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經營”背景下日本國立大學科研困境與改革探索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3年度陜西省外語專項課題研究項目“基于‘角色語’理論的陜西文學方言日譯研究”（編號：2023HZ0902）、2019年度陜西省教育廳專項科研計劃項目“基于言語行為調查的陜西方言交際變異研究”（編號：19JK0565）的研究成果

摘要：日本國立大學推行法人化改革后，出臺一系列“競爭性政策”，導致科研經費投入減少、事務性工作增多、教師科研時間無法得到保證，影響了日本整體科研水平的提升。為了打破這種困境，日本高等教育學界提出了教師教學與科研職能分化的設想，并采取在教學與科研以外的“第三領域”配備URA的措施，而這些改革探索面臨雇傭關系不穩定、削弱大學教師的專業性和在職能間產生等級分化等問題，必須在綜合考量利弊的基礎上穩步推進改革。

關鍵詞：大學經營；日本國立大學；法人化改革；科研困境

中圖分類號：G649.3/.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14-0125-04

Exploring the Research Dilemma and Reform

in Japanese National Universities in the Context of “University Management”

Zhao Fan

（Faculty of Humanities and Foreign Languages， Xi’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Xi’an， 710061）

Abstract： After the corporatization reform， Japanese national universities promulgated a series of “competitive policies” directly reflected in the reduction of research funding， increase in administrative tasks， and the inability to guarantee teachers’ research time， affecting the overall improvement of Japan’s research level. In order to break this dilemma， the Japanese higher education community proposed the concept of differentiating teaching and research functions of teachers and adopted measures to appoint University Research Administrators （URA） in the “third domain” outside teaching and research. However， these reform explorations encountered numerous issues as well， including unstable employment relations， impairment of speciality of college teachers， and hierarchization of functions. Therefore， it’s suggested that the reform should be promoted steadily based on the comprehensive consideration of merits and demerits.

Keywords： university management; Japanese national university; corporatization reform; research dilemma

2004年日本國立大學推行法人化改革，引入民營理念和管理模式，國家下放行政權，收緊財政投入，國立大學迎來“大學經營”時代。時至今日，法人化改革的弊端已經顯現，日本整體科研水平大幅度下滑。為了打破科研困境，日本高等教育學界提出了教師教學與科研職能分化的設想，并采取在教學與科研以外的“第三領域”配備URA的措施。本文梳理和分析了“大學經營”背景下日本國立大學的科研困境，探討為擺脫科研困境而采取的相應改革措施及存在的問題。

一、國立大學法人化改革與“大學經營”

日本國立大學法人化改革的探討始于1996年的橋本內閣行政改革會議，旨在對國立大學進行重組合并。2001年時任文部科學大臣的遠山敦子提出《國立大學結構改革案》（又稱遠山計劃），其內容主要有：大膽推進國立大學的重組合并，打破縣境，減少國立大學的數量；引入民間經營模式，聘請外部專家，提高經營效率；實行第三方評價機制，據此分配各校財政投入，促進競爭。國立大學的跨縣重組合并由于受到各縣教育委員會和政治力量的反對而擱淺。2004年作為以削減公務員數量為目的的行政改革的一環，通過法人化改革謀求國立大學經營高效化和競爭化的第二、第三點方案得以實行，國立大學法人化改革正式啟動。

根據《國立大學法人法》規定，賦予國立大學獨立的法人地位，引入民間化的市場運營機制，確保其自主運營。建立制度化的“校外人員參與”機制，通過賦予大學以法人人格，以建立靈活的經營和制衡機制，最大限度地利用學校的資源；建立“非公務員型”的彈性人事體制和靈活的薪酬制度，撤銷舊體制下大學教師的兼職限制，教師可以通過自己的能力和成果實現產業與教育合作，貢獻社會。日本國立大學法人化改革將國立大學從文部科學省下設的國家教育研究機構轉變成了具有獨立法人地位的組織，行政權的下放意味著擁有更為自主的組織管理權力，財政收緊意味著需要在有限投入條件下更為合理地分配和利用資源，并積極地進行自主創收，日本國立大學開啟了戰略經營時代。“大學經營”是指大學作為組織運作的過程，涉及經濟、組織和教育等多個方面，主要包括財務管理、組織運作、學術計劃管理、學生服務、國內外合作、推進研究活動以及遵守法律法規。大學需要在這些要素中找到平衡，采取戰略性的方法促進可持續發展。

