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指一算,沒有回故鄉過年快到十個年頭了。在外面的新家過年,雖然物質上看似一點也不比故鄉的差,雞鴨魚肉、青菜豆腐、清燉鹵鮮、種類繁多,但置身于繁華的歌舞升平的都市,心中時不時總會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與此同時,隨著“鄉愁”的不斷加劇,昔日,故鄉那種濃郁的、樸實的、熱鬧非凡的“年味”,仿佛電影剎那間涌上心頭,一幕幕呈現腦海并歷歷在目。老家所講的過年,指的是從農歷臘月的第一天開始,到翌年農歷正月十五這段時間,長達四十多天。
記得那時候,一進入臘月,大家就要陸續準備購置年貨了。先要跟面坊聯系,排隊訂做掛面。面坊按照先來后到的順序,依訂單開始為農戶加工制作各家訂制的掛面。面坊制作掛面巴不得天天都是晴天,以便及時曬干交給農戶。家家戶戶都訂做掛面,預示著幸福生活久久長久。接著就是磨糯米年粉。磨子有大磨和小磨兩種。大磨較重,一般兩個人同時扶著“磨攔子”一起推磨拉磨,小磨只需一個人操作就行了。每家可根據家庭人口多少自行決定所磨糯米的多與少。一般都要磨一天時間。磨好的糯米粉,經過一兩天的漏水沉淀后,再瓣成一團一團地放在由桌子臨時搭建的案板上,不硬不軟,揉搓自如,這就是所謂的“揉糯米團”。然后,把已經揉好的“糯米團”放入抹好油的凹底鐵鍋里,用拳頭均勻地輕輕拳打米團,在文火熾烤下,一會兒,米團漸漸變成米粑,薄薄的、圓圓的。經過兩面反復炙烤,片刻,一鍋又柔又香的圓粑就做成了。老家常把這項工作稱作“焊粑”。一般年成,一般人家都要焊上幾十鍋或一百多鍋圓粑。熾熱滾燙的圓粑,先放到已抹洗干凈的篾制簸箕中散熱,冷卻過后,再一鍋疊加一鍋地放進瓦缸里。若要食用時,就取出一鍋或半鍋,切成小塊塊,或放到火鍋里,或放到由青菜掛面所組成的雜燴里,加上適量油鹽及佐料,味道棒極了!開飯前一聞到這種香味,常常都會吞進幾口口水。不是過年這段時間,平時是享受不到這樣的口福的。
過年最為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殺年豬。記得我所在的村大概有500戶人家。如果按每戶宰殺一頭豬、每天宰殺15頭豬的速度計算,加上加班加點,也需要一個月才能完成宰殺500頭豬的任務。整個臘月是屠夫最為繁忙的季節。家家戶戶除了留足大年三十所需的淡豬肉外,其余都用瓦缸腌制起來,以備慢用。進入臘月,村民除了腌制臘肉外,同時還要腌制一些雞鴨鵝豚,鯉魚、鯤子也是必備的咸貨。
臘八過后,開始進入真正意義上的“過年模式”。“過了臘八就是年”,這時,故鄉的“年味”就會慢慢地變得濃起來。大人們除了完成必要的清淤、施肥等田間管理外,其余大部分時間都為過年作準備。上學的孩子們也在準備期末考試,臘月十八基本上開始放寒假。隨后,孩子們也紛紛參與到過年的熱鬧進程中來。有了天真活潑、爛漫可愛的孩子們的出場,故鄉自然越來越有“年”的味道了。放假歸來的孩子們就像一匹匹脫韁的野馬,他們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一年了,終于盼來了過年!過去農村條件差,平時生活比較苦,只有到過年才會吃上魚呀、肉呀。后來開放了,物質條件也越來越改善了,平時日子好了許多,但過年的日子要比平時更好些。在孩子們眼里,過年除了有許多好吃好喝的,還有許多好玩好樂的。
從臘八到臘十八,從小年到大年,再從正月初一到十五,這是孩子們吃喝玩樂最為開心快樂的美好時光。每年這個時節,故鄉總要下一兩場小雪或中雪,有時也偶爾下一回大雪。這可就把孩子們給樂壞了。堆雪人,打雪仗,制作各種孩子們心中想要的雪兔子、雪狗狗、雪花貓等,已然成為他們融入自然的生命主題。故鄉的雪,常常會給原本喜氣洋洋的“年味”增添一層高貴和典雅。在白雪皚皚的雪地里,孩子們玩著鞭炮(是指不傷人的小擦炮、砸炮等),追逐嬉戲,蹦跶跳躍,逗樂了自制的雪人和小動物,也逗樂了許多童趣未改的大人們,增加了很多過年的熱鬧氣氛。
