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記憶與媒介傳播

摘要：族群—象征主義可視為對現代主義民族建構的補充與修正。以此為視角，選擇歷史記憶與媒介傳播兩個因素，呈現該理論對民族以及民族建構的整體性把握。歷史記憶是指以歷史形態呈現和流傳的一種集體記憶，是一個社會中多數成員腦海里留存的對過去事件的系統性再現，其實是一種身份認同的尋覓。在共同體的建構上，建構者要尋求一種最廣泛的影響因素，如文化與歷史記憶的廣泛性，媒介傳播便是一種共同聯結的探尋，以形成橫縱一體的民族建構的聯結形態。在網絡時代，解構性要素彌漫成為對民族建構的一大挑戰。

關鍵詞：民族建構；族群—象征主義；歷史記憶；媒介傳播

中圖分類號：D63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14-0035-04

Historical Memory and Media Communication

—Two dimensions of Ethnic Construc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thno-Symbolism

Zeng Yihan

（University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Beijing 100091）

Abstract： The ethno-symbolism can be regarded as the supplement and rectification of modernist ethnic construction. From this perspective， this paper utilizes two factors， historical memory and media communication， to present the theory’s coverage of nationality and ethnic construction. Historical memory refers to the collective memory presented and spread in the form of history. It’s the systematic reappearance of past events in the minds of most majors of the society， and essentially the search for identity recognition. As for the construction of a community， the constructor should find the general factors， such as extensive culture and historical memory. Media communication is a kind of joint exploration， forming a both horizontal and vertical connection constructed by the nation. In the times of the Internet， the permeation of deconstruction element has become a great challenge to ethic construction.

Keywords： ethnic construction; ethno-symbolism; historical memory; media communication

民族建構理論發源于西方，其認為民族是一種想象的共同體。但是隨著全球化的發展、移民現象的普遍以及族群意識的覺醒，傳統民族主義理論主張的“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的思想變得愈發虛幻［1］。在某種程度上說，當前的世界仍是一種被民族建構過后的世界，但一些問題以及現象的出現說明民族建構理論需要進行重新審視以及補充說明。

一、關于“民族”的兩種解釋

“民族是一種極端繁雜的人類社會現象。”［2］“民族”（nation）一詞在學界是一個具有巨大爭議性的學術用語，且存在與“宗族”“種族”“國族”等概念混淆的情況。目前，學界對“民族”的定義分為兩大研究學派，一種關注于民族的客觀因素，如地域，血緣等，即民族是由文化或血統形成的社會群體，是一個文化范疇［3］。

另一種是關注民族的主觀因素，如精神、文化、認知等層面，強調應以集體或者個人的認同來定義民族的概念。這一角度是從“建構”來認識“民族”，認為民族建構是“為促進民族一體化而制定的諸項政策之總和”，“引導一國內部走向一體化并使其居民結為同一民族成員的過程。”［4］但事實上，這種建構本質上歸屬于社會政治范疇，其形成指向了國家和社會精英的能動作用，認為民族和民族主義是現代現象，并由此產生了現代主義民族建構理論，即強調國家與精英的政策、話語等因素對民族認同的塑造與建構作用［5］。由此產生的“民族共同體”研究便是當前學界主流的研究方向。

實際上，以上兩種解釋都具有局限性。而安東尼·史密斯對民族的定義便體現了一種現代與歷史、主觀與客觀、精英與大眾的整體性把握，他認為：“民族即具有名稱，在感知到的祖地（homeland）上居住，擁有共同的神話、共享的歷史和與眾不同的公共文化所有成員擁有共同法律和習慣的人類共同體。”［6］由此，“民族建構”在定義層面實現了一次由現代主義到族群—象征主義的跨越。

