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德·休斯《當務之急》中的“毒性話語”分析

[摘要] 本文從“毒性話語”的角度考察泰德·休斯的抗議詩《當務之急》的生態意蘊。詩作揭示了工業生產造成的廢水、廢氣、農藥及一些化學產品中有毒物質的危害。這些毒素不僅污染環境，還會引發各種疾病。休斯以雙胞胎的口吻批評和諷刺了英國政黨對該化學污染問題的不作為。這些黨派只關注工業生產和經濟發展，卻沒有承擔起處理化學污染的責任，甚至試圖將有毒廢物轉移到發展中國家與地區，并誘使英國人民忽視污染問題。《當務之急》揭露了20世紀后期英國的化學污染問題，體現了休斯對該問題的關注與憂慮。

[關鍵詞]《當務之急》" "泰德·休斯" "毒性話語" "生態" "勞倫斯·布伊爾

泰德·休斯（Ted Hughes， 1930—1998），英國著名詩人、劇作家、翻譯家和兒童作家。

休斯向來關注環境問題，從1984年到1992年，他參與了一系列環保活動，創作了一系列抗議詩歌來反抗環境破壞，《當務之急》（First Things First，1987）是其中的代表作。本文從“毒性話語”的角度來分析這首詩的生態意蘊。

一、“毒性話語”

自20世紀六七十年代，工業生產造成的化學污染問題為人們所關注。雷切爾·卡森的《寂靜的春天》（1962）較早地研究了環境中的有毒物質，探討了滴滴涕等化學農藥的影響，并指出這些化學物質可能導致白血病、流產和出生缺陷。1998年，勞倫斯·布伊爾（Laurence Buell）提出“毒性話語”（toxic discourse）的概念，并將其定義為“由于人類感知到人造化學物質對環境的威脅而產生的焦慮表達”[1]。

與早期注重自然環境保護的生態理念相比，“毒性話語”更關注環境中的物質交換及環境污染導致的潛在風險[1]，也更加重視環境公平，即每個人都應享有新鮮空氣和干凈水，宜人環境不應成為政治經濟社會地位較高的強勢群體的私人物品[2]。

二、《當務之急》中的“毒性話語”

1984年的一項研究發現，英國三分之一的新鮮水果和蔬菜受到化學殘留物污染。盡管環保主義者向英國政府施壓要求加強控制，撒切爾內閣仍持觀望態度，不肯采取行動[3]。1985年，約翰·埃爾金頓在《中毒的子宮》一書中介紹了與生殖毒理學相關的理論知識，揭示了毒性物質對人類生殖的負面效應。這兩件事在一定程度上啟發了休斯創作《當務之急》[4]。休斯在這首詩中揭示了化學污染引起的人類健康問題，并批評政治家對該問題不作為。

1.有毒污染造成的健康問題

在《當務之急》一詩中，休斯揭露了有毒污染可能給人類帶來一系列疾病。

這首詩前兩行指出廢水未經處理就排入河流的后果。“如果黃油成堆的代價是/你家水龍頭里有毒的水與嬰兒猝死。”[5]用牛奶制成的黃油是西餐中的重要組成部分，西方人對它的喜愛促進了黃油大量生產。然而，牛奶加工行業排放的未經處理或部分處理的廢水卻容易造成污染問題。乳業廢水中含有大量酪蛋白、乳糖、無機鹽等牛奶成分，其中牛奶蛋白中所含的氮元素經常以硝酸鹽的形式存在。這些廢水若處理不當，硝酸鹽就會通過地下水進入人們的飲用水系統。硝酸鹽一旦進入人體如胃部，在缺氧的環境下將會轉化成有毒的亞硝酸鹽，而亞硝酸鹽則會導致高鐵血紅蛋白血癥，即運輸氧氣的功能下降，人體將出現缺氧癥狀[6]。因為亞硝酸鹽中毒，看似健康的嬰兒會因缺氧而意外死亡。

休斯在這首詩的第3至第5行闡明了濫用農藥的影響。“如果谷物成堆的代價是/你盤子里的毒面包以及/農民的（和你的）孩子患有白血病。”[5]農藥會幫助土地豐產，但長期接觸農藥卻會增加疾病風險。農藥可能會損害人類的生殖系統、免疫系統、內分泌系統和神經系統[7]。如第3至第5行所述，濫用農藥會使部分農藥殘留在農作物表面，而農藥的化學殘留進入人體，有可能引發相關疾病。由此，沾染了化學殘留的谷物制成的面包便成了毒面包。

