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學作品中的語言修辭藝術

語言修辭也即結合語言本身的特點，通過特定表現形式增強語言表現力的方法，修辭的運用可以讓語言表達顯得更加生動鮮活，從而增強文學作品的感染力。漢語言是中華民族的通用語言，也是世界上使用人數最多的語言，與世界上其他類型的語言相比，其本身具有突出的特點。我國古代民眾很早便意識到漢語言的獨特之處，并且嘗試運用多種修辭方式，增強漢語言的表現力。《紅樓夢》是我國古典文學中的巔峰之作，以其為藍本，分析探討漢語言修辭藝術的重要作用，以及在古典文學作品當中的具體表現，對完善相關研究，促進漢語言文學發展都有著重要意義。

一、漢語言特點及修辭藝術

漢語言博大精深，底蘊深厚，從誕生到發展，再到成熟，經歷了一個極為漫長的階段。相傳黃帝時期，倉頡擔任左史官，見鳥獸足跡心有所感，通過分門別類、模仿刻畫的方式造出大量文字，也即最早的“原始漢字”，對后世漢語言文化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經過數千年的演變，漢字的發音、結構、語義都逐漸趨于完善，成為中華民族表情達意的重要工具。與世界上其他文字系統相比，漢語言具有以下特點：

一是表達簡潔。古人運用漢語言的目的，在于記錄重要的事或者重要的人，但是在漢代以前，人們主要采用刻刀、竹簡等工具刻錄文字，不僅工序煩瑣，攜帶也極為不便。因此，如何以最少的文字記錄更多的信息，成為古人首要考慮的問題。在生活實踐當中，古人往往只需要采用很少量的字，就能準確地傳遞豐富的信息，而漢語言簡潔的特點也得到了充分的體現。以《尚書·堯典》的首句“昔在帝堯，聰明文思，光宅天下”為例，僅僅十二個字，就大致記錄了堯帝的德行、功績，也為后世之人了解中華文化的起源提供了豐富的史料。

二是寓意深刻。漢語言是中華民族數千年智慧的結晶，也是中華文化得以代代傳承的重要工具，是中華民族民族精神的載體。古人在使用漢語言文字表情達意的同時，不斷進行創新，使漢語言變得更加內斂含蓄，有時一段看似簡短的文字，卻有著極為豐富的寓意。

三是音韻優美。漢語言雖然由遠古先民所創造，但是隨著社會的發展，漢語言的聲調也在不斷變化，并最終形成以“陰平、陽平、上聲、去聲”為主的四聲調，發音清晰，注重字正腔圓，而且具有極強的韻律感。古代人在創作文學作品時，進一步放大了漢語言在音韻上的優勢，創造出多種修辭手法，如“疊詞”“押韻”等，在體現漢語言“意美”特點的基礎上，顯著增強了漢語言“音美”的特點。

古代作者在運用漢語言進行創作時，結合漢語言的特點，巧妙運用多種修辭手法，顯著提高作品的審美價值，擴展作品的內涵，如比喻、擬人、夸張、排比、引用等，在古典文學作品當中都極為常見。類似的修辭手法不僅增強了古典文學作品的感染力，也為后世之人寫作文章提供了典范。

二、古典文學作品中語言修辭藝術的重要價值

（一）有助于增強作品的美感

我國古典文學底蘊豐厚，作品體裁多變，具體又包括詩、詞、歌、賦、戲曲、小說等。古代作者在創作時，往往熱衷于運用不同的修辭藝術手法，如擬人、夸張、比喻等，類似的手法不僅能夠增強作品的表現力，還能提升作品的藝術張力，賦予作品獨特的美感。以《紅樓夢》為例，無論是記事、寫人，還是抒情，作者曹雪芹都大量運用各種修辭手法，使作品呈現出一種濃厚的古典之美。比如在第十八回當中，作者對大觀園中的美景進行了一番細致的描繪：“只見清流一帶，勢如游龍……諸燈上下爭輝，真系玻璃世界，珠寶乾坤。”在這一段話當中，作者多處運用比喻的修辭方式，細細描繪園中諸般景色，使得一座富有古典韻味的建筑躍然紙上，也為書中人物的活動提供了絕佳的場景。

（二）有助于表達作者的情感

古人創作文學作品，除了記事寫人的功能之外，也有通過文學創作表達內心真情實感的意愿，而修辭手法可以幫助作者更好地借助漢語言文字傳遞自己的思想情感，從而在精神層面成功引起他人的共鳴。比如曹雪芹在創作《紅樓夢》這本小說時，通過講述“賈府”興衰的歷程，表達自己對社會現實的獨特看法，以及對于人生的豐富體驗，而修辭手法的運用也為作者表達自身思想情感提供了極大的便利。在第十六回中，作者寫道：“別講銀子成了土泥……‘罪過可惜’四個字竟顧不得了。”在這句話當中，作者采用比喻和夸張兩種修辭方式，展現江南甄家“接駕”時的奢華場面，含蓄地表達對統治者的批判之意，雖未明指，但“罪過可惜”四字，卻間接表達了作者內心真實的情感和想法。