二、國立大學面臨的科研困境

作為研究型大學的國立大學，教師是科研產出的主力軍。國立大學法人化改革后，出臺了一系列“競爭性政策”，包括國家用于教師的人頭費、研究室運轉的基礎性經費等“運營費交付金”以每年1%的速度削減，科研人員的科研經費通過外部申請獲得，同時導入了以促進大學之間競爭為目的的各種輔助金制度。這項被稱為“篩選與集中”政策，初衷是將經費投入到少數有能力的研究人員和學校，保證有限的科研經費得到充分使用，提高科研產出效率。而實際上，很多學者認為正是這項“競爭性政策”導致了近年來日本整體科研水平的停滯與倒退。據日本文部科學省科學技術·學術政策研究所發布的《科學技術指標2023及科學研究標桿分析2023》最新報告顯示，2003年至2005年與2019年至2021年3年平均相比，日本論文數量的世界占比從第2位下降到第5位，全球被引次數居前10%的高水平論文數占比也從20年前的第4位滑坡到第13位，論文發表數量和質量都呈下滑趨勢，特別是物理學、化學、工學、生命科學等強勢學科下降顯著［1］。“運營費交付金”的減少和FTE（Full time equivalent）研究人員數減少被認為是造成科研水平停滯、倒退的兩大重要因素［2］。

日本文部科學省根據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建議，為了掌握大學等機構科研人員的科研活動情況，每5年對科研時間進行調查分析，形成《大學等全時當量換算數據調查》報告。同時，2018年日本內閣會議制定的《統合創新戰略》中提出，為了追蹤施政效果，將會持續開展這項調查。據2018年調查顯示，國立大學教師（科研人員）的“個人研究經費”明顯減少，其中60%的科研人員只有不到50萬日元［3］。如果不能申請到校外的“競爭性資金”，科研工作將無法開展。同時，大學教師的科研時間從2002年啟動調查起至2018年連年呈現減少趨勢，與此相應的教學時間占比呈增長趨勢，服務性事務時間占比增長更是明顯。日本高校教師的工作量主要體現在教學、科研、管理運營以及社會服務四個方面［4］。即除了教學與科研外，也擔任內部和外部的各種事務性工作。比如，參加校內委員會、教授會，進行校外講座，參與國家或自治體的會議，擔任企業顧問等。國立大學法人化改革后，伴隨著基礎性經費減少和民營化運作，非常勤教師崗位縮減，教師教學工作量增加，與此同時大學管理運營相關會議和事務、校外科研項目申報書的撰寫和各種申報手續的準備等所占時間也大幅度提高。教學工作量與事務性工作負擔過重，影響了科研時間的投入［5］。

三、關于教學與科研職能分化可行性的探索

高校教師的基本職能是教學和科研。而隨著高等教育的普及、大學排名與國際競爭的激烈化、社會對大學需求的多樣化，以及信息技術革新等外部環境的變化，教學科研兼立的這一傳統理念多次受到沖擊，一些大學出現了教師職能分化現象［6］。

為了保證科研時間，提升科研水平和產出，同時也為了保障和提升教學質量，日本高等教育學界也提出了大學教師教學與科研職能分化的設想。2018年，在中央教育審議會第149次會議上，高等教育政策室提出“為了保證教學和研究有充分的時間，有必要采取一些具體措施，比如權限委讓，職能分化，（中略）調整課時量等。”［7］在第44次綜合科學技術創新會議上發布的《關于強化國家科研能力》資料中，作為提高科研能力的對策，在改善研究環境的具體措施中就明確提出“創造專注科研的專門崗位或科研與教學職能分化”［8］。