二、民族建構：從現代主義到族群—象征主義

長久以來，現代主義對民族主義之前的“民族”解釋專注于現代力量與精英視角，限制性了其對民族建構的解釋力。而興起于20世紀70—80年代“族裔運動”中的族群—象征主義（ethno-symbolism）可視為對現代主義民族建構的補充與修正。安東尼·史密斯認為民族構建應當包括“共同體的記憶，神話及象征符號的生長、培育與傳遞；共同體的歷史傳統與儀式的生長、選擇與傳遞；民族共享文化可信性要素的確定、培育與傳遞；通過標準化的方式與制度在特定的人群中灌輸可信價值、知識以及態度；對具有歷史意義的領土，或祖國的象征符號及神話的界定、培育和傳承；在被界定領土上對技術、資源的選擇與利用；特定共同體全體成員的共同權利和義務的規定等。”［7］

實際上，族群—象征主義補充的便是時間尺度與社會尺度中的相關因素，主要反映在文化符號與情感記憶的傳承性和共鳴性，指向“文化—精神”層面；以及精英與大眾的互動性上，指向社會關系層面。為深入分析該理論視角下的民族建構過程，本文選擇歷史記憶與媒介傳播兩個因素為代表，以呈現該理論對民族以及民族建構的整體性把握。

三、歷史記憶——身份認同的尋覓

（一）歷史記憶的概念與解析

“歷史記憶”大體是指以歷史形態呈現和流傳的一種集體記憶，是一個社會中多數成員腦海里留存的對過去事件的系統性再現［8］。在族群—象征主義中所關注的共同歷史記憶的形成需要民眾對某種民族想象產生共鳴或接受某種共識，而這需要經歷現代主義建構者將民族話語與符號運用于大眾意識中族裔認同性的建構過程。由此，至少可以從兩個方面對“歷史記憶”進行詮釋。

一方面，“歷史記憶”反映的是一種歸屬，體現的是集體記憶的供給與個人意識的認可，即對特定民族身份認同。正如哈布瓦赫所言：“記憶需要來自集體源泉的養料持續不斷地滋養，并且是由社會道德的支柱來維持的。”［9］在集體意志下，個體需要在認知層面認可該段歷史并作為融入民族集體的情感驗證，并匯入到能夠進行回憶的記憶中去，以此獲得身份歸屬。

另一方面，在史學屬性與人為選擇影響下，主觀建構中的歷史記憶并非是對過往的“完全復現”，正如“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其目的本身在于服務與驗證“當下是延續過去”的合理性，為共同體建構創造空間。同時，這種建構過程中也伴隨著遺忘。如果記憶中充滿著仇恨，那么只有遺忘才能使得再一次融合成為可能。

（二）輝煌與創傷：歷史記憶對民族建構影響

1.輝煌歷史記憶——建構中的延續、嫁接與創造

有學者指出，在歷史記憶影響民族建構的方式上，通過借助荒古神話、英雄崇拜等特定的文化象征符號，以激活并恢復各民族間共同的歷史記憶，并喚醒族體成員的歷史覺悟，增強同呼吸、共命運的心理感受和心理認知［10］。在現實中歷史記憶通常以延續、嫁接與創造的方式滿足民族建構的需求。

在延續上，以中華民族的建構為例。中國古代神話敘述多樣，如女媧補天、后羿射日、大禹治水等，都表現出本民族在與困難進行頑強抗爭的偉大精神，展示本民族的磅礴氣勢，許多高尚品質內嵌其中，并形成中華民族的精神源泉。在建構主義視角中“共同的神話以及歷史記憶”是現代民族建構的必要條件之一，中國傳統神話和相關的歷史故事作為中華民族千年歷程的見證者，在精神上為中華民族現代建構提供了認知渠道，為民族認同提供充足的動力。

在嫁接上，以墨西哥的民族建構為例。在19世紀，新獨立的墨西哥將自己視作古阿茲特克文明的繼承者，借此闡明自身具有民族國家的獨特性和本土性，然而在這一過程中卻將“真正的繼承者”印第安人被排斥在歷史敘述之外。到20世紀，墨西哥嘗試貫通殖民征服之前、殖民統治時期以及獨立之后三段相互割裂的歷史。特別是20世紀60年代之后，墨西哥將小學與中學的歷史教科書規范化和標準化，由此塑造墨西哥人共同的歷史記憶［11］。