（三）有助于突出作品的主題

優秀的文學作品往往都是圍繞一個鮮明的主題所展開，作品主題不僅是其靈魂所在，也是作品藝術價值的集中體現。古人在創作文學作品時，為了突出主旨，通常都會采用相應的修辭手法，這種獨特的藝術處理方式能夠讓作品的題旨變得更加鮮明，從而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作品的內涵，深刻體會作品的寓意。比如在第五回中，作者寫道：“開辟鴻蒙，誰為情種？……因此上，演出這懷金悼玉的《紅樓夢》。”作者運用詞曲的形式，再加上設問的修辭手法，隱晦地說出自己創作《紅樓夢》的原因，“試遣愚衷”，也即通過講故事的方式，表達自己的真情實感，從而達到“懷金悼玉”的目的。而之后的整個故事，以及所有人物的悲歡離合，也是圍繞這一核心而展開。作者通過極富特色的語言文字和靈活的修辭手法，點明小說的題旨，也使得作品的中心思想變得更為突出。

三、語言修辭藝術手法在古典文學作品

《紅樓夢》中的具體運用

在創作《紅樓夢》的過程當中，為更好地塑造人物形象，演繹整個故事，曹雪芹采用了多種修辭手法，如夸張、比喻、排比、對偶、引用等，每一種修辭方式都有獨特的作用，本文僅挑選其中四種，進行分析與闡述。

（一）夸張

很多古代作者在創作文章時，都十分擅長于運用夸張的手法，通過突出事物的某一特點，增強作品語言表達效果。《紅樓夢》同樣也是如此，比如在第一回當中，作者通過一首七言絕句，來表達賈雨村對仕途功名的渴望：“時逢三五便團圓，滿把晴光護玉欄。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賈雨村原是一名窮儒，暫時棲身于葫蘆廟中，埋頭苦讀，只為將來高中，一朝青云直上，春風得意，大展宏圖。甄士隱并不嫌棄賈雨村落魄，反而于中秋佳節設宴相請。賈雨村酒后興起，隨口吟出一首詩來。作者通過夸張的方式，表現賈雨村內心對功名利祿的強烈渴望，也對這一人物未來命運的變化進行了暗示。又如在第六回中，劉姥姥一進榮國府時，周瑞家的如是說道：“我的姥姥，告訴不得你呢……少說些有一萬個心眼子。”若是按科學的說法，一個人自然只有“一個心眼子”，但文學不同于科學，科學的語言具有嚴謹的特點，而文學性的語言則更為直觀鮮活，作者借“周瑞家的”之口，采用夸張的手法，塑造出一個“計謀百出”“精明強干”的賈府管家人形象，使讀者對王熙鳳這一人物形象有了更深層次的了解和認知。

（二）比喻

在古典文學作品當中，比喻是一種極為常見的修辭藝術手法，可以通過乙事物形容甲事物，使甲事物變得更加直觀生動。比如在第四十九回中，作者寫道：“一面忙起來揭起窗屜，從玻璃窗內往外一看，原來不是日光，竟是一夜大雪，下將有一尺多厚，天上仍是搓綿扯絮一般。”在古代文學作品當中，不乏關于雪景的描述，不同的寫法，給人的感受卻完全不同。作者主要抓住質感、顏色、形狀等方面的相似點，用“搓綿扯絮”形容漫天飄飛的白雪，進而營造出一個晶瑩潔白的琉璃世界，也為之后的“蘆雪庵聯詩”提供了絕佳的場景。又如，“回頭一看，恰是妙玉門前櫳翠庵中有十數株紅梅如胭脂一般，映著雪色，分外顯得精神，好不有趣！”作者以“胭脂”形容櫳翠庵中盛開的紅梅，使客觀自然界中的景物顯得更加艷麗，也為原本清冷的雪景添上一絲灼目的亮色。作者筆下的大觀園，原本是一座虛擬的空中樓閣，園中的一草一木，都是作者基于現實而創造。因此，無論是蘆雪庵，還是櫳翠庵，對讀者而言，都屬于虛無的幻象。但是作者通過比喻的手法，將“胭脂”與“紅梅”聯系在一起，激發了讀者的想象力，引導讀者通過“此事物”感知“彼事物”，使原本虛擬的幻象變得有跡可循，從而顯著增強了小說中所描繪景色的感染力，也充分體現了作者在語言運用方面的深厚功底。