同時，日本高等教育研究學界順應政策動向，就教學與科研職能分離的必要性和可行性做了一系列調研。比如，通過調研發現日本大學教師中有很多人對教學科研并舉感到力不從心，這與日本重科研輕教學的傳統有關，而隨著教學被逐步重視，教學與科研的割裂感更明顯。特別是年輕教師，由于職稱間職能差異小，科研志向強的年輕教師更覺壓力大。并且通過基于“與研究活動的內容關聯性”和“教學活動本身的負擔”兩個因素的教學活動調查，明確了各學科造成教學科研并舉困難的原因。這些結果在《大學教師的國際調查（2007年CAP調查）》、東京大學實施的《全國大學教員調查（2019年）》以及文部省發布的《大學等全時當量換算數據調查》報告中得到了印證。2018年的《大學等全時當量換算數據調查》也顯示，62.9%的大學教師認為制約科研能力提升的最大因素為“大學運營事務（教授會等各種會議以及相關的事務性工作）”，其次是“教育專任教師的不足導致教學負擔過重”，占比54.9%。對于如何改善，認為需要提高“大學運營事務、手續的效率”“確保教學專任教師，減輕教學負擔”。除了面向大學教師人群的調查外，還以大學外部人群為調查對象，就教學科研崗位分化是否符合大眾對大學教師的認知做了調研［9］。同時，他們考察澳大利亞等歐美國家高校教學科研分離的經驗，積極探索日本國內推行的路徑［6］。

四、“第三領域”設立URA崗位

“第三領域”是指教學、研究以外，介于學術職務與行政職務之間的職能領域，由該領域專任大學教師和擁有修士、博士學位的新型大學行政人員共同組成［10］。日本中央教育審議會指出，伴隨著大學運營的高度化發展，開始探討教師與行政人員人才培養。在日本，FDer（Faculty Development教師發展員），IRer（Institutional Research機構研究員），URA（University Research Administrator大學研究管理員），產學聯合coordinator，AO（Admissions Office招生辦公室），學生支援、男女共同參畫、地域貢獻等都屬于這一領域。國立大學實行法人化改革后，負責教學科研以外事務的專職教師崗位配置在擴大。據2018年調查，日本國立大學中“教學研究以外特定職務專任”教師數量為1 560人（國立大學教師總人數為67 216人）［3］。“第三領域”的擴大，其背后受到了高等教育財政制約和管理體制強化等因素的影響。

URA是大學擔當科研推進工作的專業人才，是大學戰略經營的重要一環。一方面，隨著社會需求的多元化，教育科研的高度發展以及國際競爭的日趨激烈，大學內部科研活動相關業務在不斷增加；另一方面，隨著各個學校外部獲取的競爭性資金增多，項目的申報管理需要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對教師的科研活動產生巨大負擔。為了改善這種局面，2011年日本文部科學省發布《完善URA培養、確保體制》文件。文件中明確指出：“大學等機構雖然對于科研開發內容有一定的理解，但由于缺乏管理科研資金的人才以及進行知識產權管理和利用的人才，科研人員在除研究活動外的工作中承擔了過重的負擔。文部省將致力于改善研究者的研究活動環境，強化大學等機構的科研開發管理，并通過建立培養和留住大學等機構的科研管理人才（Research Administrator：URA）體制等措施來實現這一目標。”［11］東京大學、東京農工大學、京都大學、大阪大學等國立大學相繼開始設置URA機構。雖然各個大學的具體機構名稱不同，比如，東京大學設置名稱為URA推進室，京都大學為學術研究支援室，但具體工作職責基本都包括：前期的科研項目企劃立案、人員調配、外部資金申請；中后期的進度管理、預算管理、中期檢查應對、結題報告撰寫；政策動向的調查分析，研究力的調查分析，研究戰略的制定等三項核心業務，以及產學聯合、國際合作、研究倫理審查、科研成果的宣發等相關業務。上至大學層面的科研戰略規劃、大型科研活動策劃落實，下到教師個人科研項目的申報、管理，全方位支撐著大學管理層和教師。通過配置高度專門人才的URA，能夠為教師創造潛心于科研的環境，實現大學科研活動質的提升。

日本高等教育學界對日本國立大學URA專任教師現狀也進行了調查，調查發現，從學歷結構來看，73.3%的被調查者擁有博士學位，而在進入該領域前，大多數任職于民間企業的研究開發崗或是大學教師、博士后研究員、大學行政人員等。因URA在日本屬于新的職務領域，80%以上被調查者無相關從業經驗。關于入職理由，較多回答是想要發揮自己的知識和技能，想在大學工作，以及受相關人員委托等。對于勝任該職位所需要的能力，居于前三的回答則是對所屬大學決策體系、研究體系現狀的深刻理解以及具備研究者頭腦。大多數被調查者任職年數未滿2年，且將近80%是任期聘用，這反映了“第三領域”，特別是URA普遍存在的雇傭關系不穩定問題［4］。

