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平城雜記

陸陸續續，我待大同的時間也將近十四年了，而讓我待這里的最大的理由就是北魏平城時代的感染力。他有撥開漢唐風云的手掌，他有揮斥胡漢文明的胸膛，他也有匯通東西方藝術的思量。如果你愿意仔細在這座城市里，輕易不要走開，我建議你追隨拓跋鮮卑的步伐，以他們的考量來思考如何經營一座都城，如何改變一個國度。

現入眼簾是滔滔南北縱貫的如渾水，那是北魏平城的母親河，也因為都城的榮耀，自遼金以后改稱御水、御河，我猜想如渾在鮮卑語中會不會就是防御的意思，也只是猜想。酈道元《水經注》里詳細描述的如渾水兩側的風景和人文，也將平城和水的關系梳理的很清楚。從如渾水東合旋鴻池水，到又南與武州川水會，長長的數百里，酈道元宛如詩人一樣，在河流中行走，在歷史中考辯。我敬佩這樣的人。

北魏的御河山寺遙望，現在的御河兩岸依舊片陶拾珍，那每一片陶片上精致的水波紋，宛如一條河流還在爐火中流淌，那泥濘的河邊，養育了數以萬計的僧人，也養育了古老民族在開放包容的土地上去吶喊，去頌詩，去征伐，去改變。

平城的北部是三座皇家園林，虎圈、北苑、鹿苑，虎圈是東方的羅馬角斗場，現在在大同東北部有個地名叫臥虎灣，應該和虎圈有很大的聯系。《水經注》載，“魏太平真君五年，成之以牢虎也。季秋之月，圣上親御圈上。敕虎士效力于其下，事同奔戎，生制猛獸，即《詩》所謂袒裼暴虎，獻于公所也。故魏有《捍虎圖》也。”時光流逝，文中《捍虎圖》已不知所蹤，從大興安嶺起源的鮮卑武士，在世代和老虎抗爭的過程中，逐漸將其馴化，而也不知不覺給中原羸弱、頹靡的文化中，注入了一劑猛藥，那便是虎的精神。北魏明堂是祭天地的地方，其遺址出土的黑皮獸面瓦當便是此來源吧。

平城的宮殿埋沒在現在大同古城北小城當中，林立高聳的大樓早已破壞了當年風貌，但是破壞早已從唐遼金就開始了，后續的人埋頭生活，生生不息的腳步，早已對帝國時代的余暉無暇顧及。這里有故去的宮殿，有端門，有中華門，有神虎門，也有云龍門，有太極殿，也有皇信堂，那些代表著當時最高的指令，從這里噠噠地發出，隨著縱馬的差使們迅速傳播到各個地市。《水經注》載：“魏天興二年，遷都于此，太和十六年，破安昌諸殿，造太極殿東、西堂及朝堂。”浩蕩壯闊的國都建設從天興年間開始。

平城的里坊是和佛寺交織在一起，里坊是最早的小區制度，方便管理。《南齊書.魏虜傳》載：平城“其郭城繞宮城南，悉筑為坊，坊開巷。坊大者容四五百家，小者六七十家。每南坊搜檢，以備奸巧。”這個里坊的范圍要很大，囊括平城的內城和郭城范圍，遺留到現在大同的已然無可考證，唯有仁和坊是遼金西京大同有準確實物佐證，而且仁和坊的位置離北魏中書學、孔廟不遠，我覺得仁和坊應該是北魏仁和坊便有遺存，民國時候這個地名消失，變成了仁和美巷。大同古城的東南，也有很多十字里坊樣式的遺存，然而就古老的名字而言，明清影響下的街巷名稱未免蒼白。而我居住的附近的駱駝坊，真正是和北魏胡人聚落有很大關系，卻已是城外的事情了。

端午休假的幾日，我看著粵地龍舟的熱鬧非凡，古漢族宗族的凝聚力在遙遠的珠江流域生根發芽。而北魏平城，如渾水的夕陽，還在大風中搖曳，我佇立在南環橋的橋頭，看著遠處紅霞映澈的樓廈，低吟的云在顫顫地吶喊，像極了愛德華·蒙克的陳年作品。吶喊久了，也累了，我也想歇一歇了。

選自“北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