在創造上，即用歷史來“發明自己”。在歷史上未被建構出的民族通過傳說與想象來證明他們當下存在的合理性。例如，土庫曼斯坦的《魯赫納瑪》指出：土庫曼人的整個歷史還沒有得到一個統一的說法。《魯赫納瑪》應當成為使民族得到內在鞏固、賦予土庫曼歷史統一的發展方向和統一的生活線索、喚起普遍的精神振奮的中流砥柱。只有這樣的民族統一才能奠定建設民族未來的基礎［12］。

2.創傷歷史記憶——多民族國家中的制約與激發作用

值得注意的是，某個歷史記憶對于某族群可能象征著輝煌，但對于另一個族群則可能是悲劇或者創傷，而這種歷史記憶的相對性在國與國之間表現得尤為明顯。但從民族建構視角中，這容易產生建構上的制約，因為在多族群國家里，漫長的歷史演進或將導致一個民族的“英雄”可能是另一個民族的“敵人”。這反映出各個族群之間的族群符號象征與歷史記憶具有極大的差別，使得整合各族共識性符號與民族歷史成為極為艱巨的任務。

然而，這種創傷也同樣可以有正向的激發作用。例如，“南京大屠殺”“猶太人大屠殺”“盧旺達大屠殺”等都屬于創傷性記憶。而這種記憶同樣可以成為凝聚族群認同的工具。如果是國與國之間的情境下，這種創傷記憶將不斷通過銘記，以“勿忘國恥”等形式將一國內的多族群統一到國族建構中。例如，一戰后的歷屆匈牙利政府不斷強調“特里亞農受害者情結”，以此塑造匈牙利民族的集體痛苦記憶并強化民族身份認同與國家認同［13］。而在一國之內，通常在集體受難歷史之下，以此作為一種“警示”，強化維持一體的重要性，如盧旺達的種族滅絕痛苦記憶會被通過各種方式揭開，并讓戰爭的痛苦記憶成為民族的思想資源［14］。

四、媒介傳播——共同聯結的探尋

（一）民族建構視角下對“媒介”的理解

在共同體的建構上，建構者要尋求的是一種最廣泛的影響因素，如文化與歷史記憶在民族建構中影響的廣泛性。族群—象征主義中社會尺度的廣泛的聯結性必須匹配對相關概念的廣泛性理解，而媒介因素可以兼具聯結性與廣泛性。何道寬［15］認為，一切技術都是媒介、環境和文化。媒介環境學所關注的“環境”分為符號環境、感知環境和社會環境。因而“媒介”不單指某種技術性工具，如報紙、廣播、電視以及社交媒體等，還應當涉及信息交換場域中一切人與人之間傳播的中介，如語言。因此，可以認為“媒介”是一個意義建構的平臺。由此在現實中通過傳播過程中，媒介的聯結作用將進一步引發對民族建構的影響，形成橫縱一體的民族建構的聯結形態。

（二）媒介傳播對民族建構的影響

1.橫向同層傳播——對共同體形成的影響

傳播技術的突破使得媒介形態不斷演進，參與其中的各主體在傳播的關聯中構成扁平式的網絡，無論精英抑或是大眾，他們的身份性隨著媒介的更迭不斷淡化，呈現出同層性的群體建構模式，即完成了國家/精英與大眾之間距離的拉近，從權力結構的兩端成為媒介群體中的一員。

在印刷時代，媒介革命助力西方宗教改革。例如，《圣經》借助活版印刷術，創造了印刷形態下信息的廣泛傳播與深度影響。印刷技術事實上聯結了歐洲封建社會中各地域以及階層之間的關系。基于此，印刷媒介的應用有利于社會隔絕狀態的打破以及社會共識的形成，這也成為了歐洲民族建構的助推器。

