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河流不但是孕育生命的棲居之所,其流淌涌動、生生不息的意象也不啻為一種思想的圖示(schema),無論是“綿延”(durée)還是“生成”(becoming)的思想,何嘗不能看作一條思想上的活水,消融了認識論上的桎梏。我們常用“奔流不息”形容歷史,其實,“歷史”猶如河床上穩固的卵石,是一種永恒的紀念碑式的意象,而河流更適合作為“記憶”的隱喻,其不斷流變的意象猶如記憶的更迭。
流經雙龍村的大樟溪,古稱“洑溪”,是福建的母親河閩江下游最大的一條支流,全長234公里。大樟溪以幕布的形式陪伴著雙龍村700余年,徐徐流動的溪水既是一條綿延的記憶之流,又是一種象征符號,它是雙龍人對家鄉的“記憶之場”。而“場所”對于鄉村而言,不僅是建筑本體和物質空間,從感知的角度深入探究其意義系統,場所更是創造出人與空間有機結合的意義整體。攝影師劉智超鏡頭中疍民的家、雙龍澡堂、雙龍人不同時期的客廳、田間地頭、廢棄的房屋、村頭的廟宇和教堂、雙龍集市、民俗活動、日常休憩的亭臺、兩屋之間存放龍舟的縫隙以及雙龍人的生活日常,這些畫面構成了雙龍人的文化記憶。而這些記憶生成的圖像就像阿比·瓦爾堡(Aby Warburg,1866-1929)《記憶女神圖集》中的“星叢”,涌現了不同記憶媒介之間的關聯性,超越了物質載體的意義系統。

約翰·湯姆遜(John Thomson,1837-1921)曾乘船涉足并拍攝了大樟溪兩岸的風景。劉智超的拍攝并非重拓昔日風光,而是在人文地理的視域下進行創作。筆者在進行口述訪談過程中,聽村書記說起“下水過的龍舟,是經過祈福儀式的,它不能被人為毀壞、丟棄,只能在下水的過程中因泡發糜爛而廢棄。”村民對待龍舟的方式是真實存在于雙龍人的記憶中的,它在空間和時間上是具體的,影響著雙龍人對物質世界的感知。德國學者揚·阿斯曼(Jan Assmann,1938-2024)認為,記憶是和很多外部條件相關聯的,它存在于社會和文化因素的框架之內,并據此分為四類:模仿式記憶、對物的記憶、交往記憶以及文化記憶。鄉村隨處可見這些記憶模式相互交織的日常生活場域。
雙龍人的文化記憶散落在潺潺的大樟溪的水面上,存在于鄉村巷間的角落里,裝在家家戶戶敬奉祖先的香爐里,它是一場持續演變的劇幕,隨這里的人們翩翩起舞。大樟溪曾是疍民先祖們賴以生存的水域,伴隨著代代雙龍村的鄉民從出生到逝去。寧靜時,它是鄉民生活的背景布和背景音。怒吼時,它打亂了鄉民生活的節奏,卷去家家戶戶賴以生存的一切。過去,沿溪而居的百姓依賴大樟溪以物易物。現在,溪上的船鳴聲連接了保恩和浦口的交通,成就了砂石廠的生產和銷售。未來,大樟溪依然用潮起潮落的方式陪伴著世代生活在這里的人們。
(本文承蒙王家男博士的指正與修改,謹此致謝。)

作者簡介:
劉智超,職業攝影師,曾參加“回望歷史,與時代同行”國際古典影像藝術邀請展、“巧奪天工”全國古典影像工藝展和第二屆全國大畫幅攝影與古典影像優秀作品展等,并舉辦過“物之朗現”個人攝影展。
實習編輯/邢樹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