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傳統公共文化空間的復興與重構

摘"要：鄉土文化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根基，以宗族祠堂為代表的鄉村傳統公共文化空間承載著鄉土文化傳承、公共文化服務的功能，是鄉村文化振興的重要空間載體。以雍陌村鄭氏祠堂群為例，分析鄉村傳統公共文化空間在“物理—精神—社會”三級空間層面中的衰落與復興過程，探究從祠堂空間到公共文化空間的重構路徑。傳統公共文化空間的重構需要多元主體的共同參與，政府、個體與市場以公共性、人文性、品牌性為落點對鄉村公共文化空間進行功能轉向，實現文化價值重塑。

關鍵詞：公共文化空間；祠堂；重構；鄉村文化振興

中圖分類號：F2"""""文獻標識碼：A""""""doi：10.19311/j.cnki.16723198.2024.21.008

1"鄉村傳統公共文化空間的內涵與建設意義

1.1"鄉村傳統公共文化空間的內涵

當前對公共文化空間的研究起源于德國哲學家哈貝馬斯的“公共領域”理論，按照他的描述，國家與社會之間、政治權力之外，存在著一個起著媒介作用的“公共空間”，其本質是一個能讓公民進行平等自由對話交流的平臺與空間。在物理層面上有著開放、可自由進入的公共性本質特征，為個體提供了一個開展社會交往，進行文化活動的物理空間。但構成公共文化空間的要素不應只包含其物理性。法國哲學家亨利·列菲弗爾在研究空間的不同層面時也提到了“文化空間”的概念，他認為文化空間既是意識形態的，又是知識性的。具有價值生產功能的文化空間在與公共性融合后形成了囊括了個體情感、文化活動與社會參與的公共文化空間。

我們如今提到鄉村的公共文化空間，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由政府主導打造的現代新型公共文化空間，例如社區文化廣場、黨群活動中心、藝術長廊等政治、文化休閑功能空間。另一類是鄉村傳統公共文化空間，例如宗祠、寺廟、戲臺這類具有宗親議事、祭祀教化等傳統功能的空間。這兩類空間皆為鄉村居民提供日常生活所需要的公共文化服務而存在，公共文化空間是公共文化服務的實踐結果。但隨著民眾的實踐與需求不斷發展變化，公共文化空間也需要不斷在物理空間、活動空間與制度空間層面調整創新，以滿足人類生存和發展的需要，利用權力、階層和資本實現空間再生產。

1.2"鄉村傳統公共空間建設的意義

從“記得住鄉愁”到中國式現代化建設必須全面推進鄉村振興，黨的二十大持續深化鄉村振興戰略舉措，扎實推進鄉村產業、人才、文化、生態、組織振興，并在報告中明確提出要“統籌鄉村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布局，建設宜居宜業和美鄉村”。傳統鄉村公共文化空間是一個涵蓋了鄉村文化場域、文化資源、文化活動、文化制度的整體性概念。其中，鄉土文化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根基，文化振興是鄉村振興的靈魂，建設鄉村傳統公共文化空間對鄉村文化振興有“鑄魂”意義。

2"鄉村傳統公共文化空間的衰落

自改革開放以來，在我國工業化、現代化和城鎮化加速發展影響下，大量鄉村人口向城鎮轉移，大批青壯年勞力長期外出務工，以老弱、婦幼、中小學生滯留為主的空心村比比皆是，導致基層鄉村逐漸呈現“空心化”與“格式化”的特征，傳統鄉土社會的瓦解使得村落祠堂作為宗族社會的空間載體功能逐漸喪失。大量尚存村落宗祠建筑空間老化失修、空置率高、能效度低、社交功能缺失等問題突出，即使保存下來也大多處于內容空洞、名存實亡的尷尬境地，造成了村民公共文化生活匱乏、公共文化服務衰弱、公共文化資源浪費等一系列困境。