在影像時代，電影的出現適逢與中華民族的構建處于同一時期。電影在傳播中超出了它原有的概念范疇，演變成一種建構工具。例如，在抗日戰爭期間，電影成為媒介戰爭的工具，而通過電影進行抗日宣傳也成為一種民族構建的方式。由此形成的共同歷史記憶構建心靈層面的民族向心力，在精神上的振奮、憤怒與悲傷等相似的感受激發受眾群體認同傾向，推動中華民族的概念深入人心。

在網絡時代，大眾視角趨于回歸，解構性要素的彌漫成為對民族建構的一大挑戰。大眾化的、去語境化的網絡建構思潮在不斷構建“他者”以界定“自我”，形成撕裂結構。同時，扁平化空間對精英形象與作用的“祛魅”，以及細分圈層的形成使得大眾在網絡思潮的建構中更具主導性，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精英或國家層級的意識形態在大眾建構中的“缺位”。在此之下借助互聯網極強的傳播力以及動員力，使得在現實以及虛擬空間中出現“多元化撕裂”。這或許將對過去傳統建構下的統一民族國家造成一種事實上的風險與挑戰。

2.縱向跨層傳播——精英與大眾的互動

在族群—象征主義中精英對民族主義議題進行選擇時，必須考慮大眾的需求及其回應，使大眾產生共鳴，從而獲得大眾的支持，在現代情境下的建構便需要考慮上下互動之間的默契配合與平等式的溝通對話。

從宏觀視角來看，一個國家的通用語確立可以視作縱向聯結的默契。正所謂“一切社會制度的建構都離不開語言”［16］，語言是基于實現人類社會共同生活所達成的共識性手段，語言所承載的應用目的與過程都彰顯了蘊藏的公共價值。當語言作為通用的公共語言，成為應對公眾問題的重要渠道時，語言的政治意義更加凸顯出來。從國家建構的角度來看，語言在推進國家治理，塑造社會統一性、穩定性上具有積極意義。從個人的角度來看，個體只有借助通用語言接收和公共話語傳遞的信息，才能更好地維護自身的權利。而現代教育體系、傳播技術的運用和普及為國家通用語言的傳播和使用奠定了基礎，尤其是互聯網的強大的聯結性與媒介環境中共享語言或符號的傳遞和使用，民眾在此之間的參與匯聚了國家共同體成員中所凝聚的意識形態［17］。

從微觀視角來看，互聯網的出現顛覆了傳統信息傳播以及研究的范式，同時也觸及了社會結構與社會治理方式的變遷。互聯網所呈現的媒介大眾化使得官方的民族構建越來越難以控制其間蔓延的民族主義思潮，這可能使得過去所構建的傳播關系出現解構現象。史無前例的大眾化令網絡時代的民族建構出現困境，而這也不過是“國家—精英”視角下的哀嘆，現實中群體的差異被網絡所遮蓋，一種近乎真實的扁平空間創造其中的成員對平等的“絕對捍衛”，大眾天然擁有這種心態在網絡空間中被不斷放大。在剝去理性狀態的外衣后，這就要求現實中的共同體成員實現合作與協同，利用網絡進行溝通與治理，適應在網絡空間中的行為方式，重新實現共識下的聯結與重構。

五、結束語

隨著數字時代的到來，虛擬現實與人工智能等科技視角也將會關注民族建構的問題，同樣民族理論應當需要更具現代性，探討民族關系建構、身份認同、意識形態在當下以及未來的發展變化。而族群—象征主義便預留了向“后現代”延伸的空間，因此本文選取了歷史記憶與媒介傳播兩個具體因素在過去以及當下對民族建構的正負向影響，同時也留下對當下的記憶延續、網絡解構、平等關系構建等民族建構的問題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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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曾一涵（2001—），男，漢族，湖南長沙人，單位為國際關系學院，研究方向為國家安全風險治理。

（責任編輯：楊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