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順德龍氏交游述考

【摘 要】順德龍氏是廣東四大名園之一清暉園園主，目前學界對清暉園關注較多，對園主家族社交網絡、文化影響研究相對較少。本文以龍鳳鑣圍繞刊刻《知服齋叢書》展開的交游為線索，試圖從微觀視角探究清代中期以后，在廣東藏書刻書風氣興盛的大環境下，順德龍氏如何拓展交游圈，與國內藏書家、學者展開互動與交流，從而推動文化流通、刊刻業發展。

【關鍵詞】順德龍氏；龍鳳鑣；知服齋叢書；交游；梁鼎芬；李文田；廣雅書局

【中圖分類號】G239.2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4）18—026—03

引言

有研究將清代廣東刻書群體分為“文人學士、富商巨賈、藏書大家、地方官員”四種身份[1]，龍氏兼具前三者。龍氏為清代廣東順德望族。清中期到光緒年間，刊刻《天章閣詩抄》《敬學軒文集》等家族詩文集，以及《知服齋叢書》《自明誠樓叢書》《螺樹山房叢書》，并運營粵東善書局、明義書局。

本文以龍鳳鑣《知服齋叢書》為中心，考察龍氏與姻親李文田和梁鼎芬、與廣雅書局同仁、其他基于刊刻業務展開的交游，以探求廣東刻書團體活動特性。

一、《知服齋叢書》

（一）產生背景

在兩廣總督阮元、張之洞推動下，清中期后廣東藏書、編書氛圍漸濃。尤以經濟富庶的珠三角最盛，有學者統計自清道光至民國初約120家廣東藏書家，分布全省及海南等地，尤以珠三角為最。龍氏知服齋與潘氏海山仙館、孔氏岳雪樓、伍氏粵雅堂、潘氏寶禮堂、李氏泰華樓、曾氏面城樓等，同列為藏書佼佼者。[2]

（二）藏書刻書

《廣東藏書記略》收錄明代以來廣東藏書家數十人，其中有龍鳳鑣。龍鳳鑣（1867—1909）字作揚，號伯鸞，一號復園，監生，安徽候補同知。其“六篆樓”藏書豐富，“廣州轄縣，富收藏者算如順德。龍山溫氏而外，大良龍氏六篆樓不少精槧。龍鳳鑣知服齋、龍裕光螺樹山房，觀其所刻叢書，即足知其所藏”，龍氏藏孫退谷《元明兩朝典故編年》手稿被稱為“世間未見之本亦異書也”[3]。《辛亥以來藏書紀事詩》述“大良龍氏累代顯官，藏書豐富，六篆樓所藏不少精槧”。[4]

龍鳳鑣在家族藏書基礎上博取私家書版，編成《知服齋叢書》，以求“一家之學易通”[5]。叢書共五集，收錄書籍25種[6]。2007年《知服齋叢書》錄入《廣州大典》第12輯。

二、與姻親的交往

龍氏與廣東省內世家豪族聯姻，不乏藏書世家的姻親。岳雪樓主孔繼勛之女，著名收藏家、西北史地學家李文田之女均是龍家媳婦，收藏家伍延鎏之女更是龍鳳鑣妻子。姻親網絡無疑是龍氏在刊刻印刷業的助力。

（一）李文田

1.同好共享

李文田（1834—1895）字仲約，號藥農，廣東順德人，咸豐九年（1859）探花，是晚清邊疆史地學研究的代表人物，是著名藏書家，西北地理藏書尤為精彩。

李文田與龍氏既是同鄉、姻親也是同僚，女兒嫁予清暉園主龍令憲（1868—1937），與龍鳳鑣交往匪淺，亦賞識龍鳳鑣，“伯鸞（龍鳳鑣）屢游京師，最為李仲約所稱”[7]，將豐厚的藏書資源分享予龍鳳鑣，《知服齋叢書》收錄的西北史地書籍，多李文田藏書或著作。《島夷志略》以李文田校本為底本[8]，《元親征錄》《雙溪醉隱集》由李文田校對箋注，《寧古塔紀略》為李文田藏書。

2.助而成之

《元親征錄》是李文田助力龍鳳鑣的佳例。此書是元人據早期蒙文史料編譯而成，有重要史料價值。光緒年間李文田、西北史地學家沈曾植在何秋濤所校《圣武親征錄》稿本基礎上續加校注。

龍鳳鑣仰慕沈曾植校本，借參加順天府鄉試之機拜訪李文田。李在《校正元親征錄跋》述：“頃同邑龍伯鑾主事來都應京兆試，欲乞沈子培刑曹校本刊之。沈校精細，迥出張（穆）、何（秋濤）之上，此書當遍行人間矣。”從中可知兩點信息，一是龍鳳鑣初時未能取得沈校本，向沈曾植好友李文田求助；二是對龍鳳鑣的請求，李文田持積極態度，并將本人研究一并寄予龍鳳鑣“（文田）一知半解，斷不及沈校之精確，或亦有各明一義者，姑并寄伯鑾，以俟采擇耳”[9]。