過年唱戲是故鄉每年都必不可少的主要項目。在我少年時代,那時候還沒有現在人們習以為常的“三下鄉”。過年之前,以村為單位,自行組織一班本村文藝愛好者,自編自導自演,利用晚上時間強化排練節目。記得我和姐姐幾乎每年都成為臨時搭建的這個戲班子成員。大年初三一過,我們就要在每個生產小隊巡回演出。那時候,我們演的戲很多,《南海長城》《三世仇》《智取威虎山》《風雷渡》《紅燈記》《沙家浜》等,對口詞、三句半、打快板、笛子獨奏、二胡獨奏等,相繼穿插其中。每到一個生產隊演出前,就要提前搭好舞臺。舞臺有報幕員報幕。每個節目演完,舞臺紅綢幕布就關拉起來,一兩分鐘后拉開幕布,報幕員上臺報告下一個節目的名字,并且前后穿插溢美之詞,就像現在的電視文藝節目主持人一樣,抑揚頓挫,聲情并茂。臺上臺下偶有互動,加上演員杰出的表演,成為廣大村民津津樂道的豐富多彩的文化大餐!
臨近過年,祭祀祖先或逝者也是一個必不可少的重要環節。大約在過小年當天或之前,也就是在農歷臘月二十三日(安慶桐城一帶是二十四日)前后,全家老少都要到祖墳或墓地去祭祀,面對亡者,五體投地,燒香叩頭,燃放爆竹,培加新土,以真誠表達對先人或逝者的尊敬,寄托對他們的深切哀思。
小年一過,馬上準備過大年。炸圓子、做切糖、寫對聯、掛燈籠,男女老少,全家動手,一樁接著一樁完成。缺少的煙酒糖等年貨也要繼續補齊。
大年三十這天,是家家戶戶最為忙碌的一天。貼春聯,做豆腐,理發,沐浴更衣,中堂上供請家中祖宗,吃年夜飯,發壓歲錢,全家人一起圍坐炭火爐子烘火守歲。過去沒有電視時,大家就隨著酒興嘮嗑聊天,吃瓜子,摸紙牌。后來家家都有電視了,大家就一齊觀看文藝晚會。當時針指向零點時,全村老少,隨著電視主持人喊倒計時“三、二、一”的節奏,鞭炮齊鳴,五彩煙花騰空而起,火光沖天,宛如電閃雷鳴!至此,過年便達到高潮。
爆竹聲聲辭舊歲,滿懷豪情迎新年。正月初一剛拉開帷幕。在故鄉,真正意義的新年才算開始。昨天已獲佳績,今天再創輝煌!天亮不久,當新年的第一輪太陽冉冉升起的時候,新一輪鞭炮聲再次響起,沖天煙花直沖云霄,預示著新的一年五谷豐登、紅紅火火!
新年第一天開始,鄰里鄉親互訪互拜,彼此上門互致問候。大家期盼新年有個好祝福,新年有個好兆頭!人人齊穿上節日盛裝,個個洋溢著喜悅氣氛!緊跟其后,從初一到十五,走親訪友正式閃亮登場,人們紛紛到各家各戶拜年。年前準備好節目的戲班子正式開始在各隊巡回演出,給大家免費送上一臺臺精心排練的文藝節目,你唱罷來我登場。到處是舞獅燈、舞龍燈的,每到一處,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直到正月鬧元宵達到高潮,春節才算正式結束。
來城市已近十年了,每當過年臨近,當我們置身于城市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的“冰冷森林”時,我們靜靜站在高聳入云的陽臺上,遙望那離我們越來越遠的故鄉,心中便油然而生出一種無以言狀的“鄉愁”!“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月亮還是故鄉的圓。城市的物質雖然繁華,但城市的年味卻很清淡。我們雖久居城市,但我們依然鄉音難改,依然回望故鄉,也思念著故鄉,故鄉的那份情,故鄉的那份愛,又怎能割舍得掉?!
作者簡介:
程銀生,安徽桐城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安徽省散文隨筆學會會員、合肥市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人民日報》《黨建頭條》《安徽日報》《深圳青年》《青年文學家》《三角洲》《鄂州周刊》《西部散文選刊》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