五、制度化問題

當下日本大學內部的各種制度、政策都是以傳統大學教師，即有專業領域研究的教學研究型教師的活動和晉升通道而設定，細分化的新型教師的待遇以個別對應居多。因此，作為日本國立大學為擺脫科研困境而展開的改革探索，大學教師職能細化面臨著種種制度化問題。首先，無論是教學科研分化后的教學型教師、科研型教師，還是“第三領域”教師，都可能面臨雇傭關系不穩定的問題。教科研分化實行較早的英語圈大學已經表明，教師職能細分化改革后，大學臨時聘用或任期聘用教師明顯增加，甚至有超過80%的教學型和科研型教師是臨時聘用或任期聘用［9］。這一問題在“第三領域”教師雇傭關系中更為突出。其次，原本集教學、科研、學術服務、管理運營等職能于一身的大學教師職能細分化后，可能會削弱大學教師的專業性。比如，教學型教師不要求專業領域的科研后，學術上的專業性、教學內容和手段的更新將有可能無法得到保證。高度的細分化，各職能之間容易造成信息閉塞，教師晉升通道變窄。因此，健全相關制度保障，確保各類型間業務內容、研究課題等信息的開放、共享顯得尤為重要。第三，職能細分化還容易在職能間產生等級分化。比如，由于學生學習成果的可視化困難，教學能力很難得到科學評定，再加上日本重科研輕教學的傳統，教學型教師很容易被置于下位，被給予低評。如果無法與新型教師同等待遇保障，很難吸引優秀人才的進入。

六、結束語

日本高等教育教學科研分化還未正式推行，“第三領域”職能發展也處于起步階段，制度化的支撐和保障顯得尤為迫切和必要。而制度化的前提則需要充分調研和把握日本高等教育體系運作機制、日本大學教師崗位特點、各職能間關系、教師個人發展規劃、大學管理運營與大學教師活動之間的關系，充分考慮職能分化帶來的利弊，確保各類型教師教學科研的機會，創造各類型教師獲取同等待遇的環境，完善職業轉換和信息共享機制，在綜合考量的基礎上穩步推進改革。

參考文獻：

［1］日本文部科學省科學技術·學術政策研究所.科學技術指標2023及科學研究標桿分析2023［EB/OL］.（2023-10-01）［2024-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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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SCIENCE PORTAL.日本科學與產業的停滯與復興主題研討會［EB/OL］.（2017-07-03）［2024-03-26］.

https：//scienceportal.jst.go.jp/explore/reports/20170703_01/.

［3］日本文部科學省.大學等全時當量換算數據調查2018［EB/OL］.（2019-06-26）［2024-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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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藤村正司.研究生產性為何失速？——大學教師的現在［J］.大學論集，2018（50）：1-16.

［6］佐藤萬知.大學教授職的職能細分化現象與課題：以澳大利亞教學擔當教師為例［J］.名古屋高等教育研究，2020（20）：213-234.

［7］日本文部科學省.大學分科會（第149回）議事錄［EB/OL］.（2018-08-09）［2024-03-26］.

https：//www.mext.go.jp/b_menu/shingi/chukyo/chukyo4/gijiroku/1422632.htm.

［8］日本內閣府.關于強化國家科研能力［EB/OL］.（2018-05-13）［2024-03-26］.

https：//www8.cao.go.jp/cstp/siryo/haihui044/siryo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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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ELIA WHITCHURCH.Reconstructing identities in higher education：The rise of ‘third Space’ professionals［M］.London：Routledge，2013：21-46.

［11］日本文部科學省.完善URA培養、確保體制［EB/OL］.（2013-03-27）［2024-03-26］.

https：//www.mext.go.jp/component/a_menu/science/micro_detail/__icsFiles/afieldfile/2013/03/27/1332583_01_2.

作者簡介：趙翻（1985—），女，漢族，浙江蘭溪人，博士，西安理工大學人文與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日語翻譯教學。

（責任編輯：張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