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獅耳銅香爐私鑒

摘要：從器型、鑄造年代和鑄造背景等方面對一件特殊的獅耳銅香爐進行研究，確定它所屬器型并給出準確的命名，推斷它的鑄造年代并探究它的鑄造背景。

關鍵詞：香爐；宣德爐；器型；瓿式爐；斷代

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以及對藝術品欣賞水平的提升，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喜歡收藏。其中，明清時期銅香爐，也稱“宣德爐”，是其中一個比較熱門的收藏品類。宣德爐是指在明宣德三年（1428年），宣宗朱瞻基參照《宣和博古圖錄》等古籍以及內府所藏瓷器款式，命工匠使用暹羅國進貢的風磨銅等貴重金屬鑄造的一批銅香爐[1]。這批香爐總共有117種器型，3365件。由于做工精良，外形典雅，材質獨特，受到眾人追捧，明清兩朝、民國乃至現在都在仿制，成為仿制數量巨大的一類銅器。宣德爐因此成為銅香爐的代稱。

前不久，筆者得到一件較為特殊的明清時期的獅耳銅香爐，其特殊之處在于外形與常見的宣德爐器型不同，敞口、束頸、廣肩，肩下急收至底，下承圈足，肩上飾兩只獅首，如圖一所示。

明代呂震所著的《宣德彝器圖譜》較為系統地對宣德爐的器型進行了歸類，并提供手繪參照圖[2]。此書是目前宣德爐收藏領域較為權威的書籍之一，而筆者手中這個香爐的器型并未在書中出現。此香爐與常見的幾種宣德爐的器型有相似之處，但又不完全相同，具體比較如圖2所示。

與簋式爐對比。簋式爐多為圓形、侈口、束頸、鼓腹、圈足、雙耳。筆者的香爐與簋式爐都是束頸、圈足、雙耳，但區別在于肩腹部，一個是廣肩、無腹，一個是無肩、鼓腹。

與缽式爐對比。缽式爐外形像碗，底平，口略小。筆者的香爐與缽式爐在肩腹部是相同的，但區別在于口頸部和底足，一個是敞口、束頸、圈足，一個是斂口、無頸、無足。

與缶式爐對比。缶式爐的名稱并非出自《宣德彝器圖譜》，它最早出現在王世襄先生的《自珍集》[3]中，而在楊炳禎先生所著《金玉青煙》中[4]，這種爐被稱為平口簋式爐。筆者的香爐與缶式爐在外形上有兩處明顯區別：一是缶式爐的口較小，口和足的直徑基本相同，筆者的香爐是敞口，口徑大于底徑；另一處區別是缶式爐腹部最大直徑在中線位置，上下兩部分基本對稱，像一只燈籠，而筆者的香爐從肩部開始急速內收，肩、腹、底成一條斜線。

宣德爐是仿照古代鼎彝器鑄造而成，每一款宣德爐的器型均對應一款古代青銅器原型，因此可以從古代青銅器的器型入手，找出此香爐的器型。古代青銅器有鼎、鬲、簋、甗、瓿、罍、觚、尊、缶等幾十種器型，圈足的有簋、罍、瓿、尊、缶、觚等，其中最接近的是缶、罍、瓿這三種。前面已經排除缶式爐的可能，因此只剩下罍和瓿這兩種器型。《說文解字》中對瓿的定義是：“甂也，又云甂，似小瓿，大口而卑，用食。”罍的定義是：“攂，龜目酒尊，刻木作云雷象。從木，畾聲。”瓿的最主要特征是“大口而卑”，而罍的特征是“小口而高”。具體來說就是，瓿的口大而罍的口小，瓿的頸短而罍的頸長，瓿的腹淺而罍的腹深，瓿的圈足矮而罍的圈足高等，瓿的最大徑通常在肩部或腹部，肩腹部渾然一體，而罍的最大徑通常在肩部，并向下內收。由此可以看出，筆者的這個銅爐幾乎與瓿的特征完全吻合，但肩腹部更具罍的特點。其實有學者對瓿和罍之間的關系進行過研究，認為二者有派生關系，瓿為罍的派生物，出現時間晚于罍，具備一定的罍的特征，甚至有人把瓿稱為扁體罍[5]。瓿是由罍發展衍化而來，一些瓿具有罍的特征也就不足為奇了，現存的商代青銅器（圖三）印證了這一點。因此可以確定，筆者這個香爐是仿照青銅器“瓿”的器型鑄造而成，可以稱之為“瓿式爐”。

目前，對宣德爐的命名并不規范，既有按耳型命名的，如蚰耳爐、天雞耳爐、獅耳爐等，也有按器型命名的，如簋式爐、缽式爐、筒式爐等，還有兩者結合的，如天雞耳簋式爐、獅耳缽式爐等。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為常見的宣德爐主要集中在有限的二三十種[6]，往往其中某一個最典型的特征就能代表這類宣德爐。比如蚰耳爐通常是簋式，很少出現其他器型，因此只用耳型來命名即可。但對于獅耳爐只用耳型來命名就不夠準確了，獅耳爐既有簋式，也有筒式，還有缽式等。筆者認為，較為規范的宣德爐名稱中應包含器型、耳型、紋飾、底款等多個信息，其中器型最為關鍵，在沒有圖片的情況下，通過器型可以大致想象出香爐的樣貌。因此，筆者這個香爐的名稱可定為“雙獅耳螭龍紋款瓿式爐”。

