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用監管融入企業刑事合規的路徑探究

摘"要：當前檢察實踐中涉案企業合規存在合規建設滯后，合規信息不暢通和合規標準不明確等問題。信用監管以信用標準化為引領，以信用考核為主要方式，強調行業信用的體系化建設。在企業刑事合規中融入信用監管不僅能實現治理模式轉變，為開展企業合規工作創造有利條件，也能檢驗企業合規成效，為企業刑事合規提供綜合性信息支撐。應當建立統一的合規信用監管平臺，對合規信用信息進行歸集處理，強化合規信用監管的“行刑”銜接。

關鍵詞：信用監管；企業刑事合規；合規信息；信用合規

中圖分類號：D9"文獻標識碼：A""doi：10.19311/j.cnki.16723198.2024.13.063

1"問題的引出：檢察實踐中的企業刑事合規難點

在2022年4月全國檢察機關全面推開涉案企業改革試點工作部署會上，最高人民檢察院宣布企業刑事合規將開始向全國范圍內推進。行政機關與司法機關莫不以企業合規作為努力的方向，并且從合規不起訴制度推行力度來看，檢察機關已然將企業合規作為司法能動履職的“試金石”。然而，在企業刑事合規實踐中，仍存在三方面突出問題。

1.1"涉案企業合規建設滯后

刑事法律風險是一個比民事法律風險、行政法律風險更關乎企業生存的重要問題。當前，不起訴作為一項激勵措施被檢察機關廣泛運用到了企業合規建設中，這一舉措也被學界稱為“企業合規不起訴制度”，一方面檢察機關可制發檢察建議，督促已因犯罪情節輕微被作出相對不起訴決定的單位進行合規整改，另一方面檢察機關對犯罪情節輕微的單位設置一定的考察期，若涉案單位完成合規整改，可對其不起訴。企業合規不起訴制度包含檢察建議模式與附條件不起訴這兩種模式，然而無論哪一種模式均無法起到風險防范的作用。因為絕大多數單位都是在實施犯罪后，或在檢察機關介入之后，才開始對合規建設予以關注，企業刑事合規建設時間點過晚且具有鮮明的被動性。尤其是在小微企業，民營企業普遍缺乏專業合規人才和主動合規建設條件的現實情況下，若待刑事追訴機關介入才推動企業進行合規建設，不但效果不佳，也為時已晚。

1.2"合規信息不暢通

信息是評價企業合規成效的關鍵。在上海市檢察機關辦理的一起案件中，“檢察機關在受理案件后即督促企業開展合規建設，在涉案企業經歷了5個月的合規建設后，檢察機關在提起公訴之際適用了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但檢察機關在判決后聯合稅務機關上門回訪之際發現，該企業的合規建設仍需進一步完善?！边@一案例不僅說明涉案企業刑事合規建設時間過短會導致合規效果無法保證，也側面說明檢察機關信息掌握不全面，有效性評估難，以至于無法對涉案企業進行全面的合規管理。雖然犯罪后及時“堵漏”，健全完善相關體制機制是加強犯罪防治的重要途徑，然而僅通過對現存的不恰當行為進行否定和指引，是“補丁式”的治理。由案件推動的補丁式合規，不僅理念落后而且前瞻性不強，“碎片化”的檢察事后介入模式應當轉向由信用監管構建的“行刑”銜接模式。

1.3"合規標準不明確

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建立涉案企業合規第三方監督評估機制的指導意見（試行）》第14條提出要將第三方組織合規考察材料作為批準逮捕、提起公訴等各項工作的重要參考。然而就評估相關合規材料的有效性，強化第三方機制的監管質效等方面，在理論層面和實踐層面均存在較大的研究空間。第三方合規機構的組成及應當采取什么樣的考察標準，至少從目前發布的典型案例來看，是不統一的。有的地方直接委托相關單位組成第三方監督評估組織，有的地方直接從第三方監管人員庫中隨機抽取組建監督評估小組。有的合規期限短至3個月，有的長至1年，合規期限沒有量化評價標準以至于不能避免決定的隨意性。合規監管人目前既是合規計劃的設計者、指導者也是合規效果的評估者，為了確保合規整改具有針對性和有效性，就必須有一套可以廣泛適用的風險控制和評估審核機制。

2"信用監管的興起與治理邏輯

人無信不立，業無信不興。中共中央辦公廳與國務院辦公廳在《關于推進社會信用體系建設高質量發展促進形成新發展格局的意見》中指出要推動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全面納入法治軌道，通過規范完善各領域各環節信用措施，保護各類主體的合法權益，這為我國在更高層次上推進信用建設提供了基本指引。

如今，信用已成為衡量一個企業是否具有可持續性發展可能的標尺，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信用已經演變成為企業的外觀。信用監管是監管機關基于企業信用信息收集、處理、評價，采取的分類監管或給予相應獎勵、懲戒的監管方式。作為一種新興的監管方式，信用監管的興起離不開國家對政府與市場關系的反思和對市場主體的“解綁”。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持續開展了“放管服”改革，不僅增強了市場活力，也有力地激發了社會創造力，同時國家提出要以信用監管為抓手，提升監管效能，降低市場交易成本。這體現了治理理念從“嚴進寬管型”向“寬進嚴管型”的轉變。

