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時節,膠東一帶郁郁蔥蔥的大白菜一概進到蓮座期,就著晚秋適宜的雨水,披著暖而不灼的光照,沐著晝夜不一的氣溫,卷葉苞心,壯碩體格,執拗地跟時光賽跑,急著在小雪節氣到來時,將自個出落成贏人夸贊的頂格正品。
“白菘類羔?,羅土出熊踽。”古人口中的“菘”,就是現今的大白菜。蘇東坡的這句詩里說,大白菜的美味不亞于羔羊、熊掌。古時候,大白菜究竟是使了什么魔法“迷住”赫赫有名的美食家?
想來,無非是白菜根植沃田土生土長,適宜多法烹飪且味甘無渣,食藥兼用。除了蘇軾的溢美之詞,清人王士雄在《隨食居飲食譜》中,稱白菜“葷素咸宜,蔬中美品”。道出了白菜的肥嫩甘美。晚年的陸游將自己躬耕種菘的過往躍然紙上:“雨送寒聲滿背蓬,如今真是荷鉏翁。可憐遇事常遲鈍,九月區區種晚菘。”透過詩文,猶似看見暮年的陸翁頭戴笠篷,荷鉏種菘,周圍一派田園風情。
“魚生火,肉生痰,白菜豆腐保平安。”沒有什么蔬菜能比白菜潑實,熱炒、涼拌,燉、熬、煎、馇、炸,廚子們縱使拿出慣常的多種烹飪技法,這脆生生、白似玉般的大白菜都能適應得來。熱鍋熱油時擱進少許蔥花姜絲炒出香味,放適量五花肉、大豆腐入鍋煸炒,遂將切好的大白菜入鍋翻炒幾個來回,地瓜粉條折成小段后置進三分熟的白菜中,加細鹽半匙,蓋鍋燒火至冒熱氣,停火。少頃,添香菜段兒增味提香,盛碗出鍋,膠東人,抑或北方人愛吃的熬白菜香氣盈室,涼意漸濃的秋冬季圍坐在暖炕上扒拉兩碗,熨帖又愜意。
白菜做餡,使其與恰當的食材配伍烹制成挑動味蕾的好吃之物,這是膠東人創造美食的智慧發揮,更是對大白菜價值的進一步提升。在膠東人看來,但凡餡子做主料烹制的吃食,恐怕白菜餡兒是頂級好的了。
小雪冬儲,白菜與生長的畦田作別,喜不自禁的膠東人忙不迭選來苞葉結實的新鮮白菜,撕了老幫子,切剁聲隨即溢出院落,左鄰右舍、東家西戶,彼此傳出的剁菜動靜匯在一塊聽著頗為悅耳。白菜成餡,與五花肉丁搭配,跟蔥花兒、姜末和油、鹽等調料為伍,包頭茬白菜豬肉餃子,這是膠東人心心念念的美食,逢年過節、迎來送往、慶生高就,抑或平常日子飽吃一頓,淳樸實在的膠東人常會打著飽嗝夸說:“絕啊!”
母親在的時候,老人家弄白菜餡兒的吃食很拿手,餡子里不光擱五花肉丁,有時白菜餡兒剁好了,她加泡發好的淡蝦皮、半咸海蝦米,或加新剝的蛤蜊肉、蝦虎肉、蠣黃,有的時候也加煉豬油剩的肉脂渣,加切細剁碎的香菇,或者加從村子后山上采得的干制松莪菇。煮餃子時母親格外仔細,鍋沸后常俯下身來執鏟翻攪。此時,母親渴盼著沸水中能有一兩個開口餃子,如若沒有,便會拿雙竹筷執意捅破幾個。起初,我不明白用意,母親說,美味不落餃子湯,鍋里有幾個開口餃子,白菜餡兒的好味兒才會進湯里,這樣還能有一碗好喝的餃子湯。
如今,我一直照著母親搗弄白菜餡兒的法子去做,煮餃子時專門捅破幾個,讓白菜餡兒的味道更多地釋放到湯中,吃罷餃子,再趁熱喝一碗白菜餡味兒濃郁的餃子湯,每每此時,過往的一幕幕便會清晰地浮現于眼前了。
吃一碗好飯,嘗一道好味,這是從古至今人們的向往。或許,今人不曾有昔時蘇軾的白菜能勝“羔羊、熊掌”的味覺體驗,但無論如何也不能缺失對包括大白菜在內的所有食材的敬重之意,當珍惜果腹充饑、助長身子的各色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