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像

我天生就有一種偶像情結，對偶像奉若神明，崇拜有加。打從記事兒起，我就敬佩我娘，覺得她寫的字秀麗好看，方方正正，規規矩矩，正如她的為人。我把娘當作我的偶像，立志要像娘一樣練一手好字，讓同學們也來敬佩我。

娘老是批評我，說我的字是雞踩出來的，沒有個章法。但我的字，卻也好認，分得清筆畫。我娘說：“一筆好字，是你的臉面。臉面好看，別人才喜歡。長大以后，會成為你求職的敲門磚。”我娘就將我送去了書法培訓班。

聽別人說，教書法的老師姓牛，是全國著名的青年書法家、國學大師、華人書畫院院長，他的作品，每平方尺要賣10萬元。我一聽，頓時目瞪口呆，佩服得五體投地，當即匍匐在地，如朝圣般地磕頭跪拜，又恭恭敬敬給牛老師獻茶上禮。禮畢，我退回后座，暗下決心，一定要練好書法，當個書法家，到城里擺個攤子，專門寫字，發財后給我娘買棟別墅，做個城里人。喝過拜師茶，牛老師拿著我奉上的紅包，頭也不回地走了，將我和另外幾名學生晾在一邊。

這時，從另一間房里出來一位美女。一個比我早來投師的同學告訴我，這是牛老師的助手，平常由她來監督我們練字。美女助手站上講臺，向我們展示牛老師的一幅作品，叫我們臨摹。我端端正正地坐好，瞪大眼睛盯著牛老師的作品，心中暗嘆：牛老師的字真是神了，似如游蛇，時而纏繞，時而蜿蜒，真是大師之作。盯了一會兒，卻一個字也不認識，我心里琢磨著這應該是外國的文字，或許叫作宇宙文。

曾聽我的班主任老師講過，有人發明了一種文字叫宇宙文，全球通用。牛老師的字，可能就是這種文字，不然，牛老師的作品要是賣到國外去，外國人不認識，咋辦？

美女助手在黑板上固定好牛老師的作品，瞅了我一眼，開始講解：“這幅作品，是大師引用毛主席《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創作的作品。這幅作品，氣勢恢宏，用的是大師獨創的蛇體。什么叫作蛇體？就是字如游蛇，蛟龍出海……”大師是指牛老師，我聽出來了，對牛老師更是敬佩。心想，他才是我的偶像，便懷著一顆高山仰止之心，認真地聽美女助手講解。聽了一半，我心里嘀咕起來，既然用的不是宇宙文，那這作品里的漢字，總該叫我們這些漢人認識吧？而毛主席的這首詩，我三年前就背熟了，居然連一個字也猜不出來。我便小心翼翼地舉手示問。美女助手說：“哦！為什么你娘的字寫得好，卻不能叫作品？你要明白，這是藝術，是大師的高深境界！你剛剛拜師，還沒有這功力，你要認真學習，刻苦鉆研……”

美女助手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我云里霧里聽了半天，似懂非懂地坐了下來，盯著黑板上的作品端詳起來，還真認出了一個“冠”字。我又揣摩整句，猜出應該是“宜將剩勇追窮寇”，但牛老師將“寇”字錯寫成“冠”字了。再一看，“冠”字也多了一點，成了寶蓋頭，心中不禁疑惑起來。但牛老師是位大師，強大到讓我仰視，讓我崇拜。我失神地坐下，怨自己讀書太少，不懂書法的變通。

糾結中，我不知哪兒來的勇氣，突然離座上前，指著那個像“冠”字的“寇”字，對美女助手說：“老師，這是個錯別字，應該是個‘寇’字，大師錯寫成‘冠’字了。而這個‘冠’字，多寫了一點，也是個錯別字。”說完，在牛老師作品上，我又猜出一個像“今”字的“天”字，卻多了一橫。美女助手一愣，也上前打量那個“冠”字。片刻，她指著作品說：“你怎么可以質疑大師呢？你知道乾隆皇帝題的‘避暑山荘’嗎？因為避字不吉利，有逃避的意思，乾隆皇帝就在‘辛’字下面多加一橫，意為不避。大師的這幅作品，是大師有意為之，給讀者留下豐富的想象空間，這就是藝術的魅力。你不懂，就不要裝懂……”大師的字，是不會錯的，就如真理一樣，不容置疑。我畏怯地退下講臺，老老實實地坐到座位上，琢磨美女助手的話。原來，認不出的字叫藝術，看不懂的叫境界。

想到此，我突然記起，村里的李道士，每次畫符，筆蘸朱砂，在一張黃紙上，龍飛鳳舞，留下像字又不是字的線條與圖形，比牛老師的字更加蜿蜒好看，卻不知所書，留下了一片很大的想象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