琺華彩,又稱“法華彩”或“琺花彩”,始于元,盛于明,是中國傳統(tǒng)工藝美術品中的一朵絢爛的花朵。山西琺華作為琺華彩中極為重要的流派,它以寧靜淡雅的色彩、巧奪天工的造型、流轉自如的紋飾和深厚的文化內涵,贏得了廣泛的贊譽。本文將從美學特征的角度,探討其美學特征形成的主要因素。
山西琺華彩
琺華創(chuàng)燒于元代的北方窯,主要分布在山西的晉南一帶。明后期,景德鎮(zhèn)開始仿制山西琺華,并將其胎體從陶胎改變?yōu)榇商ィ暗骆?zhèn)瓷胎琺華一改山西陶胎琺華的敦厚淳樸,滿器皆為小橋流水之風,輕堅華貴,烜赫一時。由于景德鎮(zhèn)窯仿山西琺華一舉成功,山西琺華至此進入了衰敗期,基本已經到了斷燒的地步。到了雍正年間,琺華因難以與新興的琺瑯彩、粉彩等相競爭,幾乎停產。由于琺華的史籍記載較少,后世也有法花、粉花等其他稱謂,清代《南窯筆記》中提到:“法藍、法翠二色,舊惟成窯有,翡翠最佳。”雖未直接準確地提及琺華、法花,但卻是其最早的相關記載。后提及法花一詞,是在民國初年許之衡所著的《飲流齋說瓷》中。
琺華彩作為集裝飾技法和色彩哲學為一體的陶瓷品種,以其立粉技藝和色彩美學著稱。從胎體上來看,可以將其分為山西陶胎琺華和景德鎮(zhèn)瓷胎琺華兩大類。而山西陶胎琺華作為一種獨特的低溫釉,從屬于琉璃的支系,是琉璃工藝成熟基礎上的衍生產物。大英博物館藏有一件刻有銘文的明代法花塑作品《蓮池會》,刻款內容為:“大明萬歷元年七月吉日造……陽城縣琉璃匠喬永先……”從時間看,這與陳萬里在《談山西琉璃》中所記“修建明萬歷六年陽城東關關帝廟照壁的琉璃匠喬永先”應是同一人,由此可確定琉璃匠師同時掌握了法花和琉璃的燒造技術。
山西琺華彩的美學特征
一、素雅簡樸的色彩美學
色彩是藝術表現(xiàn)中至關重要的元素之一,它能夠引發(fā)塑造獨特的視覺體驗,并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藝術作品的整體調性。琺華藝術中最有韻味的便是這素雅簡樸的色彩,其主要采用藍、白兩色,以及孔雀綠、黃釉等一系列低溫色彩。這種低調而不奢華、瑩潤而不突出的色彩搭配為這種獨特的陶瓷藝術增添了空靈虛靜的視覺層次和清幽淡雅的藝術魅力。
山西琺華的色彩架構主要是以藍色為主要釉色框架,并以黃色、綠色、紫色、白色和黑色多作為輔助顏色搭配組合,其色彩的運用和選擇展現(xiàn)了儒家美學文化素雅、和諧的特點。儒家美學實質上是一種文人士大夫審美,講求的是素雅簡樸的風格。而觀山西琺華的色彩美學特征,以各種淡泊幽靜的素色為基礎,以一系列和而不同的色彩為點綴,致力在不同的色彩屬性中達到和而大同的氣質。其氣質正恰恰體現(xiàn)出文人士大夫寧靜致遠的風骨,進而突出了儒家美學所推崇的素雅、和諧之美。
二、樸拙生動的裝飾美學
裝飾在藝術中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它是以點、線、面為原理,通過變形、夸張和概括的形式進行表現(xiàn),以此來展現(xiàn)美感和效果,為藝術作品賦予了更加豐富的內涵和獨特的魅力。琺華彩的制作工藝包括制泥、成型、裝飾、上色、釉燒等多個環(huán)節(jié),每個環(huán)節(jié)都需要制作者具備高超的技藝和豐富的經驗,其中最具特色的裝飾手法便是這立粉和填彩兩部分。琺華彩立粉技藝是采用工具,將陶胎或瓷胎泥漿在器物表面形成凸起的紋飾,其本質上是一種堆雕手法,使紋飾具有顯著的立體感。這種技法使琺華彩作品具有立體感和層次感,增加了作品的藝術魅力和審美價值。
