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夾縫中進退兩難

摘 要 小說《祝福》寫于1924年2月7日，后收錄于魯迅小說集《彷徨》中。作品主要描寫一個離開故鄉的知識分子“我”在舊歷年底回到故鄉后，寄居在四叔家里準備“祝福”時，見證四叔家先前的女工祥林嫂慘死的悲劇故事。小說以旁觀者“我”的視角描述了祥林嫂悲慘的一生，表現了作者對受壓迫婦女的同情，以及對封建思想和封建禮教對人的毒害的無情揭露。同時，“我”這一形象具有多重復雜的象征意義，與小說的情節提煉、人物刻畫、主題表現等因素有著密切關聯，因此，通過解析《祝福》中“我”的形象，有利于引導學生對小說進行更深入的解讀，提高學生的閱讀鑒賞和審美認知能力。

關鍵詞 《祝福》 祥林嫂 “我”

魯迅，原名周樹人，是我國現代文學的奠基人。魯迅一生在文學創作、批評、經典翻譯、思想研究乃至革命理論傳播等領域均有重大貢獻，因此，他既是我國著名的文學家、思想家，同時還是革命家、教育家、民主戰士。魯迅的諸多文學作品被選入語文學科教材中，如學生耳熟能詳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故鄉》《藤野先生》《阿長與lt;山海經gt;》等。魯迅以睿智童趣又充滿人生智慧的語言記敘了一系列個人成長過程中的點滴，能引發讀者的共鳴，使讀者收獲獨特的情感體驗。小說《祝福》亦是如此，作品敘述了離開故鄉的知識分子“我”在舊歷年底回到故鄉后，寄居在四叔（魯四老爺）家里準備過“祝福”，見證了四叔家先前的女工祥林嫂慘死的悲劇。作品以旁觀者的“我”的視角描述了祥林嫂悲慘的一生，表現了作者對受壓迫婦女的同情，以及對封建思想和封建禮教的批判。同時，小說中的“我”這一形象，具有多重復雜的象征意義，形象的塑造與小說的情節提煉、人物刻畫、主題表現等因素有著密切關聯，因此，通過解析“我”的形象，有利于引導學生深入解讀《祝福》。

一、雙重敘事視角下的“我”：敘述者與旁觀者

胡亞敏在《敘事學》中明確指出，敘事視角即敘述者或人物與敘事文中的事件之間的相對位置或狀態，是敘事者或人物觀察和理解故事的角度。[1]在《祝福》中，“我”作為開篇即登場的人物，是第一人稱敘事視角的核心。通過“我”的敘述，讀者得以跟隨腳步重返故鄉魯鎮，親歷那些關于“祝福”的傳統習俗，并感受到“我”對故鄉復雜而微妙的情感變化，直至最終決定離開——“無論如何，我明天決計要走了”[2]。這一決定背后，是與祥林嫂那段令人心悸的對話所觸發的深刻反思。

在得知祥林嫂的死訊后，“我”的敘事視角悄然轉變，由直接的敘述者轉變為間接的旁觀者。此時，“我”不僅是在講述故事，更是在審視、反思祥林嫂的一生。通過倒敘的手法，祥林嫂的悲慘經歷被逐一揭開，而“我”則成為這一悲劇的見證者與記錄者。這種雙重身份的交織，使得“我”的形象更加立體、復雜。

在教學過程中，教師應引導學生不僅關注“我”作為敘述者所傳達的直接情感與態度，更要深入挖掘“我”作為旁觀者時是怎樣的形象。通過對雙重敘事視角的解析，學生可以更加全面地理解“我”這一角色的深刻內涵，進而對魯迅先生的作品產生更為深刻的認識與感悟。

二、回歸“小我”：與魯鎮疏離的知識分子

作為一個剛從外歸鄉的年輕人，“我”處處體現著對魯鎮的陌生和不適應，在這樣一種環境中，“我”只覺得百無聊賴。而遇到祥林嫂、聽聞祥林嫂的悲劇后，“我”的心態發生了轉變。小說通過大量的語言描寫、心理描寫，將“我”回到魯鎮、與祥林嫂對話以及回憶祥林嫂經歷時的情感遞變描寫得惟妙惟肖，即“冷漠—矛盾—疏離”。初見祥林嫂，“我”雖與之交談，卻回復得謹慎克制，甚至潛意識中將祥林嫂視為“弱者”，以為她需要向“我”討錢，同時內心也時刻擔心自己的回答會負上若干責任，所以面對祥林嫂時匆匆結束話題離開。而當“我”得知祥林嫂的死訊，卻細細思索起來，在自己的“說不清”與“負疚”之間，“我”的情感愈加矛盾。

