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敘事結構下：《雪融之后》中的典型人物——尼克

巴赫金小說復調敘事理論多用于小說等文學作品的研究分析，英國作家米勒的這本犯罪小說因其獨特的敘事方式和對人物的細節刻畫使其具有一定的研究意義。

《雪融之后》先后入圍了2011年英國布克獎短名單、英國犯罪小說家協會金匕首獎。其作者米勒是一位英國作家，在莫斯科工作生活了3年，回到英國后，將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經歷作為材料創作了這本關于俄國的小說。

《雪融之后》講述了英國律師尼克因業務于3年前前往莫斯科，在地鐵站里出手幫助了一個美麗姑娘瑪莎免受騷擾的故事。尼克和瑪莎成了戀人，有一天瑪莎帶著尼克認識了她的阿姨塔吉楊娜。尼克和上司保羅作為律師鑒證他的客戶大銀行財團貸款給人民石油公司巨款一事，他們委派調查員維亞切斯拉夫確認公司背景和石油管道建設工作?，斏扑]地產開發公司老板斯潘捷給塔吉楊娜，說服她變賣置換現在的房子，并補給她5萬美元的差價，同時請尼克作為律師幫忙監管。次年5月兩項交易都完成，瑪莎帶著尼克去敖德薩旅游，尼克無意中看到了瑪莎和她2歲大兒子謝廖沙的合影。等回到莫斯科后雪也融化了，尼克失蹤半年的鄰居康斯坦丁尸體被發現，同時瑪莎、卡佳、塔吉楊娜、哥薩克、維亞切斯拉夫全都失去了聯系?！堆┤谥蟆沸≌f的名字也有兩種暗喻，一是指冰雪下的尸體，二是指尼克和瑪莎愛情掩蓋下的騙局。

“復調小說”理論是巴赫金在研究俄國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基礎上提出來的。他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一書中指出：“有著眾多的各自獨立而不相融合的聲音和意識，由具有充分價值的不同聲音組成真正的復調——這確實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長篇小說的基本特點”。巴赫金借“復調”一詞來概括陀思妥耶夫斯基創作的基本特征，卻在隱喻的意義上使用了復調的概念。復調原為音樂術語，起源于希臘語，它通常是由兩段或兩段以上各自獨立又相關的旋律，通過藝術加工與處理之后，和諧地結合在一起，成為一個良好的整體。復調小說是一種由不同體裁、風格、情調、表現手法、各自獨立的思想意識、人物心理結構組成的多聲部小說。在這類小說中，各類人物的聲音并不是由一個統一的旋律來支配。他們各自發聲，最終使作品成為一種多聲部和唱的審美現象。

所謂復調敘事，多是指作品中有兩個以上彼此聯系、相互區別的人物和故事，其按照明、暗兩條或多條線索來結構并講述故事，多條線索之間既相互補充、相互印證，又若即若離、相反相成，由此共同形成劇作意旨表達的豐富性和復雜性。滿足復調敘事結構的這類小說具有多元性、對話性、互補性和未完成性等特征，其實質、精髓或核心，可用一個字概括，即由“多聲部”而來的“多”。與此同時，隨著人物、故事的復雜多樣，其推進情節發展的線索自然也會有多條，由此便形成了小說故事情節縱橫交錯、跌宕起伏的藝術效果。概言之，由小說主體（人物）的多人性、故事情節發展線索的多維性共同構成了復調敘事的多元性。

典型論的發展及論爭典型的概念基本上由西方文論創立，其發展大致經歷了三個階段：17世紀以前，西方的典型觀基本上是類型說；18世紀后，開始由重視共性到重視個性的轉變，形成了個性典型觀占主導的時期；19世紀80年代末，馬克思主義典型觀趨于成熟，把人類的典型理論發展到了一個嶄新的階段。

典型論主要包括兩個重要概念，一個是典型人物，指小說等敘事性文學作品中塑造的具有典型性的人物形象。具有鮮明特點的個性，同時又能反映出特定社會生活的普遍性，揭示出社會關系發展的某些規律性和本質方面的人物形象。另一個是典型環境，指充分體現了現實關系真實風貌人物的生活環境，它包括以具體獨特的個別性反映出特定歷史時期社會現實關系總情勢的大環境，又包括由這種歷史環境形成的個人生活的具體環境。也可以說是在文學作品中具有典型意義的生活環境?？偟恼f來，典型環境是屬于特定時間和地點的諸種客觀因素的總和。