（三）諧音

為了更好地展現作品的題旨，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塑造人物時，時常采用諧音的方式，讓人物的語言顯得更加詼諧風趣，使人物變得更加鮮活。比如在第十九回中，作者寫道：“我說你們沒見世面，只認得這果子是香芋，卻不知鹽課林老爺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呢。”一日賈寶玉得閑，前往林黛玉房中，卻見林黛玉正在歇息，于是隨口編了個故事，通過諧音的方式打趣林黛玉，引得林黛玉佯怒，追打賈寶玉。諧音修辭的運用既體現了二人的親密無間，也體現了賈寶玉的聰穎智慧，以及對林黛玉的特殊情感。又如在第二十回中，林黛玉與賈寶玉正在嬉鬧之時，恰逢史湘云走來，又引出一段故事：“二人正說著，只見湘云走來……說的眾人一笑，湘云忙回身跑了。”史湘云說話愛咬舌，“二”“愛”分不清，林黛玉抓住這一點打趣對方，史湘云反唇相譏，二人你來我往，斗了個旗鼓相當。作者通過諧音的修辭方式，表現史湘云心直口快的個性特點，也使林黛玉“小性兒”“行動愛拿捏人”的性格特征變得更加突出。

（四）引用

很多古人在創作文章時，習慣于引用前人的作品，或者是歷史典故，為自己的文章增光添彩，這種修辭手法也即引用。曹雪芹年幼之時，曾經歷過一段富貴奢華的生活，也曾接受過良好的教育，學養豐厚，在創作《紅樓夢》時，他充分發揮自己的特長，通過巧妙地引用各種典故，擴展作品的內涵，提升整部小說的藝術價值。比如在第四十回中，作者寫道：“我最不喜歡李義山的詩，只喜他這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偏你們又不留著殘荷了。”“留得殘荷聽雨聲”原是唐代李商隱的名句，意境幽深，別有風味。作者通過引用前人典故的方式，來展現林黛玉豐厚的學識修養，以及孤傲清冷的氣質，使得林黛玉多愁善感的個性變得更加突出。曹雪芹在小說中傾盡心力，塑造了多位閨閣女兒形象，而林黛玉無疑是其中最出彩的一個。她生性敏感，才華斐然，但向來自視甚高，孤標傲世。而李商隱之詩作向來以朦朧婉約見長，頗合林黛玉的氣質和心境。作者巧妙引用李商隱的名句，可謂恰到好處，也使作品的意蘊變得更為豐厚。又如在第四十一回中，作者寫道：“當下劉姥姥聽見這般音樂，且又有了酒，越發喜的手舞足蹈起來。寶玉因下席過來向黛玉笑道：‘你瞧劉姥姥的樣子。’黛玉笑道：‘當日圣樂一奏，百獸率舞，如今才一牛耳。’眾姐妹都笑了。”其中“百獸率舞”出自《尚書·舜典》，意思是當優美的音樂響起，各種野獸都會一起跳舞。作者引用這一典故，使劉姥姥粗俗、滑稽的形象變得更加栩栩如生，也表現了林黛玉喜歡打趣他人的個性特點。再如在第四十九回中，作者寫道：“一時寶釵姊妹往薛姨媽房內去后，湘云往賈母處來，林黛玉回房歇著……寶玉方知緣故，因笑道：‘我說呢，正納悶“是幾時孟光接了梁鴻案”，原來是從“小孩兒口沒遮攔”就接了案了。’”自從薛寶釵入府后，與林黛玉之間的關系就顯得極為微妙，二人表面如同姐妹，實則隱有“相爭”之意，林黛玉也每每因賈寶玉親近薛寶釵而心生罅隙。但是，自從薛寶釵因林黛玉偷窺《西廂記》而誠心規勸后，林黛玉感念其誠，待薛寶釵反而較之前親近。賈寶玉心中暗暗納悶兒，因此借“舉案齊眉”這一典故，試探林黛玉。賈寶玉問得巧，林黛玉答得也巧，作者恰當地通過引用的方式，表現二人間的心有靈犀，讓人物形象顯得靈氣逼人。

漢語言是古人進行藝術創作的基礎，本身具有表達簡潔、寓意深刻、音韻優美的特點。很多古人在創作文章時，巧妙運用不同的修辭方式，增強漢語言的表現力，為后世留下了大量的經典名篇。作為我國古典文學的巔峰之作，《紅樓夢》在語言藝術方面取得了極高的成就，在敘事寫人的同時，作者大量運用比喻、夸張、引用等多種修辭藝術手法，烘托人物形象，描繪動人景觀，表現作品主題，讓無數讀者充分領略了漢語言的獨特魅力，也為后世深入研究、學習漢語言文化提供了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