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能清楚地記得第一次到縣城新堤的情景。
那應該是1982年。我還在黃家口的大嶺中學讀初中,我和另一所初中學校的同學兩人在區文教組的張老師的帶領下,去縣城新堤代表黃家口區到縣城新堤參加全縣初中生作文競賽。從未出過區鄉的我滿懷激動和興奮,隨著張老師登上了去縣城的班車,出了縣城車站,頓時感覺世界竟這么大,柏油馬路街道兩旁門店林立,每家店面歌聲悠揚,播放著當時的流行歌曲,以此來吸引顧客。到黨校招待所住下,吃罷晚飯,張老師對我們說,帶你們出去轉轉,一路往南,走到了江堤邊,張老師指著堤邊的大江說,這就是長江!年少的我,被眼前的美景深深地震撼。
再次來新堤,那是我高中畢業來縣一中復讀。
第一次參加高考,以6分之差落榜了,短暫的沮喪之后,準備復讀再戰,對于我們這些離錄取線不遠的復讀生,很多學校都主動拋來橄欖枝,但最終我還是選擇了本縣的最高學府——縣一中,洪湖人都習慣把她稱為“洪一中”。
復讀的日子苦不堪言,壓力山大,每天的娛樂就是吃過晚飯后,上晚自習之前的時間出校門右轉,到電影院和工人俱樂部門口轉一圈,偶爾也上工人俱樂部樓上看看,那里有很多人在下棋練書法,也有人在看電視,我也站在人群后面看一會兒,然后依依不舍地離開。學校也曾組織在洪湖電影院集體觀看法治教育片《少年犯》,電影的主題歌在學校流行了很久。
出校門往左走上堤,有一條石板老街,解放前叫西正街,解放后叫建設街,有時候感到考試的壓力特大的時候,下了晚自習,就踩著那些青石板,穿過歲月斑斑的老街上江堤,躺在江畔的砂石堆上,看一輪皎潔月光下波光粼粼的長江水,任晚風吹散我頭發,祈禱大江和明月能帶給我好運。
當校園的樹葉再次郁郁蔥蔥的時候,就迎來了再次的高考,又一個“黑色七月”,雖然沒有給我帶來太大的好運,但總算幫我把那落榜的6分補上了,進入了高考錄取“紅榜”的最后方陣,就此短暫作別了新堤。
人生之路,總是在兜兜轉轉。1989年的3月,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我開始入職新堤。入駐新堤,我常常惶惑,為什么一個堂堂的縣城居然以堤為名?追問多位長者,方知其中的歷史。
新堤古城歷史悠久。新堤倚靠長江,自古以來,內荊河在茅埠與長江相通,成為物質集散積聚地,明成化、嘉靖年間,在茅埠上游前依江后通湖的地方,建筑起一條沿江的堤街,故老百姓習慣稱之為新堤。新堤興起后,一時水運暢通,商賈云集,盛極一時,多次成為沔陽等州縣的治所所在地,新堤市曾經四次被湖北省直轄,據說中山先生在他規劃的南北京廣鐵路,就是從新堤穿江而過,如果中山先生的規劃能夠得以實施的話,那就不關武漢什么事情了。
為紀念洪湖革命老區,新中國成立后的1951年,將沔陽、監利、嘉魚、漢陽各劃出一塊,建立洪湖縣,縣治所在新堤,1987年洪湖縣改市,和新堤相比,洪湖是一個新縣(市),而縣城新堤卻有了500多年的歷史。
我常常坐在內荊河入口長江的老閘江堤上眺望新堤城。這里是俯瞰新堤的最佳位置,內荊河穿城而過,將縣城一分為二,左邊是新堤,右邊是茅江,四座橋梁將東西兩岸連接成片,腳下是縣城的客廳——荷花廣場,廣場上到處是輕歌曼舞、健身娛樂的中老年人,他們在這里盡情享受著退休之后的休閑時光。廣場是在內荊河河面上建成,我還依稀記得起廣場興建前的模樣,內荊河的兩岸都是臨河而建的吊腳樓,吊腳樓下橫七豎八地系著一些小木船,宛如金陵城槳聲燈影中的秦淮河,又恰似沈從文先生筆下鳳凰古城的沱江吊腳樓,可惜的是,這樣的情景,連同依堤而興的繁華熱鬧的解放街、堤街,只能留在了上一代人的記憶里。
老閘內側的兩岸,曾經是新堤的中心。東段為中正街,西段為解放街,統稱為堤街,長江南來北往的客商、內荊河湖區各地的漁民,都在這里聚合交易,而今還存留一些歷史的遺跡,如西轎巷、大轎巷、小轎巷、民國時期的國民黨黨部、日軍侵略時強占的據點,還有新西蘭國際友人路易·艾黎故居。
每天只要有時間,我都喜歡下樓散步。散步的首選,是大小的街巷,在我看來,那里是最有煙火氣的民間市井,每一條老街老巷都有它的歷史故事,徜徉在古街古巷,仿佛穿越了時空,通過品街巷名,判斷其年代久遠,明清時期的堤街、西轎巷、大小轎巷、跑馬路,民國時期的復興路、中正路(1949年以后改為解放街),新中國成立后就有了赤衛路、解放街、建設街,新堤鎮大大小小的街巷近百條,代表了不同的歷史文化。在小巷流連,遲暮老人三三兩兩坐在大門口,曬太陽聊天,安享晚年。傍晚時分,華燈初上,走在小巷深處,看萬家燈火,遠處的高樓大廈,近處的尋常民居,一扇扇透著燈光的窗口,就是一個家庭,每一個家庭的背后都蘊含著多少悲歡離合的故事……縣城歲月,給我留下了無盡的快樂與回憶。
作者簡介:
楊磊,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湖北省洪湖市作家協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