而在制作技法上,山西陶胎琺華與景德鎮(zhèn)瓷胎琺華存在一定的差異性 :景德鎮(zhèn)琺華彩在立粉技藝上是以毛筆作為工具,直接用毛筆蘸取泥漿,在預先規(guī)劃好的圖案輪廓上逐層堆積。這種帶有創(chuàng)新性質的立粉技術使線條更加均勻致密、精細多變,更呈現(xiàn)出別具一格的南方細膩風格。與之不同的是,山西陶胎琺華是將精心調配的陶胎泥裝入一種帶管的特制泥漿袋,通過擠壓在堅硬的陶胎表面進行輪廓描繪的。這種操作技藝速度快捷,能在短時間內完成立粉工作,但其精髓并不在于速度,而在于那份對細節(jié)的追求和對質樸之美的執(zhí)著。雖然立粉的效果有時顯得不夠均勻細致,甚至帶有一些粗糙之感,但這正是其獨特之處。在這原本就略顯粗獷的陶胎上,這種粗糙的立粉技藝反而增添了一種原始的韻味和生動的氣息。究其緣由,這與山西琺華的民間文化屬性密不可分。產生于元代山西民間的琺華彩,很顯然地帶有非常濃厚的民間文化氣息,是山西民間陶瓷藝人博采眾長的結果,與當時山西的各種民間文化藝術形式在風格特質上是相通的,粗放的線條表現(xiàn)、繽紛的色塊拼接、圖案化的紋飾形象,使它的文化體系與剪紙、刺繡、版畫、漆畫等傳統(tǒng)民間文化體系屬于同根文化,是民間文化土壤浸潤下的產物。
三、出神入化的紋飾美學
紋飾是藝術中必不可少的重要元素,它承載了深厚的文化底蘊和獨特的審美內涵。其內涵往往融合了地域文化、歷史傳統(tǒng)和民族特色,再通過不同的組合傳達出特定的象征意義和審美情感。同時,琺華彩的紋飾還具有一定的文化內涵和象征意義,如龍鳳圖案代表吉祥如意、富貴榮華等,這些文化內涵都進一步豐富了琺華彩的紋飾美學特征。
山西琺華的紋飾設計獨具匠心,具有鮮明的地方特色和民族風格,與景德鎮(zhèn)的琺華彩風格迥異:景德鎮(zhèn)瓷胎法華紋飾多為花鳥、人物,盡顯清新淡雅之風;而山西所產生的陶胎法華,器型為罐、瓶、缸、塑像、家具五大類,常見的紋飾有云龍、人物、蓮花等,其中有不少人物與佛、道相關,如各種佛像、羅漢、八仙等。其紋飾不僅受到宗教文化影響,也體現(xiàn)了山西地區(qū)獨特的文化特色。尤其是在山西晉南的蒲州、平陽、霍州,以及晉東南的高平、澤州、陽城一帶,出品最精,這些地區(qū)的琺華在紋飾上也有著別具一格的特點和風格。在用線方面,山西琺華除了采用傳統(tǒng)的圓線之外,又創(chuàng)造出三棱線、方線以及幾種線條疊加使用的新型方式。不同線型的綜合應用豐富了它的表現(xiàn)能力,使器物的整體面貌不僅達到了如同壁畫層次分明、生動鮮活的特點,而且更加爐火純青、惟妙惟肖,條紋細膩中帶有粗獷之風,圓潤靈活中又不乏古樸穩(wěn)重。尤其在仙佛造像的運用上,無論是面部細節(jié)的雕刻,還是衣飾寶座的刻畫都出神入化。總之,山西琺華紋飾的傳承、綜合了古代的審美成就,獨創(chuàng)了琺華藝術,其以北方文化為背景,粗獷、豪放、樸實的審美意識刻畫在了陶瓷之上,形成了山西黃土高原獨特的琺華文化。
山西琺華彩美學特征的形成
陶瓷藝術作為人類文明的瑰寶,其呈現(xiàn)的美學特征背后確實承載著不同時代的精神特征和各個地域的文化特色。山西陶胎琺華這種獨特的藝術風格特征,受到了時代、文化、風俗習慣和觀念融合所形成的時代背景和地域文化的影響,其色彩美學、造型美學、紋飾美學特征的形成還得益于其獨特的制作工藝和原料選擇。這些美學特征共同構成了山西琺華獨特的藝術魅力,使其成為中國陶瓷發(fā)展史上一抹絢爛的色彩。
一、宗教文化的影響
元明時期,在統(tǒng)治者的積極倡導下,一種獨特的文化現(xiàn)象逐漸顯現(xiàn):宗教信仰不再是單一的存在,而是與儒家思想相互交融,形成了與佛、道并駕齊驅的多元文化格局。這一趨勢最終演化為儒、釋、道三教合一的基本國策,為整個社會的思想和文化注入了新的活力。山西琺華作為這一時期的代表性藝術品,深受這種新思想的影響。
傳統(tǒng)琺華彩立粉技藝與當時的宗教壁畫瀝粉技藝具有相通性,其色彩感也與宗教壁畫非常相似,其最初起源極可能是對宗教壁畫的模仿。從紋飾美學角度來看,在山西琺華的創(chuàng)作中出現(xiàn)了大量以佛教和道教為題材的作品。這些不僅展示了藝術家們對宗教信仰的深厚情感,更在技法上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可以說,元明時期山西琺華的興盛和繁榮,正是這一時期宗教信仰和思想與儒家思想相互融合、共同發(fā)展的產物。其不僅體現(xiàn)了藝術家們的精湛技藝和深厚情感,更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整個社會的文化趨勢和民眾的心理需求。
二、地域文化的影響