雍陌村地處廣東省中山市三鄉鎮東北部，占地8.2平方千米，始建于北宋年間，因鄭姓先祖鄭子綱（字秉常，號雍陌）為人孝悌、行善積德，鄉人以其號命村名為“雍陌”，并于明朝弘治年間（1485年）由后世子孫為其興建雍陌鄭公祠，亦稱“老祠堂”。雍陌村擁有除老祠堂外，包括西柵鄭公祠、潛菴鄭公祠、鼓岡鄭公祠、東軒鄭公祠、云莊鄭公祠、純一鄭公祠、鑒泉鄭公祠在內共10座宗祠，鄭公祠均沿岐澳古道（上街）建造，形成十步一祠的雍陌村祠堂群。該村歷史人文遺存深厚，中國近代著名實業家與維新思想家、近代商戰思想第一人鄭觀應的故里，截至2015年末，村內有鄭、黃兩姓為主戶籍人口3403人。目前除雍陌鄭公祠、西柵鄭公祠和鶴洲祖祠仍保留傳統宗祠功能外，其余祠堂被賦予了新的生命力，從傳統意義的宗祠空間改造成為鄉村公共文化空間，并拓展成新型文旅品牌地標。本研究選取雍陌村鄭氏宗祠群為案例，聚焦傳統公共文化空間在“物理—精神—社會”三級空間層面中的衰落與復興路徑，洞察多元主體對傳統公共空間的內涵重塑與功能轉向過程。

2.1"物理空間凋敝

物理空間包含鄉村傳統公共文化空間的建筑本體以及周邊空間環境。

宗祠建筑本體在時代變遷過程中，出現人為或自然的損毀、坍塌，導致主體空間被廢棄，喪失社會功能與價值。鄉村傳統宗祠建筑大多為磚瓦木結構，建筑外觀保留著歷史印記與廣府地域文化特色，雍陌村宗祠建筑曾在清朝時期改用蠔殼為材料對建筑外墻進行修復重建，主體空間內部的木雕鏤空神樓保留著清代嶺南雕刻的藝術特色。隨著時代的變遷，大多數宗祠或因族人遷徙、年久失修或功能改變被廢棄，成為了斷壁頹垣。雍陌村多數鄭公祠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被改作供銷社購買點、工廠或生產隊隊址及糧倉使用，1958年“大躍進”期間，部分鄭公祠，如雍陌鄭公祠的中、后座被拆毀，僅存建筑前座門面的三分之二。

2.2"精神空間弱化

鄉村是地緣與血緣的聚合體，我國鄉村普遍存在由單姓或二、三姓村衍生的宗親架構。宗親組織通過構建文化符號，在祭祀活動與集體文化活動中強化宗族精神，凝聚村民歸屬意識，以此來維持鄉村社會秩序的穩定。宗祠則是鄉村宗親制度與鄉土文化符號的具象化表現，中國人自古講究“落葉歸根”，如果把其比喻為“樹”，宗祠物理空間為地上的樹干，那精神空間則是以血緣關系與親緣關系為核心扎根泥土之下盤根錯節的“根”，依賴鄉土文化為“脈”源源不斷為其輸送養分，支持它不斷生長壯大。然而目前留存下來的傳統鄉村宗祠普遍存在“空心化”現象，實際使用功能萎縮，精神空間弱化。

一是宗親關系的陌化。宗族祠堂自建立以來，不僅為傳揚先祖遺訓與傳承家風，更是承擔著庇護宗親，家族間守望相助的重要功能。以傳統農業生產為經濟來源的弱勢鄉村宗親家庭需要依附于強勢宗族尋求庇護，宗族則通過濟貧、助學等形式為宗親提供保障。改革開放后，市場經濟和城市化發展的沖擊使鄉村血緣與親緣關系網絡支離破碎，大批青壯年勞動力離開鄉村外出務工，或遷徙海外，社會流動性大大增強，對宗族的依賴性大幅降低。三鄉鎮作為中山市著名的僑鄉，受珠三角臨海地域優勢與歷史經商傳統影響，不斷有人移居海外。雍陌村現有祖籍該村的香港同胞540人、澳門同胞40人、臺灣同胞42人。祖籍該村的華人華僑約1000人，主要分布于英國、美國、加拿大、日本等國。宗親網絡因生產方式改變與地緣關系斷聯而導致宗親關系陌化，社會關系分散。