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指的是具有典型意義的性格化人物，是比一般形象“更高、更強烈，更有集中性，更典型，更理想，更帶普遍性”的人物。同時，典型人物也是在典型環境中產生的，受著客觀條件的制約，有階級的烙印、民族的傳統、時代的熏陶和歷史的局限，形成主觀和客觀諸種因素的統一。典型人物與典型環境的關系，首先表現為相互依存關系，一方面沒有典型環境，典型人物就不能形成，另一方面典型環境也以典型人物的存在而存在；其次表現為互動性關系，一方面典型環境是形成典型人物性格的基礎，另一方面典型人物也并非永遠在環境面前無能為力，在一定條件下又可以對環境發生反作用。

迷霧中逐漸顯露的種種罪惡：《雪融之后》中復調的多元敘事結構。米蘭·昆德拉在講到他的復調小說時說過這樣的話：“可假如我寫出七部獨立的小說，我就無法通過一本書來把握現實世界存在的復雜性。同樣，在《雪融之后》這部作品中，愛情、政治腐敗、社會犯罪等元素共同織成了一張密網，呈現出多元化的敘事主題，也正是這種多元化敘事體現了小說的復調性?！?/p>

《雪融之后》講述了英國律師尼克在俄羅斯黑金時代背景下經歷的一系列關于愛情、金融詐騙的犯罪故事。小說結尾最終顯露的真相不僅帶給了讀者強烈的深思，還在敘事方式上有其鮮明特色，即采用一種復調的多元敘事方式，使小說故事情節的發展和推進極具戲劇性和藝術性，由此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時通過這種敘事方式展現了小說主題的多元性?！堆┤谥蟆飞婕傲硕鄠€故事主題，有中年尼克遇見瑪莎并且快速陷入熱烈浪漫愛情，最終發現是一場騙局的荒唐愛情故事，有尼克真心幫助鄰居奧列格尋找其唯一老友和幫助塔吉楊娜準備房屋交易材料的溫情故事，也有尼克在找尋真相及面對罪惡時自我掙扎后選擇同流合污的人格墮落故事，還有俄羅斯高層串通起來騙取巨額貸款，大量犯罪分子認親、殺人騙取孤寡老人的房子、詐騙亂局不斷發生的罪惡故事。小說內容可分為一條主線和兩條輔線。主線是來自英國的律師尼克在地鐵站偶遇兩位俄國美女，并在戀愛的幌子下一步步走入欺詐的陷阱。兩條輔線分別是尼克鄰居奧列格的老友被害，尸體被藏匿于汽車后備廂中，春天來臨，雪融化后才被發現；尼克所在的律所為一家石油公司做融資評估的法律事項，最終導致銀行被騙資。小說采用了多重線索齊頭并進，又相互交織的敘事方式，也就是所謂的復調敘事。

典型論視域下尼克的人物形象：多元敘事造就典型?！堆┤谥蟆凡捎昧藦驼{多元敘事方式，使主人公尼克在不同的敘事分支中呈現了他復雜的性格特征，這些特征的總和使尼克基本滿足了成為文學典型的總體要求。我們可以想象尼克的形象，頭頂微禿，鼻梁上架著厚瓶底眼鏡，穿著一成不變的黑色西裝，手提過時的公文包，略顯古板拘謹，連他自己都說：“一個有如瞪羚般堅實美麗的女人和一個戴眼鏡的外國人：我想，任何人看見我們這個組合，都會心生疑惑?！辈恢挂粋€人，略微神經質卻深諳雪底罪惡的鄰居奧列格、接觸過無數俄式悲劇故事的好友斯蒂夫、了解兒子的母親都提醒過他要防范這兩個美艷的俄國女人，且塔吉楊娜并非瑪莎和卡佳的姨媽這件事又給了尼克一個了解真相的機會，然而，他選擇忽略，他仍沉浸于謊言編織成的美麗幻想中，直至一切幻滅。