山西在地理上處于外域與內地交往的前沿地區(qū),是民族交融、文化匯集之地;在思想文化上,三晉文化儒道釋三教兼?zhèn)洌哂屑嫒莶裕辉谏罘绞缴希轿髅耧L具有因地制宜、順時應變的主觀實用性,表里山河的獨特自然形勢造就了有著鮮明地域特色的民俗文化。
產生于元代山西民間的琺華彩,很顯然地帶有非常濃厚的民間文化氣息,是山西民間陶瓷藝人博采眾長的結果,與當時山西的各種民間文化藝術形式:剪紙、琉璃等在風格特質上是相通的。山西法華作為一種低溫釉陶瓷,許多學者認為它是由琉璃演變而來,隸屬于琉陶瓷的一個支系。當時有晉地琉璃遍天下一說,無論皇宮廟宇還是商宅權府,都有山西琉璃的存在,可見風靡一時的琉璃產業(yè)對山西琺華的影響頗深。此外,從造型美學角度來看,山西琺華器的造型精巧玲瓏、華麗活潑,觀賞價值和陳設價值都很高,這與其背后的文化傳統(tǒng)和審美觀念都密不可分,其傳承綜合了古代的審美成就,以北方文化為背景,將粗獷、豪放、樸實的審美意識刻畫在了陶瓷之上。這種審美觀念在琺華器的造型設計中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使其既具有實用性,又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
三、時代背景的影響
山西琺華的釉色豐富、絢爛華麗,以晉南的“蒲州一帶所出者最佳:藍如深色寶石之藍,紫如深色紫晶之紫,黃如透亮之金珀,其花以生物花草為多”,在釉色搭配上體現(xiàn)出頗具匠心的一面。
從色彩美學角度看,山西琺華的色彩架構是以藍色為主、白色為輔,這與元明時期的信仰崇拜密不可分。元朝的統(tǒng)治者是蒙古族,蒙古族崇尚藍白色,而在蒙古人的信仰和文化中,藍色承載著深厚的象征意義,它被視為永恒神明的代表色,象征著永恒、堅貞和忠貞。為了凝聚人心和鞏固統(tǒng)治,蒙古族的統(tǒng)治者巧妙地運用了藍色這一圖騰色彩。他們最初利用天狼傳說宣揚天命思想,將統(tǒng)一的蒙古國家稱之為“藍色蒙古國”,國家的首都也被賦予了“青城”的美名。不僅如此,蒙古國的國旗由藍色織物制成,皇宮被稱為“青宮”,甚至許多地名也帶有藍色。盡管最初當時的統(tǒng)治者并不是以藝術的視角去使用藍色,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藍色逐漸成為當時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這種顏色的政治意義和圖騰色彩讓它成為全民崇拜的對象。在宗教、王權、風俗的相互作用中,以及審美心理的積淀中,藍色和白色已經成為滿足人們心理需求的色彩。山西琺華的出現(xiàn),以及霍窯仿定窯白瓷的再度流行,正是迎合了元人對藍色、白色的崇尚,從而成為一個時代的流行特征。
山西琺華彩美學特征的意義
河南省委書記樓陽生曾在巡視文博會場館時說:“琺華器、推光漆、澄泥硯是當之無愧的‘山西三寶’,我們不僅要把傳統(tǒng)技藝打造得爐火純青,還要不斷創(chuàng)新,追求更高的技藝價值,通過展示、拍賣、鑒賞等手段把‘山西三寶’推向國際,進一步弘揚傳承傳統(tǒng)文化。”
山西琺華彩作為興于元、盛于明的陶瓷品類,其色彩美學、裝飾美學和紋飾美學特征均意蘊深遠。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琺華彩,其獨特性、脆弱性決定了其發(fā)展之路必定是充滿荊棘和變數(shù)的,有待于琺華彩傳承者以及全社會的共同而不懈地努力,才能使其健康可持續(xù)地向前發(fā)展。同時,琺華彩背后所體現(xiàn)出來的色彩美學、裝飾美學和紋飾美學,不僅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獨特魅力、豐富了中華文化的多樣性,也為現(xiàn)代工藝美術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重要的靈感來源。
(作者單位:中北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