導型共同富裕有以下特征：

第一，集體共同富裕空間分布呈島狀。集體主要是利用外圍發達的工商業來發展集體工商業，在空間分布上主要分布在有區位優勢的工礦區、城郊鄉、城中村，因而具有總量較少、密度低的孤島特征，集體共同富裕因此又稱共同富裕飛地。一旦集體形成共同富裕飛地，則先富集體對周邊后富村產生虹吸效應，從而形成共同富裕遞減的中心與外圍的聯村發展模式，即外圍村民因收入低到中心村打工，中心村對外圍村落產生虹吸效應。

第二，集體共同富裕缺少長期動力。雖然集體共同富裕的財富來源具有多樣性，但集體新老精英迭代不足造成集體共同富裕式微。現有鄉村精英屬于集體管理者，但他們知識陳舊、觀念過時，造成集體組織對新要素、新事物認知及對新質生產力掌控駕馭能力低，因而不敢率先打破常規引進新質生產力來發展集體經濟。集體管理者任期的長期制、終身制、世襲制加速集體常住人口、草根精英流失，集體經濟因缺少新鮮血液而喪失造血功能日趨弱化。多數集體管理者對“利”的追求大于“名”，不僅衍生腐敗，而且加劇集體成員對集體共同富裕失去信心，間接加速集體經濟衰退。

第三，集體共同富裕依賴國家再分配。從共同富裕收入來源看，多數集體共同富裕的收入主要來自財政轉移支付，自身并沒有創造財富的功能，屬于典型的依附政府共同富裕模式。少數地區的集體共同富裕收入來源型具有多樣性，可以來自集體經營企業利潤、集體資源出租租金、政府轉移支付收入，集體共同富裕長盛不衰要么源自國家政策賜予特權經營，要么來自政府直接轉移支付。當然，集體組織在生產、銷售領域直營可以增收，但此類共同富裕屬于利用市場實現自營共同富裕。

第四，集體共同富裕收入來源具有差異性。與其他鄉村共同富裕模式相比，集體共同富裕收入來源有較大的差異性。有的集體依賴集體經商辦企業的收入，受市場波動及企業經營能力影響大；有的集體依賴農業合作社，對領頭人的能力要求高；有的依賴外來的對口幫扶，一旦對口幫扶單位調整，收入來源就不穩定；有的依賴政府部門的傾斜支持，一旦政策調整，收入來源就會變化很大。

三、三種鄉村共同富裕演進模式的成本構成

任何共同富裕模式都有成本。共同富裕成本包括：推進共同富裕事前、事中與事后發生的微觀交易費用形成的交易成本、履行共同富裕時產生的經濟成本、實施共同富裕后產生的治理成本。經濟成本是指共同富裕模式運行的會計成本、組織成本、選擇試錯產生的機會成本或沉沒成本；治理成本可視為國家基于長治久安推進共同富裕時產生的宏觀交易成本。

（一）企業共同富裕的成本構成

企業共同富裕成本構成與核算可采用路徑演進法度量，也可采用縱向聚類歸納法度量。企業共同富裕總成本包括：（1）共同富裕前期成本。包括行政部門設計公平優先、兼顧效率政策的成本，如設計最低工資法、五險一金制度、監管企業逃稅避稅的金稅工程等成本，包括企業參與共同富裕模式設計、篩選產生的費用，包括企業調研的成本，這些構成企業共同富裕前期成本，主要是交易成本。（2）共同富裕中期成本。包括企業執行共同富裕任務產生的組織成本與企業在三次共同富裕向受助人直接轉移支付的會計成本；包括企業落實共同富裕任務組建與之匹配的機構產生的組織成本與機會成本；包括企業委托第三方代理履行共同富裕產生的直接與間接費用，即會計成本，包括企業合理避稅產生的交易成本。（3）共同富裕后期成本。包括企業執行共同富裕措施導致企業停產、外遷產生的機會成本，國家鼓勵企業復工、挽留企業不外遷及其救助失業員工的各種成本，國家重新制定產業政策產生的支出，這些支出構成共同富裕后期成本，主要是國家治理成本。

這里，企業共同富裕的縱向總成本=經濟成本+治理成本+交易成本，企業共同富裕橫向總成本=共同富裕前期成本+共同富裕中期成本+共同富裕后期成本。二者在數量上是恒等的。