最終龍鳳鑣得以收錄《元親征錄》，以何秋濤所校《元圣武親征錄》校正本為底本，將沈曾植、李文田研究成果以注釋的形式呈現。

（二）梁鼎芬

梁鼎芬（1859—1919）字星海，號節庵，廣州番禺人，詩人、藏書家、教育家，張之洞心腹幕僚。為龍鳳鑣表兄，且幼年喪母后由龍鳳鑣母親撫養教誨。龍氏之于梁鼎芬，有血緣、養育厚恩。

1.殷切叮囑

梁鼎芬嗜書、藏書，掌教端溪書院，創立“書庫”；掌教豐湖書院，創設“書藏”；掌教廣雅書院，建設“冠冕樓”；隱居焦山時，又再捐書。

對龍鳳鑣藏書刊刻事業關懷備至，贊譽其才華橫溢，“龍子才英英，誦芬捧祖硯”“海內才名知服齋，竹西二馬自堪儕 ”；常催促搜集文獻，“坡仙辭世久，遺草呼龍耕”；龍鳳鑣喪父時，題“風雨獨存蘭杜性，江湖多負鳳鸞期”，鼓勵其走出哀思，投身事業。

2.推而廣之

梁鼎芬力求擴大《知服齋叢書》影響。與藏書家繆荃孫（1844—1919）的通信多次提及此書，“龍伯鸞弟病久，《知服齋叢書》所印已盡。今再印，印成必先寄數部，以踐夙諾，并求指誨”“《知服齋叢書》久未印，今可贈兩部，三月成即寄。”[10]。

另一趣事更可突顯此點。梁喜歡招朋飲酒，與近代文學家陳衍（1856—1937）宴飲時有這樣一幕：“節庵尚能豪飲。以方三寸深二寸小斗，飲盡八九斗。夜深散，仍回節庵寓。節庵精治饌，家君（陳衍）即用其廚宴。節庵拚酒大醉。其表弟龍伯鸞秀才鳳鑣，順德人，刻《知服齋叢書>數十冊，雕版頗精，贈家君兩部”。[11]醉酒之下仍不忘贈送《知服齋叢書》，實是對表弟由衷的推崇。

三、與廣雅書局同仁的交往

梁鼎芬與張之洞、廣雅書局同仁的密切關系，更為龍鳳鑣帶來豐富資源。清光緒十三年（1887）兩廣總督張之洞創立廣雅書院、廣雅書局，邀請梁鼎芬擔任書院首任院長，李文田擔任書局總纂。龍鳳鑣隨之與書院、書局眾人展開交往，包括張之洞，廣雅書院第二任院長和著名學者朱一新，任職廣雅書局校書堂的篆刻“黟山派”開宗大師黃士陵等。

（一）張之洞

張之洞（1837—1909）任職兩廣總督時，命人在京師及各省購回大量圖書，引領廣東藏書刻書風氣。梁鼎芬為張之洞心腹，先后追隨張到兩廣、兩江、湖廣，任張幕僚達15年之久，輔助張“興新學”。[12]

梁鼎芬與龍鳳鑣的密切關系，必然有助于龍鳳鑣贏得張之洞信任，故張之洞將其詩集《廣雅堂詩集》交龍氏刊印。《廣雅堂詩集》主要有兩種清代版本，一是順德龍鳳鑣刊本，一是張厚璟（張之洞孫）刊本，[13]前者有“順德后學龍鳳鑣敬刻”“順德龍鳳鑣校刊”“順德龍氏刊印”字樣。

1909年張之洞去世，龍鳳鑣寫挽聯：平生最愛樂天詩，知服齋頭，一品集成親校字；小子學作瀧岡表，抱冰堂上，十年情重允題碑，透露二人因刻書而建立的情誼。

（二）黃士陵

黃士陵（1849—1908）字牧甫，安徽黟縣人，“黟山派”篆刻藝術創始人，被譽為“集大成而開生面的印壇巨擘”[14]。廣雅書局創辦之際，黃士陵受邀協助梁鼎芬主持校書堂的日常工作。[15]

黃士陵與梁鼎芬本為舊好[16]，任職廣雅書局后交往更密切，結交大良龍氏便順理成章。黃士陵擔任《知服齋叢書》雕版顧問，叢書題簽很多出自其手筆[22]；黃亦應曾到訪龍家，今清暉園六角亭內仍懸掛1894年黃士陵為龍氏題“綠楊春院”匾，落款“渚惠仁兄先生屬署甲午春三月弟黃士陵”，渚惠即清暉園第五代園主龍令憲。

贈印是黃士陵結交好友的重要手段，龍鳳鑣受贈頗多，“黃氏于廣雅書局校書之余，鬻書畫刻印，所作頗豐。其中為俞旦、李茗柯、李雪濤、黃紹憲、江仁舉、歐陽務耘、潘寶璜、龍鳳鑣等刻印較多”[17]。