二是新舊價值觀的錯位。城鄉一體化伴隨著全球化的發展，把現代文化觀念與價值觀融入進了鄉村生活的方方面面。鄉村年輕人的心理狀態與精神需求發生了轉變，在互聯網豐富內容的耳濡目染下，不再愿意遵循封閉僵化的傳統宗族價值觀。

2.3"社會空間狹隘

社會空間意指村民在日常社會交往過程中進行信息交流、互動的環境場所。在米歇爾·?？碌慕庾x里，“社會空間”由權力關系引導，是一種被規訓和控制的空間。鄉村祠堂自建立以來就是宗親進行追賢祭祖、議事、傳承宗族精神的莊重之地，是特定人群的公共空間，宗族屬性使傳統宗祠這類公共空間具有“非本族人不得隨意進入”的排他性與狹隘性。宗族領袖通過修建祠堂圈劃權力空間，并在宗族內部構建宗族權力階級架構，用制定家訓、家規等方式規訓村民生產生活的節奏。從外部空間與規劃到內部組織管理，都強調著空間排他性，條條框框的規則如無形壁壘限制了社會交流的延展與內在價值的衍生。在社會空間的固化發展下，即便物理空間得到復興再造，沒有外部文化活水的引入與社會的廣泛參與，文化建設依舊會如一潭死水般呈現“空心化”的狀態，無法實現文化造血與價值更迭。

3"鄉村傳統公共文化空間的復興與重構

3.1"物理空間復興：多元主體共建共享

多元主體的參與是鄉村傳統文化空間復興的重要保障。宗祠物理空間復興需要由上至下多層級支持，上至國家政策頂層設計、地方政府整合資源提供支持服務，下至鄉村基層組織、宗親群體與社會力量協同助力項目落地。

（1）政府領航景觀修復。鄉村振興戰略的提出大力推動了各地政府美麗鄉村的建設，加強了各地對鄉村傳統公共文化空間的保護，盤活了豐富的鄉土文化資源。政府通過政策下鄉、簡化項目鄉村建設項目審批流程、資金支持為鄉村文化振興鋪平了道路，整合國有企業、社會資本、村集體、專家智庫等資源搭建鄉村建設平臺，加快美麗鄉村建設落地進程。自2020年廣東省政府開展“廣東省鄉村旅游精品線路（中山段）”和“岐澳古道紅色鄉村旅游線路”的建設以來，中山市建立市鎮村三級緊密聯動機制，著力打造特色精品示范村，雍陌村作為岐澳古道的一個重要節點，于2021年開始以鄭觀應故居為中心，完善優化沿街景觀，修繕改造沿街舊居與祠堂建筑外立面，重點修復雍陌鄭公祠和鼓岡鄭公祠。拆除占據雍陌鄭公祠前座東翼的民居，恢復祠堂前座原貌，在其前廣場進行鋪裝改造及配套設施建設，修繕祠堂內部陳設。

（2）村民參與運營維護。對于公共文化空間建構而言，“人”的參與是最核心的構成要素，加強村民的公共參與意識是完善公共文化空間體系和實現公共文化服務建設價值的重要手段。宗親組織作為村民內部話語領袖，在信息溝通、組織動員、矛盾化解、思想統一等方面有巨大優勢，能高效凝聚鄉村力量參與物理空間建設。一方面，在雍陌村宗祠群修復過程中，村“兩委”向村民與鄭氏宗親發出助力重修各房祠堂的籌款倡議，獲得鄭氏宗族各房宗親、雍陌村民與社會熱心人士的熱烈響應，捐資捐物或自發參與建設保證宗祠建筑物理空間修復順利進行；另一方面，村“兩委”積極聯系宗祠周邊空置民居屋主，把老宅長租給村集體進行統一改造修繕，鼓勵村民利用煥新空間參與文旅經營，增強參與意識共同維護公共空間環境。在多元主體合力支持下，雍陌村鄭氏宗祠群建筑得以成功復興。