確定器型后，再進一步推斷這個香爐的鑄造年代。瓿式爐在各類宣德爐有關的書籍和資料中很少出現，2015年天津博物館舉辦的明清銅爐特展中展出過一個明萬歷的鎏金錯銀仿古饕餮紋瓿式爐[7]。兩者在器型上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敞口、束頸、廣肩，圈足，但筆者的銅爐器型更矮，口更大，肩部以下內收角度更大，而且筆者的銅爐全身光素無紋飾，線條更流暢，契合宣德爐的總體風格，體現了一種簡約美。這一文獻可證明在明晚期瓿式爐曾出現。瓷質香爐在歷史上也有廣泛的燒造和使用，其器型與同時期的銅香爐應有一定的相似性，可作為斷代的參考。人們的審美隨時代變遷而變化，不同時期的香爐在外形上會有一些細微的差別。圖四是幾個不同時期的瓷香爐對比，可以看出，明崇禎的瓷香爐屬于鼓腹，肩部并不明顯。清順治的瓷香爐開始出現明顯的肩部，而且肩部以下內收至底，與筆者這個銅香爐十分相似。清康熙和乾隆時期仍有這種器型的瓷香爐出現，但數量已逐漸減少。據記載，這種敞口、束頸、扁鼓腹、圈足的瓷香爐器型在清早期被大量燒造[8]。由此看出，筆者的銅香爐更接近清早期瓷香爐的器型特征。考慮到此香爐體積并不大，口徑8厘米，重382克，在同尺寸的宣德爐中屬于較沉的，爐壁和圈足非常厚實，這符合明晚期到清早期這段時期銅香爐用料足的特點。最后再看內膛，此香爐內膛可明顯看到從中心向四周發散的放射性跳刀痕，這是一種由泥芯失蠟法制作工藝形成的旋削痕跡，多出現在明晚期至清早期的器物上。通過上述幾點的分析，推斷筆者這個香爐的鑄造年代為清代早期。

最后對這個銅爐的鑄造背景進行初步的探究。從器型來看，《宣德彝器圖譜》中并未記載這種器型，說明這并不是一個經典器型，沒有被大規模地鑄造過，而且目前市面上幾乎見不到相同器型的銅爐，大概率是當時私人定制的香爐。定制者有可能是受到同時期大眾審美的影響，借鑒了其他材質香爐的造型設計并鑄造，也有可能定制者較為喜歡“瓿”這種器型，懷著崇古慕古的心理進行設計并鑄造。瓿最初是用來盛酒，后逐漸發展成一種重要的禮器[9]。從耳型來看，《宣德彝器圖譜》記載，獅耳爐為明宣德時賜給兵部尚書和大都督等軍職人員的器型。獅為百獸之首，取其威猛之意。可以推測銅爐的主人很有可能是在軍中供職，能定制香爐，官職肯定不低。從底款來看，這個銅爐的底款較為特殊，既沒有采用常見的減地陽刻“大明宣德年制”六字款，也沒有采用偶見的壓地隱起螭龍款，而是采用少見的背景壓地隱起陰刻螭龍紋圖形款，也就是使底款的圓形背景凸出于底面，再在凸起的背景上陰刻出螭龍紋飾（圖五）。這種獨特的款識給人一種標新立異的感覺，銅爐主人應是想借此表明此香爐的與眾不同。螭龍紋飾最早具有圖騰、辟邪之意，從明晚期開始逐漸轉變為祥瑞吉慶之意，螭龍紋是從龍紋的形態演變而來，因此還具有權勢、等級的含義[10]，銅爐主人應該是借此彰顯個人身份，并表達美好吉祥之意。所以綜合來看，這個銅爐很可能是在清代早期，某位地位顯赫的武將為顯示自身地位和獨特的審美情趣，私人定制并鑄造而成。想必這個銅爐的主人當初花了不少心血和成本，平時使用和把玩這個心愛之物時也是倍加愛護。

本文從器型、鑄造年代和鑄造背景等幾個方面對這個較為特殊的銅香爐進行了初步的探究，然而它厚重的包漿下隱藏的神秘信息仍有待我們繼續挖掘。

作者簡介

殷智勇，男，漢族，河北石家莊人，工程師，碩士，研究方向為軟件工程。作者本人有十多年宣德爐收藏經驗，對該品類的收藏與研究有濃厚的興趣，曾在收藏類雜志發表多篇文章。

參考文獻

[1]呂震.宣德鼎彝譜[M].北京：中華書局，1985.

[2]呂震.宣德彝器圖譜[M].北京：中國書店，2006.

[3]王世襄.自珍集：儷松居長物志[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7.

[4]楊炳禎.金玉青煙：楊炳禎先生珍藏明清銅爐[M].臺北：臺灣歷史博物館，1996.

[5]張懋镕，孫妙華.中國古代青銅器整理與研究·青銅瓿卷[M].北京：科學出版社，2019.

[6]陳慶鴻.大明宣德爐總論[M].鄭州：巨光出版社，1996.

[7]天津博物館.吉金：明清銅爐特展[M].天津：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2015.

[8]于清華.香爐造物研究：元代至清代的香爐（卷二）[M].北京：北京工藝美術出版社，2013.

[9]胡亞捷，田倩.瓿的特征分析與形制研究[J].文物鑒定與鑒賞，2022（16）：105-109.

[10]周志慧，劉鐵軍.明清時期家具螭龍紋形態演變探析[J].家具與室內裝飾，2023（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