此外，直接接觸農藥的人群的子女將承受健康風險。據《農藥暴露與兒童白血病風險：一項系統回顧和薈萃分析》（2021）一文指出，長期接觸殺蟲劑會使兒童白血病風險增加約1.5～2倍。兒童白血病與孕前、懷孕或兒童早期接觸殺蟲劑的環境或職業之間存在聯系。懷孕期間暴露于農藥環境與兒童患白血病的相關性更強，即母親在懷孕期間從事與農藥直接相關的職業或身處會接觸到農藥的環境更有可能使兒童患白血病[8]。由此，農民孩子患白血病的概率較其他孩子患此病概率會更大。在第3至第5行中，休斯道出了濫用農藥對人們，尤其是對農民孩子的嚴重危害。

這首詩接下來的五行講述了工業生產排放的廢氣、廢水對環境及人類健康的影響：

如果國民生產總值的成本是

樹上沒了葉

水里沒了魚

還有你的皮層斑塊，神經原纖維纏結

早老性癡呆。（6—10行）

國民生產總值是指在某一特定年份所生產的商品和所提供的服務的總價值，它是衡量一個國家經濟狀況和發展水平的重要指標，而工業生產則屬于國民生產總值中的主要組成部分。然而，工業生產雖能促進經濟發展，但同時也會產生大量廢氣和廢水。廢氣排放到大氣中，會導致酸雨，使樹葉脫落。工業廢水排入河流將導致魚類中毒死亡。詩的第9至第10行提出這些化學物質會導致阿爾茨海默病，這是一種包括記憶和語言在內的所有心智能力下降的綜合征，皮層斑塊和神經原纖維纏結則是這種病的兩種常見癥狀。一些研究表明，持續接觸高濃度空氣污染物可能是神經退行性疾病的一個危險因素[9]。因此，休斯的擔憂合乎情理。

以下詩行是化學污染對人類生殖的影響：

如果是世界化學行業年度擴張的成本

整體而言在過去的二十年里是

所有人類男性的精子數量下降40%（無法僅靠上帝就能拯救臭氧層或卵子）。（11—14行）

這四行認為，世界化學工業的發展可能會減少人類精子的數量，并損害臭氧層和卵子。事實上，科學家也注意到了這種風險。根據2003年發表在《生殖毒理學》上的一項研究表明，人體內鉛和鎘增加可能是導致一般人群精液和卵子質量下降的原因之一[10]。

臭氧層能夠吸收大部分的太陽紫外線輻射，負擔著保護地球的重要使命。然而自20世紀開始，工業生產釋放的含氯和溴的人造化學物質破壞了臭氧層，這是導致臭氧層受損的重要原因。大量紫外線通過臭氧層空洞進入地球，而暴露在紫外線下的人們可能面臨著皮膚癌、白內障、免疫系統缺陷和發育遲緩等風險。

《當務之急》的前十四行揭示了工業生產雖然會帶來更多的食物、促進化學行業發展、推動經濟繁榮，然而工業生產形成的廢水、廢氣以及農藥卻會污染環境，危害人類健康，引發不同群體的疾病。這種不顧及環境和人類健康的工業生產得不償失。

2.英國政黨對有毒物質的漠視

如前文所述，撒切爾內閣面對食品中的化學殘留物問題無動于衷，這在一定程度上激發了休斯創作《當務之急》。在這首詩中，休斯還批評和諷刺了英國政治家短視近利，一味追求經濟發展，對化學污染問題不作為。

這首詩標題下的注釋寫道：“1987年6月4日，一對雙胞胎胎兒在子宮里表演的選舉二重唱。”[5]英國競選活動正好是當年5月18日至6月10日舉行的。1985年，約翰·埃爾金頓撰寫的《中毒的子宮》一書出版，該書介紹了生殖毒理學并提出子宮象征著一個遭受污染的地方。這本書對休斯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因此，雙胞胎在子宮里表演的選舉二重唱很可能是在模仿并諷刺化學污染背景下候選人的競選活動。

正如這首詩第1至第14行所述，有毒廢物和產品可能危害人類健康。對于這個問題，之后的三行（15—17行）展示了其中一方的回答，那就是將無法在英國銷售的物品轉售至發展中國家與地區。“那就把不能賣給你兄弟姐妹的東西/在第三世界釋放然后讓它通過空氣和海洋/在晚上流回你自己的喉嚨。”[5]英國政黨界定東西的標準大多只有一個，能賣與不能賣，化學污染物不能賣且累贅，所以他們就將這些有毒的廢物和產品排放到發展中國家與地區，表明這些政客只將經濟利益放在首位，并沒有真正關心化學污染的問題。然而他們的計劃卻損害了發展中國家與地區的切身利益。根據第一屆美國有色人種環境領導峰會宣言的第二點，環境正義要求公共政策建立在對所有人的相互尊重和正義的基礎上，不應存在任何形式的歧視或偏見[2]。雙胞胎中的一個胎兒模仿英國的一個黨派，堅持將有毒物質轉移到其他地區而非妥善處理它們，反映了該黨派對發展中國家與地區的不公正。