（二）家族共同富裕的成本構成

與企業共同富裕成本構成類似，家族共同富裕總成本包括：（1）共同富裕前期成本。包括設計家族財富共享方案、打造共同富裕激勵機制的費用、投資家族成員的教育支出；家族為尋求共同富裕進行信息搜尋、簽約項目、調研產生的費用；成員對新環境適應、學習新技能的投資支出，家族規避市場風險、政策風險所產生的公關費用。這些交易費用構成共同富裕前期成本。（2）共同富裕中期成本。包括家庭履行三次共同富裕產生的直接經濟成本；包括初次執行家族共同富裕是選擇在城市勞動還是在鄉村務農產生的摩擦成本與機會成本；共同富裕的實施是基于家長意志還是個人意志產生協商成本；第三次分配中家族對誰救濟、救濟多少、如何救助產生決策成本。（3）共同富裕后期成本，主要包括三次共同富裕后的交易成本與治理成本。包括家族因財富分配不公產生矛盾與凝聚力下降，由此產生的治理成本，對因家族凝聚力下降而產生的再教育成本；家族成員就業遷徙引起勞動技能被淘汰產生的沉沒成本，及其獲得新生存技能進行再教育成本。經濟衰退造成家族成員失業而產生的家族救助支出，國家對家族共同富裕失靈進行治理產生的治理成本，如家族對長期失業人員救助產生的治理成本。

這里，家族共同富裕成本構成核算方法與企業共同富裕類似，不同之處在于：家族共同富裕成本因共同富裕路徑不同而有顯著差異，但不同方法核算的集體共同富裕總成本恒等。其中，家族企業制致富成本構成最復雜，家庭自我雇傭制致富成本構成最簡單。

（三）集體共同富裕的成本構成

與家族共同富裕類似，集體共同富裕路徑不同導致其成本構成復雜度不同。一般說來，集體共同富裕成本由三部分構成：（1）共同富裕前期的成本。包括集體三次分配前調查、設計共同富裕機制的費用，游說成員接受某種共同富裕制度的公關成本，集體與基層政府磋商執行某種共同富裕制度的成本，成立共同富裕執行機構的組織成本。（2）共同富裕中期的成本。包括集體三次分配中執行共同富裕政策向村民轉移支付形成的會計成本，其他市場主體喪失集體資產經營權產生的機會成本，集體履行共同富裕政策與政府等機構進行談判、簽約、修約、監督產生的各種費用。（3）共同富裕后期成本。包括集體干部監督共同富裕違規行為產生的司法成本、監督成本，企業、國家對三次共同富裕制度瑕疵修正、再設計成本，確保集體共同富裕契約改進的成本；還包括集體在初次分配沒有履行公平原則產生治理成本，再次分配存在以權謀私引起的治理成本，第三次分配強制執行引起人才外流的治理成本，重振對集體共同富裕認同產生的教育支出，以及三種集體共同富裕權責利不明確引起的治理成本。

與家庭共同富裕成本類似，集體共同富裕類型不同，其對應的成本構成的復雜度因共同富裕路徑差異而不同，但不同核算方法得出的集體共同富裕成本應恒等。

四、企業共同富裕的成本績效分析

（一）企業主導型共同富裕成本最小

1.企業共同富裕成本相對集體占優

（1）企業共同富裕經濟成本低于集體。其依據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企業共同富裕組織成本小于集體，因為企業在共同富裕組織設計上比集體更為規范，多數集體共同富裕路徑采用“政府 +行政村+村民組+農戶”模式，企業共同富裕采取直管或“委托慈善機構+農戶”的較短路徑，后者分配等額財富的邊際共同富裕成本與平均共同富裕成本要低于前者，如企業把 1單位收入轉移支付給農民，其共同富裕成本要小于集體，企業共同富裕支出讓受助者獲利更多。二是若兩者共同富裕路徑相同，企業共同富裕組織力要優于集體，因而成本更低。因為企業委托專業慈善機構代理共同富裕業務則效率更高，集體屬于非專業的慈善機構，其成本必然高于企業。三是企業共同富裕支出來自企業利潤，節約意識高，集體共同富裕收入主要來自外部轉移支付而節約意識低。縱使集體共同富裕收入來自自營利潤，但多數集體履行共同富裕職能受熟人社會干擾，而多數企業不受此影響，因而企業共同富裕支出效率更高。

（2）集體共同富裕交易成本大于企業。其依據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集體共同富裕要承擔某些行政職能，相反，企業沒這方面的支出，因而集體共同富裕交易成本相對較高。二是集體共同富裕收入來源具有多樣性而企業共同富裕收入來源單一，因而企業為支持共同富裕支付的交易成本要低于集體。三是集體共同富裕因長期處于熟人社會而易產生特權經濟，國家對其治理成本更高；相反，企業共同富裕受干擾小、監管透明度高，國家治理成本小。因此，集體共同富裕交易成本、治理成本大于企業。