3.2"精神空間重構：功能轉向精神鑄魂

鄉村傳統公共文化空間不僅是宗族文化的載體，也是道德教化的重要場域。宗祠精神空間重構需要對傳統公共空間功能進行轉向，在新時代發展進程中重新審視祠堂傳統價值準則，提取優秀傳統文化精華，實現道德標準引領。同時，不斷為公共空間注入符合民眾需求的新型文化元素，豐富鄉土文脈根基。

（1）空間公共性轉向重拾宗族價值。“公共性”是公共文化空間最突出的特性，各主體皆可在此空間內進行平等自由的對話交流，鄉村傳統宗祠的公共性轉向對鄉土文化推廣有促進作用。實現鄉村文化振興，需要發掘優秀鄉土文化內涵，包括正確認識宗族文化價值和時代意義，以延續傳統文化底蘊；傳承宗族精神，以凝聚人心；弘揚家風家訓，以傳遞道德共識。雍陌村在鄉村祠堂文化空間傳統功能基礎上轉向為現代公共文化服務空間。

（2）空間人文性轉向注入文化活水。鄉村公共文化空間是鄉村居民文化生活的精神支柱，人文性不僅體現在建筑的人文特色上，還體現在文化服務的精神內涵中。在物理場域中以鄉土文化為紐帶把人與人、人與社會相聯結，使鄉村居民的個體情感得以在群體氛圍中釋放，獲得精神價值與文化認同。位于雍陌村東側的云莊鄭公祠，是傳統公共文化空間功能人文性轉向的典型案例。2019年，三鄉鎮以黨委、政府為主體，結合“書香三鄉”民生工程將云莊鄭公祠改造為“三悅書房”，為祠堂增加了農家書屋的功能，給傳統村落宗祠在公共性基礎上注入人文性元素和內涵，實現了從“公共空間”向“公共文化空間”的人文性功能轉向。服務對象從具有上下階級地位屬性的宗族結構轉變為地位平等的鄉村居民結構，降低了宗祠空間的準入門檻，更加注重“人”在空間中的平等參與，通過人與人、人與文化的交匯實現了祠堂的空間活化與文化重構。

3.3"社會空間拓展：文旅造血打破邊界

文旅品牌賦能是實現社會空間拓展的有效路徑。要打破傳統公共文化空間在宗族屬性上的排他性與狹隘性，需要配合地域文旅規劃發展，運用市場經濟的手段，充分利用鄉村傳統公共文化空間資源，在文旅品牌效應影響下吸引民眾參與到新型文化空間內涵建設中，實現文旅造血。

2022年，中山市開始大力建設“公益導向、政府引導、多方參與、共建共享”為原則的”新型公共文化空間民生工程——香山書房，致力于打造“香山書房”公共文化服務品牌，云莊鄭公祠也從“農家書屋”升級為103所“香山書房”品牌地標中的一員，以歷史文化建筑功能再造擴大其影響力，成為新型文化閱讀空間的一張特色名片。

4"結語

在鄉村振興戰略背景下，鄉村傳統公共文化空間資源的有效利用與價值再造是鄉村文化振興的重中之重。但公共文化空間價值生產過程中，多元主體缺位導致傳統公共文化空間在物理、精神與社會場域的衰落。其一，物理空間凋敝可利用公共資源壓縮；其二，宗親關系陌化，社會關系分散和新舊價值觀的錯位導致精神空間衰頹；其三，宗祠空間的排他性與狹隘性阻礙社會空間延展。要想在多元共建中實現傳統型公共文化空間在物理空間的塑形復興與精神空間的鑄魂重構，打破社會空間邊界，需要依靠政府的頂層設計引領資源統籌，個體的實踐參與提升公共意識，市場的文化造血內生新的價值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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