《篆刻年歷1051—1911》統計，黃士陵共為龍氏刻印27方，其中龍鳳鑣21方：龍鳳鑣長壽宜子孫、伯鸞小詩、順德龍二、鳳鑣之印、鳳鑣、龍鳳鑣讀書記、龍性難馴、心情苦多、柏鸞過目、龍伯鸞學書印、鳳鑣、伯鸞手校、臣龍鳳鑣、柏鸞、龍鳳鑣印、勇猛精進、澂庵、鳳鑣印信、臣龍鳳鑣、伯鑾、鳳鑣長壽。龍令憲6方：臣龍令憲、令憲稽首、令憲譔古歌詩文字、字余曰令憲、龍子渚惠、伯子渚惠。可見黃士陵與龍鳳鑣、龍令憲兄弟曾有較密切交往。

（三）朱一新

朱一新（1846—1894）字鼎甫，1889年接替梁鼎芬出任廣雅書院第二任院長。與順德、龍氏關系密切，奉李文田為師，弟朱懷新曾任順德知縣。其著作《無邪堂答問》《拙庵叢稿》由龍氏刊刻。

1.促成《無邪堂答問》

龍氏是《無邪堂答問》的倡議、校勘者、印刷者。該書輯錄朱一新對廣雅門人答問和課卷評語，以廣雅書院“無邪堂”為名。其時朱一新為無暇解答學生疑問而苦惱，恰逢龍鳳鑣與老師、廣雅書院分校馬貞榆拜訪，于是便有了《無邪堂答問》：迫于時日，諸生未及遍觀也。今年春分校馬君貞榆偕其弟子龍君（鳳鑣）約游西樵，三人者，舟中無事，縱談舊聞，連日夕不輟，語次遂及諸生學業。馬君謂余，盍不作一書以導之？[18]

可惜光緒二十年（1894）朱一新病故時，《無邪堂答問》尚未出版。恰逢該年朱懷新因事被貶至順德，出版事宜繼續。第二年《無邪堂答問》由廣雅書局刊行，同時大良龍氏亦有“龍氏葆真堂刊本”，扉頁有“光緒二十一年歲在乙未，刻于廣東順德縣大良龍氏，義烏朱氏家塾藏板”字樣。

2.校刻《拙庵叢稿》

朱一新逝世后，朱懷新整理其殘稿，匯輯成《拙庵叢稿》。參加整理校對的人員共有四類，一是朱一新親屬：子萃昌，妹婿傅典修、丁玉章，侄芝祥、蕓祥；二是學生：王存善、王克誠、王秉必、劉壬濱、胡宗琳等；三是好友：李書田、龍德憲、龍鳳鑣、龍金憲、龍令憲。

這套叢稿被稱為“目前為止朱一新作品收錄較全的版本”[19]，書內有“葆真堂藏板”“順德龍令憲初校”“受業仁和王克明、克敏覆校”字樣，可見龍鳳鑣、龍令憲等深入參與《拙庵叢稿》校勘。

四、與葉昌熾的交往

葉昌熾（1849—1917）字菊裳，號頌魯，清末民初藏書家、目錄學家。其《藏書紀事詩》匯集歷代藏家事跡，首開紀事詩體例。

光緒十九年（1893）至二十二年（1896）間，龍鳳鑣、葉昌熾頻頻會面，談論主題為贈書、觀摩龍氏家藏珍本。《葉昌熾年譜》述：光緒十九年七月初四日，龍鳳鑣饋所刻《知服齋叢書》；二十年八月十九日，龍鳳鑣來，再饋以家刻叢書；二十二年八月初四日，龍鳳鑣以舊刻《事文類聚》屬為評定，定為明萬歷乙亥刻本。[20]

龍鳳鑣積極爭取將葉昌熾著作納入《知服齋叢書》，光緒十九年“七月十三日，龍鳳鑣來談，欲刊葉昌熾著作《藏書紀事詩》”，雖然葉昌熾沒有將《藏書紀事詩》交由龍鳳鑣刊印，但兩人的書緣雅事不失為一段佳話。

五、結語

本文從順德龍氏的家族背景、家族文化以及《知服齋叢書》的內容、編纂背景、流傳情況出發，試圖重現順德龍氏家族社交網絡與印刷業務、地方文化之間的緊密關系。（1）順德龍氏以家族藏書珍本為基礎，以具備文化實力的姻親網絡為中心，逐步向外拓展交游圈，與省內外知名文人張之洞、李文田、梁鼎芬、黃士陵、朱一新、葉昌熾、沈曾植、費念慈等頻繁交流、良好互動；（2）廣闊的交游圈助力《知服齋叢書》獲得優質稿源，具備一定學術參考價值，龍氏亦得以刊刻張之洞、朱一新著作。廣東順德龍氏交游圈是一個廣東刻書史的個案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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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尹潔.葉昌熾年譜[D].保定：河北大學，2012.

作者簡介：張鳳娟（1982—），女，漢族，廣東順德人，碩士，畢業于中山大學，文博館員，研究方向為文化遺產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