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之歌

舊年四月的某個清晨，走過校園的小橋，草坪間幾抹淡淡的潔白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有些訝異，哪里來的淡淡如霞的潔白，如此絲絲縷縷，纖細單薄？細看時，這里，那里，附著的有許多處。想走近，又恐踏了青草。躑躅片刻，懷了疑問，離開。

課堂上正好在講解“憑欄袖拂楊花雪”，在說到柳絮的時候，孩子們告訴我，柳絮已經到了呀。原來，那潔白如云的，就是柳絮。這潔白輕盈的柳絮，的確是如雪，古人才會寫雪是“未若柳絮因風起”呢。

還不曾見到那被比作雪花的輕盈潔白的柳絮漫天飛舞的場景，卻已經渴望見到那樣的景色。想著那么多的柳絮最終都到哪里去了呢？花落葉落，最終是塵歸塵，土歸土。可這樣輕飄的柳絮，若是在雨中，定是被澆注得無法飛揚，便寂寞零落的吧？我無端地為柳絮擔憂起來。

古人關于柳絮的感慨頗多，傷春貶抑諸多。柳絮是這樣的潔白輕盈，又是這樣的隨處依附。或許是這樣，它才被人們貶抑。生于天地之間，太過輕靈的生命，無處可以維系，所以隨風飄揚。以為處處俱可為家，殊不知這世間有青山綠水，花盞秀石，斷瓦殘垣，也有泥淖小徑。落于清雅之處，引人一顧；泥于塵埃，失了本色，竟是令人嘆息。或許是多舛的命運為人看輕，無所維系的生命，浪跡天涯，卻沒有力量可以選擇清雅的安身之所。所以古人多臨水而植，讓它留戀于清水。清溪湖畔，柳樹以娉婷風姿述說它的祈求，愿清溪為冢，留我輕盈姿。

散漫地想著，擷取一抹柳絮于手心，潔白的絲絲縷縷間，藏著針尖似的一個小黑點。好似花蕊。原來柳絮原本也是花啊，只是燦爛地開放了，便無怨無悔地凋落。一如世間的任何花卉，坦然地告別。玉蘭嬌妍凋也疾，櫻花璀璨決絕離，茶花荼?本無悔，梅花枝頭報香亡。霸王別姬，伯牙碎琴，嵇康曲盡，屈子投江，蘭芝赴水……生命原本就是一場告別。既已開放，那么所有的告別，纏綿或無奈，如情人離別的哀傷，都是世人的臆想。她只是以自己的方式，離開。

生命里的樹木花草，若得以順應時令開放，何其有幸。情人之間真摯的愛戀，相守或是離別，都猶如璀璨的煙花，都是有幸。柳絮最是多情，她的離別猶如一場盛大的筵席。天地為舞臺，世人為觀眾。燦爛的告別之后，才是寬廣的天地。君不見，“無心插柳柳成蔭”。

有太深的夢想，太愛這個人間，所以有太強的生命力，即使在沙漠，也活得燦爛。開過了，活下來，柳也，留也。

花開花落春又歸，開過了，夢過了，明年還會燦爛地盛開。人也無知，如果愛過了，就能離開，世間哪有那么多癡男怨女。再慘烈的告別，也依然可以隨著時光的流逝，漸漸化作偶爾的沉思。而失了夢想的人生，何其凄也。

花若未開而夭，情如未抒而郁，那悲哀，才是最深重的吧？那或許會是悲催無人知，憔悴不能言，乃若屈子長歌離騷亦不能抒懷，只有離開，才能得到永恒的安寧和快樂。

竟不知，這是我對柳絮的誤會。

今年春天，無意間查閱了柳絮的相關資料，才知道柳絮隨風飛舞，是柳樹把種子撒向遠方生根發芽。就像大多數靠風傳播種子的植物一樣，種子落下后的存活率很低。所以，就靠加大數量傳播，以保證生命的延續。

哦，柳絮，那漫天飛舞的柳絮，原來是一位植物母親，為了讓自己的孩子能活下去，才演繹了那么盛大的送別。小草要發芽，孩子要長大。為了給孩子一線生機，借風，借雨，將它們送到任何一個可能有一線生機的地方。她歲歲年年，都做著同一件事情。世人的贊嘆或誤會，她都不在意。倔強的、堅強的、無奈的，偉大的母親啊！那潔白的，紛紛揚揚漫天飄舞的，那鋪滿屋頂路面池塘的如雪的柳絮，那浩浩蕩蕩鋪天蓋地告別的盛宴，是母親的心啊！

而母親的心，即使是一棵樹的，也是令人敬仰的偉大。即使人們不知道真相，依然會被她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