“我”雖從魯鎮走出，但又不完全屬于魯鎮，所以“我”總是想要離開。這種對故鄉的游離與矛盾是作者行文的暗線，既是推動情節發展的情感推力，又無形中充滿著難以言明的張力，增加了“我”形象的深度與可挖掘性。魯鎮雖是“我”的故鄉，但“我”每年卻僅在過年時才回到家鄉，且無處可住，只得暫住于四叔家中。中國社會自古以來重視“家”概念對社會公共話語的重要維系作用，除了社會的“大家”，作為個人的“小家”更是情感維系與寄托的重要空間。對于小說中的“我”來說，家庭因素的缺失使“我”無法對故鄉產生更深層的歸屬感，這使“我”在過年期間會疑心四叔嫌“我”打攪，總想趁早離開魯鎮。

除此之外，“我”與魯鎮也作為一對前進與停滯的對照而存在。“我”常年在外，魯鎮的一切卻似乎總是停留在家鄉，保持靜止。比如過年期間的固定慶祝習俗——“祝福”，和“我”同齡的本家和朋友們，他們除了老了些，也沒有什么大的改變。魯鎮的人都在為年終“大典”忙碌，但對“我”來說，福興樓的清燉魚翅才是“我”所關心的。魯鎮的人生活關注的中心和“我”已不相同，在魯鎮，“我”與所有人似乎總是話不投機的。環境、人物、習俗等的靜止與停滯使“我”無法在故鄉獲得應有的歸屬與安心，反倒像個客人，時刻準備離開。

小說通過一些細節描寫暗示讀者，“我”與魯鎮格格不入的背后隱藏著重要因素——思想的轉變。小說雖然沒有直接告訴讀者“我”的身份，但通過對“我”所住房間的細節描寫，如看到“一堆似乎未必完全的《康熙字典》，一部《近思錄集注》和一部《四書襯》”，以及祥林嫂口中“你是識字的”等描寫，可以得知“我”的知識水平和受教育程度應是超出魯鎮百姓的。常年在外接受新思想、新教育已經使“我”與魯鎮出現了觀念上的分歧。比如，“我”會注意到“祝福”時女人準備“福禮”，但拜香祈福時卻只有男人能拜；魯鎮的人對于生死十分忌諱，尤其是在臨近祝福時不能提起死亡、疾病的話題；以及面對祥林嫂的悲慘遭遇，眾人非但不同情，反而認為她罪孽深重，要去土地廟捐門檻當作替身贖罪，“給千人踏，萬人跨”。祥林嫂悲慘經歷的背后，是封建思想的根深蒂固，是封建禮教“吃人”的體現。當四叔大罵新黨、罵康有為時，“我”雖不認同卻也無力辯駁。這些思想的沖突在小說中隨處可見，而“我”又無能為力。思想的沖突是“我”與魯鎮疏離的關鍵，也是“新”與“舊”之間無法跨越的鴻溝。

三、放眼“大我”：“我”形象的多重面向

當下中學語文較為關注魯迅作品中塑造的幾類人物形象：知識分子形象、農民形象、孤獨者的形象等。同時，魯迅筆下還有多篇“我”的形象。統編中學語文教材選入的魯迅小說有《社戲》《孔乙己》《故鄉》《祝福》《阿Q正傳》五篇，這五篇小說中均出現了“我”的形象。學生在閱讀這些作品時，自然會產生一個疑問：這個“我”是誰？是魯迅自己嗎？他又代表著誰？