2.家族共同富裕相對集體占優的成本比較分析

（1）家族共同富裕成本相對集體占優的傳導機制。人民公社共同富裕模式最終被家庭聯產承包制（家庭自我雇傭式共同富裕）所取代，這說明后者在勞動致富、共同富裕方面優于前者。隨著打工經濟興起且成為城鄉就業的主要方式，家族勞動被雇傭制優于鄉村小農家庭自我雇傭制。在鄉村內部，家庭農業適度規模經營、家族混業規模經營方式不斷發展壯大說明，在相同條件下，其共同富裕能力優于同等規模的集體。究其原因，家族共同富裕模式在資源配置與自我激勵上比集體更敏感、更精準，因而有更低邊際致富成本，因而邊際共同富裕效率高于后者。

（2）家族共同富裕成本相對占優的困惑。考慮到家族、企業共同富裕的主體最終都歸屬家族或家庭，且二者在共同富裕環節或共同富裕路徑上具有重合性與等價性，那么能否由此推測，家族共同富裕是企業共同富裕的一種特殊形態，二者在共同富裕績效上不分伯仲。由于家族共同富裕收入要么來自家族自營經濟，要么來自企業雇傭分配，或兼而有之，因而家族共同富裕可視為企業共同富裕的一種特殊形態，但不能由此推測二者在共同富裕成本上相同。因為家族共同富裕擁有各種“血緣關系”產生的自我激勵與約束，使其在交易成本上占優。相反，企業身處陌生人社會而共同富裕成本自然高于前者，所以家族共同富裕相對企業占優。那么，能否由此推測家族共同富裕絕對占優？由于家族企業共同富裕作為家族共同富裕的最高形態，又是企業共同富裕的初級形態，因而根據物競天擇原理，企業共同富裕相對家族共同富裕占優，否則家族共同富裕就不會向企業制演化，但這與前面的結論矛盾。然而，兩種共同富裕模式長期并存說明，要么二者在共同富裕的成本上不分伯仲，要么有第三方因素的作用。

（二）企業共同富裕績效最優的依據

需要強調的是，企業共同富裕與家族共同富裕，哪種模式最優？這需要分析同等條件下哪種模式共同富裕績效最優。

第一，企業共同富裕擁有績效占優的充分必要條件。假設家庭共同富裕、企業共同富裕有相同成本，都服從經濟人假說。二者不同之處在于：企業在共同富裕制度設計部分規避了個人感情、家族血緣對共同富裕績效的干擾，這種理性讓企業共同富裕更有成效。家族共同富裕有交易成本優勢，但企業家在生產要素優化組合認知上要高于后者，從而讓企業家克服了高交易成本的劣勢；相反家族共同富裕因家長的社會人特征與家族人才相對稀缺，從而導致家族致富決策往往被非理性的感情所干擾，因而在共同富裕的效率上有不足。因此，在相同投入條件下，企業助推共同富裕的效率比家族強。

第二，企業共同富裕績效取決于其持續創造財富的能力。企業畢竟是市場主體，只有在經營中不斷創造高利潤，才有可能去為共同富裕持續作出貢獻。企業共同富裕比家族共同富裕具有公平性，因為前者按照員工貢獻來分配，而后者則是親疏有別、欠缺公平。

第三，企業共同富裕績效占優是大概率事件。無論是創造社會財富的效率，還是促進社會水平，企業共同富裕的績效都強于家族共同富裕、集體共同富裕。

多元共同富裕模式為城鄉實現高質量共同富裕指明了方向，三種共同富裕模式各有利弊且長期并存，說明城鄉存在多種共同富裕模式，證實了共同富裕理論是一個開放的體系。企業共同富裕總體績效最優、家族共同富裕交易成本最小、集體共同富裕有利于社會穩定，間接證實任何模式都是市場主體擁有資源稟賦的異質性與城鄉生產力分布多樣性相互匹配的結果。任何共同富裕模式都是不同利益主體在有限理性下長期博弈的產物，政府在進行共同富裕政策設計時要遵循這一規律。

注釋：

（1） 潘錦云、彭景、姜凌：《產業結構高級化能否縮小貧富差距》，《江漢論壇》2023 年第 11 期。

（2） 李實、朱夢冰：《推進收入分配制度改革促進共同富裕實現》，《管理世界》2022年第1期。

（3） 郭晉萍、曹斌：《共同富裕視閥下聯村發展模式創新——基于甘肅C地和山西J地分析》，《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5期。

（4） 余麗娟：《新型農村集體經濟：內涵特征、實踐路徑、發展限度——基于天津、山東、湖北三地的實地調查》，《農村經濟》2021年第6期。

（5） 于傳崗：《我國農村土地流轉方式、流轉成本與治理績效分析》，《江漢論壇》2011年第6期。

作者簡介：于傳崗，南寧師范大學物流管理與工程學院教授，廣西南寧，530100。

（責任編輯 李燈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