這首詩還表明，世界環境存在于一個共同的體系中，因此，轉移到其他地區的有毒物質最終會回到源頭。休斯借第一個胎兒的聲音表示，向發展中國家與地區轉移的毒素將在不被察覺的時候重新回到英國人的體內。轉移毒物的做法不會減輕英國的負擔，反而會讓更多人接觸到毒素。由此，休斯又諷刺了該黨派在化學污染問題上的惰性。

第二個胎兒模仿了另一個英國政黨。它不僅沒有提出實際的方案來解決污染問題，還給質疑者施加壓力，并鼓勵人們忽視有毒物質，沉迷于消費的樂趣：

對著死神皺起的眉打個響指。

吃喝玩樂。

我們的快樂唯一愚蠢之處

就是哀嘆我們的愚蠢。

誰想天長地久？（27—31行）

這些詩句顯示了另一個政黨的主張。該黨派誘使人們沉迷于當下的物質享受，吃喝玩樂，忽視毒物污染。它向人們灌輸錯誤的價值觀，即大眾不應害怕化學污染，畏懼死神，因為追求長久的生命沒有什么意思，及時行樂才為上策。大眾樂于消費能夠促進工業生產和經濟進步，然而這種做法卻對解決污染問題無益。該黨派試圖通過這種方式誘使大眾放棄批判反思。

這樣的主張在詩的第21至第22行也有所體現。如雙胞胎模仿英國政黨所言，“沒什么比人的大腦更可靠/論消除威脅”[5]。這里的威脅不僅指化學污染問題，還表明人們在這個問題上的認知覺醒，這種醒悟質疑政治家的能力并挑戰他們的權威。對此，英國政黨認為最好的解決方式應從大眾的大腦入手，只要誘騙英國民眾在認知上忽視污染問題，民眾就不會再就該問題糾纏政府，那么污染問題就迎刃而解，至于污染是否得到治理，這并不重要。但實際上，這種政策屬于自欺欺人，如果英國政府不處理污染問題，結果只能是害人害己。

在第32至第34行，休斯用第二個胎兒的聲音譏諷了這個政策。“然后再喝一杯/因為丟在溝里的東西/又回到了杯子里。”[5]人類忽視化學污染，就會自食其果，因為有機環境的各個部分相互聯系，廢水最終會進入飲用水系統。此外，休斯還借雙胞胎的聲音諷刺了無視毒性物質這種愚蠢的做法：

然后去睡覺吧，每個人的頭

在陣痛中分娩

直到猴子變種人

能夠生出一個有腦子的大腦。（35—38行）

休斯將無視毒性物質的人視為“猴子變種人”，即基因突變的猴子，而不是真正的人類。他認為這些人雖然有腦部，但缺乏智慧，他們聽信政客的洗腦而沉迷享樂，并對環境污染保持沉默。因此休斯建議他們上床睡覺，努力生育有頭腦的后代，或許他們的后代中能夠出現睿智的人來改變環境污染的狀況。這些諷刺尤其針對那些政治家，他們只關心經濟發展，卻不承擔處理化學污染的責任，甚至企圖將有毒廢物轉移到發展中國家與地區，并說服英國人忽視這個問題。這些逃避問題的策略顯示了他們目光短淺、愚蠢、缺乏頭腦。因此，這些政客自身不作為，倒不如致力于生育出理智的下一代來解決化學污染的問題。

三、結語

本文從布伊爾“毒性話語”的角度考察了休斯抗議詩《當務之急》的主題。這首詩揭示了廢水、廢氣、農藥和一些化學產品中有毒物質的危害，這些毒性物質會污染環境，給不同人群帶來疾病，甚至影響人類的繁殖。休斯以雙胞胎的口吻批評了英國政客對待這一問題的態度。這些政客只注重工業生產，卻不關注由此帶來的化學污染問題，甚至企圖將有毒廢物轉移到發展中國家與地區，并試圖說服英國人民忽視這個問題。此外，休斯還諷刺了那些政客的愚蠢。他們對發展中國家與地區環境不公正和對化學污染的不作為只會使有毒物質的問題更加惡化。休斯的《當務之急》回應了20世紀后期英國的化學污染問題，體現了休斯對該問題的憂思。即使在今天，化學污染問題仍是社會關注的重點，《當務之急》為當今社會敲響了一記警鐘。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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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Buell L.Writing for an Endangered World：Literature，Culture，and Environment in the US and Beyond[M].London：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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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約編輯" 張" "帆）

作者簡介：杜瑩瑩，西安外國語大學英文學院，研究方向為美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