小說的虛構性使得作者與敘述者之間存在著身份的重疊，尤其是當文本環境與現實環境出現重合時，這二重身份會以吊詭的形式進行轉化，呈現新的模態。在《祝福》中，“魯迅”與“我”都是社會轉型時期的知識分子，都面臨著相同的現實境遇，都經歷了離開故鄉-回到故鄉-再離開故鄉的人生選擇，這是該時期知識分子面臨的共性問題。如在《故鄉》中，魯迅也運用了“離去-歸來-再離去”的敘事模式；在《孔乙己》中，“我”又變為看客中的一員，既有對漠然看戲的觀看者的無情批判，也有對自我無法跳出這一循環的無奈自嘲。此外，小說主人公面臨的現實處境也與魯迅本人的經歷暗合，比如《孔乙己》《社戲》《祝福》中出現的魯鎮，《社戲》中的迅哥兒，《祝福》中回到魯鎮無家可住的“我”，《故鄉》中回鄉賣祖宅的經歷，都與魯迅本人及其成長經歷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可以說，《祝福》中的“我”既是魯迅自己又不是魯迅。

當我們跳出作家本人經歷對作品的影響時，更能發現“我”的形象于社會的深刻意蘊。魯迅所處的時代正是中國歷史上動蕩與變革的時期，中國遭受帝國主義的侵略，社會處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人民生活困苦、思想落后，新舊思想激烈碰撞。魯迅看到了封建愚昧的長期荼毒、國人的麻木不仁，他希望通過作品去吶喊，喚醒彷徨沉睡的人，跳出橫亙在百姓中間的“鐵屋子”，尋求新生。因此，“我”的形象不是單一的，而是代表著一大批新知識青年的無奈與愿景。

魯迅在他的短篇小說中創造了諸多經典形象，但最具代表性與張力的形象刻畫還屬知識分子。他們與魯迅、與時代的浪潮貼合得如此緊密，他們的思想與動機也是最復雜、最矛盾的。在《祝福》中，祥林嫂曾經問“我”：“一個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沒有魂靈的？”而“我”的回答只是“也許有罷，——我想”。身為知識分子的“我”并非不知道死后是沒有魂靈的，但卻選擇敷衍祥林嫂。一方面，他的信仰并不堅定，在遇到人的詰問時也會動搖，因而也不確定到底有沒有魂靈；另一方面，他同情著鐵屋子中沉睡的人們，不愿意將他們驚醒，也是想給祥林嫂一絲希望，這同樣也是一種革命的不徹底性。在《狂人日記》的正文部分，“我”認為周圍的人都想要“吃”了“我”，以至于趙家的狗都多看“我”兩眼；而在前言中，“我”搖身一變又去某地遞補做官。

可以說，魯迅筆下的知識分子形象是中國文學史上最有深度的人物系列形象，他們一邊因襲著沉重的舊的負擔，一邊肩扛著黑暗的閘門，又要把新的光明送給后人，自己則“俯首甘為孺子牛”。“我”這一知識分子形象代表著魯迅對社會變革浪潮下多種人類境遇的體悟，蘊含著魯迅對社會集體與個體生命智慧的理解。可以說，讀懂了“我”這一人物，就讀懂了故事的核心。“我”有著多重所指，面向的是魯迅對人類心境、命運的深刻思考。

四、結語

綜觀全文結構，“我”的形象是解讀小說的關鍵。本文首先從敘事學角度對“我”的形象所展示出的雙重身份——“敘述者”與“旁觀者”進行分析，“我”的形象始終與祥林嫂的故事相關聯。通過對“我”形象展示出的“小我”進行分析——個人作為知識分子面臨的境遇：與故鄉的隔閡，以及“大我”形象中展現出的多重社會意蘊——魯迅本人對人類命運際遇問題的思考。從這個角度講，《祝福》中“我”的形象通過對個人與社會、進步與愚昧思想的表達，既書寫了知識分子矛盾彷徨的現實處境，又通過對如祥林嫂一般人物命運的揭示，深刻地鞭撻了封建愚昧思想，對于社會人生有著深刻的啟迪意義。總的來說，教師在教學時，要著力引導學生深入挖掘魯迅作品人物形象背后豐富的情感邏輯，重視經典作品背后的深層價值導向，豐富學生的閱讀體驗，只有這樣才能更好地實現情感共鳴，真正提高學生的閱讀鑒賞能力和審美認知能力。

參考文獻

[1]胡亞敏. 敘事學[M]. 武漢： 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 19.

[2]魯 迅. 彷徨·祝福[M]. 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 3.

[作者通聯：甘肅省甘谷第一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