2.1"以信用標準化為引領

信用標準是信用體系建設的重要組成和基本支撐。我國在社會信用建設、行業信用建設、個人信用體系建設、征信等方面進行了標準化試點探索，從國家—行業—地方—團體—企業，形成了國家獨立信用標準體系與非獨立信用標準體系并存、多個專業領域信用標準體系并存、國家和地方信用標準體系并存的局面。此外京津冀，長三角區域各省市還開展了標準化合作，出臺了區域信用標準化的規范性文件?！秶覙藴驶l展綱要》指出要推動行政管理和社會治理標準化。因此打破信息數據交互的壁壘，從事前事中事后三方面建立權威、統一、可查的市場主體信用是信用體系高質量發展的必然要求，也是當前我國信用建設的主要路徑。

2.2"以信用考核為主要方式

信用考核強調對市場參與主體的事中和事后的考核評價，監管機構通過企業自主申報和日常監管情況，最終采取綜合量化評價的方式，信用評級是目前信用考核中最常見的信用評價方式。信用考核既是迫使市場主體落實行業自律的重要方式，也是信用體系建設的落腳點。目前引入第三方測評機構已經是當前信用考核中的常見做法，信用考核已經由政府評價轉向社會評價。信用監管機構意圖使用信用考評這個有力抓手，不斷建立完整、動態、系統化的企業誠信評價體系，倒逼企業依法誠信經營。

2.3"以行業信用體系建設為重點

目前我國社會信用建設模式主要以出臺行業監管規范，實行行業監管為主，譬如交通運輸部在工程建設、交通出行、運輸物流等多領域制定了信用政策，將信用嵌入業務辦理全過程，推動信用軟指標變成監管硬約束。電力行業和工程建設行業建立了社會信用體系平臺，人民法院建立了失信被執行人信用監督、警示和懲戒機制。因而“當前的社會信用體系建設意在全方位覆蓋“政府—市場—社會—司法”領域，其名義上是為提高誠信，實際兼具加強法律實施之意?！?/p>

當前有關部門和地區各自建立信用信息系統，而跨部門跨地區信用建設不平衡，信息不互通是制約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向好發展的瓶頸。中共中央、國務院在《關于加快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的意見》中提出，要形成覆蓋全部信用主體、所有信用信息類別、全國所有區域的信用信息網絡，為信用監管的發展指明了方向。這就是要在行業信用建設的基礎上，整合構建跨部門跨地區的信用監管信息，體系化地構建以信用為基礎的新型監管機制，推動社會治理方式創新。

3"信用監管對于企業刑事合規的價值

企業信用作為關鍵的評價要素，不論是行政機關或是司法機關，若試圖通過繞過企業信用來構建評價機制，這樣的評價機制始終是不全面、準確的。

3.1"信用監管有助于實現治理模式的轉變

“有效合規整改的基本目標，是涉案企業建立一套有效預防犯罪的管理機制，達到企業依法依規經營的效果?！鳖A防犯罪原則是貫穿企業刑事合規的主線，就是說企業刑事合規整改的目標是建立預防式的管理機制，但這種通過治理犯罪來使得企業合規與通過事先預防，企業加強合規建設來避免犯罪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和路徑。信用監管便是一套通過事先預防來達到犯罪治理的機制。單位犯罪屬于典型的“行政犯”，企業刑事合規建設離不開“刑行銜接”，作為貫穿事前事中事后的一種行政監管措施，信用監管為行政機關與檢察機關構建協同治理模式提供了可能，綜合全面的信用信息收集處理不僅為事前事中的企業刑事合規提供了預警，同時引入信用監管從而大幅提升監管效率，實現信息共享，也是事后檢察介入企業整改考核的有力武器，是檢察機關監管平臺建設的新選擇。

3.2"信用監管為開展企業刑事合規創造了條件

2021年，國家市場監管總局提出要立足當前企業信息歸集工作基礎，推動重點領域企業信息全面歸集。企業信息標準化是企業信用管理的發展趨勢，通過科技“賦能”，行政監管機構能夠根據不同企業的特點，針對性地進行人才等各方面幫扶，輔助企業做好合規工作。當前，監管部門通過實施統一社會信用代碼等一系列信用監管制度以及強化對失信主體的聯合懲戒，信用監管的約束效果已經十分顯著。信用信息的標準化和行政監管成功經驗也為檢察機關開展企業刑事合規工作創造了良好條件，強化運用行政機關信用監管能極大助力企業刑事合規建設。