作為一個典型人物，尼克所體現的鮮明個性主要表現在他性格的矛盾性上，他會諷刺哥薩克是涂口紅的豬，卻又會幫奧列格尋找失蹤的朋友，以及真心為塔吉楊娜的處境考慮，并義務地幫助她準備交換物業的材料；但在寒風中等待進入高級會所時，他也樂于接受哥薩克的特權邀請；在審核石油項目時，對于模糊地帶睜只眼閉只眼，并借口說“就算我們不接這類生意，還是有別人會接”；了解到塔吉楊娜的真實身份后他本有機會進一步查明真相，然而他選擇回避并半推半就地成為瑪莎和卡佳的詐騙幫兇。同時，尼克作為一個典型人物，又體現了人在殘酷真相前的一種自我麻痹感，他有很多次了解真相的機會，但是他不愿意接受真相背后的殘酷，以及懷有對愛人和未來的虛無幻想，于是便忽略來自旁人的提醒，忽略自己內心的疑問，然后讓自己沉浸在謊言編織的夢里，直至一切幻滅。

典型環境與典型人物的關系：時代背景決定人物命運。因為典型人物和典型環境存在著相互依存的關系，前者獨特的個性會反映出特定歷史時期社會現實的大環境，而特定歷史環境也對人物的個性發展有著重要的影響。這本小說所呈現的典型環境與俄羅斯黑金時代有關，在這個時期，一些政治人物利用暴力和賄賂等手段來盜取國家的權利和社會公共財富，有錢有權力的人借著政治權利牟取非法的利益，得到巨大的利潤，損害社會的福祉。簡單來說，就是有些人利用職權，牟取私利，類似于官員貪污，只是那個時候貪污是沒有人管的，還有可能是上級授權的。當時的社會正處于轉型期，舊的規則消逝，新的規則尚未成型，人們看到了所謂的機遇，于是開始投機，有時甚至不擇手段。

處于這樣一個混亂的社會環境中，作為母親，為了自己和孩子的生存，瑪莎選擇利用并欺騙尼克達到騙取塔吉楊娜房產的目的；當尼克意識到瑪莎的欺詐行為時，或許出于愛情和對她的不舍，以及和瑪莎能夠有個未來的幻想，尼克沒有拆穿并幫助瑪莎完成了最后的詐騙工作；在對人民石油公司的貸款項目做法律評估事務時，尼克曾對上司提出過自己的疑慮并且建議重新做一些審查，但是遭到了上司保羅的否決，保羅告訴尼克不要多事，最好盡快通過審查，這樣大家才能拿到獎金，于是尼克只能服從命令。尼克是一位從來不相信愛情和婚姻的人，而自從碰到了擁有漂亮眼睛的瑪莎之后，他徹底變了，他開始相信愛情和婚姻，并且以為遇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女。他們深愛彼此，人性的善良和溫柔，是他們在一起的理由。可是他們也看了骯臟不堪的社會景象，權錢交易的內幕。也許就是有這樣的背景，他們的愛情才不會有好的結果。當尼克發現他的愛情僅是一場騙局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尼克在面對不同罪惡時做出的選擇體現了基于當時社會背景下個人的普遍做法，而看似可以選擇的事物也是時代背景下必然發生的一個結果。尼克是如我們般蕓蕓眾生中的一員，他并不是道德高尚能夠為他人而舍棄自我利益的英雄人物，他有自己的道德準則，有良知，但是當整個社會都處于不理性的狀態下時，他也就同流合污了。尼克的墮落和他經歷的罪惡與腐敗反映了當時混亂的社會環境，也正是處于這種環境下，尼克不斷被侵蝕，一步步降低底線，甚至同流合污。

《雪融之后》是一本不可多得的犯罪小說，它利用復調敘事手法將貪污腐敗以及政治陰謀和愛情交織到了一起，同時給讀者呈現了一個復雜但飽滿的另類典型人物。因為當時黑金時代的背景，尼克的愛情最終是一場悲劇。當然這也是必然的，因為時代背景決定了人物命運。作者曾說過這是一本關于腐敗的書，既有大時代的商業腐敗，也有更私人更微觀的腐敗。一個人的腐敗，包括他靈魂的墮落，以及他在公共生活和個人生活中的侵蝕腐壞。

（作者單位：西安外國語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