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父親告訴我,奶奶是四奶奶和羅教端嚇死的。
1949年前,我家在五里路外的坳頭村買了十多畝田,由大伯打理。之后,大伯就落戶在那里。
那個年代,日子清苦,奶奶怕餓壞孫子,每天傍晚都要把自己省下的飯團送去。
四奶奶就對羅教端說:“我大嫂每天去坳頭村,肯定是偷公家的苞谷給她孫子吃。”于是,兩人就躲在必經之路兩邊的玉米地里。當我奶奶打著稻草火把返回時,兩人一前一后鬼叫著沖出來,撲進對面的玉米地里。奶奶尖叫一聲,驚掉了火把,踉踉蹌蹌地跑回家,倒在床上,就再也沒有起來過。
從此,我家與他們兩家結了仇。
轉眼近二十年過去了。
一天,七十多歲的四奶奶摔倒在走廊外的垃圾凼里,掙扎著,就是爬不起來。他們生產隊的人都出工去了,幸虧有幾個小孩兒在村子里跑來跑去看見了,才跑回來大喊大叫。
我們生產隊后出工。父親聽見了,趕緊喊我叔叔:“快,我們背四娘去衛生院!”
“我不去!”還不到三十歲的叔叔說,“她害死我娘,我不報仇就便宜他們了?!?/p>
“你扯那些沒用的干什么?男子漢要有點兒肚量,放開胸懷!”父親吼道,“快走,再慢點兒恐怕要出事了!”
父親和叔叔從淤泥里扶起四奶奶,兄弟倆顧不得臟,輪流背著她往五六里外的衛生院趕。等四奶奶的三個兒子聞訊趕到,醫生都處理好了。
兄弟仨看著兩個堂弟滿身的污穢,眼圈紅紅的,不知說什么好。
從此,堂兄弟之間冰釋前嫌,開始守望相助。
時間又往后推移二十多年。
羅教端的第四子與我前妻勾搭成奸,終于事發。四奶奶的孫子們大怒,要一雪前仇后恥。
家庭就要破碎,我的煩躁與憤怒是不言而喻的。但這不是我報復甚至違法的理由。我勸解著兄弟們:“現在是法治社會,不能用老輩傳下的那一套方法處理這種事??撮_些,離了就是?!?/p>
又過了幾年。那天,我在沿河大道散步,看見那個害得我妻離子散的家伙在河邊與兩個同伴吃夜宵,正被十來個人圍住。他的同伴想幫他解圍,卻被那一群人推到一邊去。
那一群人中有幾個是本村人。我知道,肯定是那家伙坑害了人家,人家報仇來了。若是罵他一頓,抽他幾記耳光,那也是他自作自受。但很顯然,那一群人也不是善茬,一旦動了手,就不是抽幾個耳光那么簡單。看這架勢,只怕要出事。我趕緊打電話,叫來幾個在縣城的本村人,總算及時控制了事態的發展。
幾天后,那家伙去我家里,向我父母表示感謝,說,要不是我打電話叫來了人,那天晚上他肯定不能全身而退了。
我對父母說:“我幫他,并不表示我原諒了他,況且,我主要是幫找他報仇的那些人,不要因為他而違法甚至犯罪?!?/p>
父母說:“你不記上一輩的仇怨,和他的關系那么好,又幫他做了村支書,他最后卻害了你,實在可恨。但他這次跪下來向你懺悔,可見是真心的,你就原諒他吧。心胸開闊一些,心里多記一些好的事,不好的事都忘了,人也就活得輕松了?!?/p>
是啊,放開你的懷抱,人也就活得輕松了。
記著仇恨是一天,放下仇恨也是一天;開心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與其背負得太多,活得沉重,不如卸下一切負擔,一身輕松,腳步輕快地走過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