3.3"信用監管能檢驗企業刑事合規成效

信用監管以考核為落腳點，以信用評級為主要方法，主要采取量化計分的考評模式，且通過引入第三方機構提高評估的可信度，降低了評級風險。通過第三方信用評價機構參與信用評價，目前信用監管領域已經構建起了企業主體、監管主體、第三方主體博弈模型。這與當前企業刑事合規中，檢察機關建立的第三方監督評估機制的內涵是一致的。此外，企業行政違法與刑事犯罪之間具有較強的耦合性，有相當部分企業犯罪的認定還需要借助行政機關力量。同時我國企業行政合規工作開展時間較刑事合規早，在金融、證券、反壟斷等領域行政監管部門均出臺了企業合規指引，信用監管體系建設較為完善，行政機關較常采取的信用監管措施能夠作為檢驗企業刑事合規成效的工具。

3.4"信用監管為企業刑事合規提供綜合信息支撐

當前我國信用信息網絡建設正在行業信用建設的基礎上，朝著“全國統一大市場”的目標邁進。區塊鏈技術為實現“信用監管數據可比對、過程可追溯、問題可監測”的信用監管目標提供了極佳的技術支撐和邏輯應對，這必將進一步打通信用信息的橫向壁壘，提升數據多元化以及數據流通速度，降低信用監管成本。信用監管保障了企業信息的高透明度和獲取的及時性，為企業預判經營風險，預防行政、刑事風險提供了信息渠道，也為檢察機關開展企業刑事合規工作提供了數據支撐，有力地保障了企業的全面合規。

4"信用監管融入企業刑事合規的路徑

4.1"合規信用監管平臺建設與法治規劃

2022年6月14日，最高人民檢察院與市場監管總局、全國工商聯等13個部門共同在京啟動企業合規第三方監督評估信息化服務平臺，在全國范圍內推開第三方機制建設。這表明企業的合規建設需要信息工具，大數據、區塊鏈等，法律科技將會成為推動企業合規建設的主流方案。然而，檢察機關是司法機關，不會主動參與到企業合規中來，第三方監督評估信息化也服務于后端程序。因此企業刑事合規宜采取“兩步走”模式，一方面既鞏固和完善現有檢察機關企業合規不起訴制度，強化第三方監督評估信息化建設；另一方面加強監管平臺建設，對行政機關公共信用監管平臺進行升級改造，要以法律法規、行業監管規章和合規指引為基礎，分行業分部門梳理行政風險和刑事風險，全面接入合規信息，編制覆蓋各部門的合規信用數據清單，以合規信用監管防范違規風險。此外，還必須將刑事合規納入法治化的軌道上，要在試點基礎上建立全國統一的合規法律，去除合規監管的碎片化和地方化。

4.2"合規信用信息標準化處理

現有的企業刑事合規相關規范性文件并沒有對合規評價信息進行具體概括，如2022年4月1日征求意見的《中央企業合規管理辦法》規定了合規評價，但如何進行合規評價其中并未詳細列明。筆者認為，有必要充分考慮法律法規、相關規范性文件和中國企業現狀基礎上，在整個企業生產經營活動流程中實現犯罪風險排查、識別和評估信用信息的標準化。在具體實施上，應當考慮刑法具體規定，分罪名重點梳理所涉信用信息。例如在食品生產企業刑事合規的認定上就要重點考慮是否存在對人身健康存在“合理可預見”的危害行為。我國《食品安全法》中有根據日常監督檢查結果、違法行為查處情況建立食品信用檔案的規定，《食品安全抽樣檢驗管理辦法》中有食品安全監督抽檢和風險監測的抽樣檢驗規定，那么在合規信用評價上就必須設計以上幾方面具體信用評價指標。與此同時，要善于運用大數據分析處理手段，將現場臨檢與遠程監管有機結合起來，常態化進行合規信用評級。如此，讓信用監管部門成為企業刑事合規工作的“監管員”，龐大的信用信息也有助于合規評估的真實性和全面性。

4.3"合規信用的“行刑”銜接

我國采取的是雙軌執法、多部門移送的企業刑事合規程序，且檢察機關有權就合規計劃問題與企業犯罪嫌疑人進行協商并作出決定。但這并不意味著當前我國所構造的是以檢察為中心的企業合規體系，行政機關的專業性和技術性以及企業犯罪的“行政犯”性質決定了行政監管是企業合規的前提和基礎。當前行政機關普遍采取的是，“雙隨機、一公開”的監管模式，作為一種隨機性很強的新型監管模式，能夠確保結果的公平。通過組建跨部門聯合檢查隊伍的隨機抽查與社會信用監管的有機銜接，能夠動態提供信息數據，而大量的合規信用能夠為檢察機關開展企業合規提供更為確定性的指引，因此健全和完善“行刑”銜接是做好企業刑事合規的關鍵，一方面在充分建設好統一的合規信用監管平臺的基礎上，檢察機關要借助行政機關常態化的合規信用監管，以全面了解企業合規動態。另一方面行政機關發現企業可能涉嫌刑事犯罪時，要邀請檢察機關提前介入，綜合研判，必要時可以啟用第三方監督評估機制組織專項指導和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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