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 《神鞭》是馮驥才“怪世奇談”系列的組成部分,通常被歸類為市井文學,但作者將其視為文化反思作品。本文擬用格雷馬斯的結構語義敘事學理論,對《神鞭》的表層和深層敘事進行分析。本文將探討在“傳統與現代”“中國與西方”等二元對立敘事崩潰的背景下,小說所展現的深層文化反思敘事,并揭示作品在新的語境中展現的獨特藝術魅力。
[關鍵詞] 格雷馬斯" 《神鞭》 行動元模式" 符號學矩陣" 表層與深層結構
[中圖分類號] I207.4" " " [文獻標識碼] A" "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23-0042-04
自《神鞭》問世以來,評論界主要關注其對地域民俗文化、類型分類和寫作技巧的研究,而對小說敘事的探討相對較少。《神鞭》以“辮子”為線索展開敘事,其表層和深層結構都含有豐富的解讀空間。運用格雷馬斯的結構語義敘事學,特別是行動元模型和符號矩陣理論,對《神鞭》進行分析,可以揭示文本表面語言所隱藏的意義,同時探索文本語言背后的深層結構和內容。通過研究《神鞭》的行動元模型和符號矩陣,不僅能理解小說的整體性和邏輯性,還能洞察作者的創作意圖。
格雷馬斯定義行動元模型可以闡釋小說敘事中意義是如何產生的。在構建這一模式時,他借鑒了前人研究者的理論:首先是法國語言學家泰聶耳和馬丁內等人在句法研究中提出的“行動元”概念,指的是參與所有活動過程的人或作為謂語主語的事物,主要包括主動者、被動者和受影響者三種類型。格雷馬斯接受并進一步發展了這一觀點,他認為意義的產生是有原因的,是由行動元發出的各種力量所驅動的[1]。
其次,他參考了俄國學者普洛普的《民間故事形態學》,普洛普將俄國民間故事分成31種功能和7種角色(例如競爭者、幫助者、公主及其父王、派遣者、主角、冒充主角等)。這7種角色與格雷馬斯理解的行動元模型相似,具體文本中的個性角色抽象出來就是行動元。綜合這幾種理論,格雷馬斯提出兩組核心行動元:主體與客體、發送者與接受者,以及兩個輔助行動元:幫助者和反對者。同時,這三組行動元形成三對等級關系,最高層是主體與客體,敘事文本的根本邏輯動因都源自此層;位列第二層的則是發送者與接受者,二者是主體欲念的具體內容,通常能夠“出演”各式樣態的主客體。
因此,主體與客體、發送者與接受者被稱作主要的行動元。被稱作輔助元的幫助者和反對者,其作用是幫助或阻止主體欲望的完成,它們也是主體欲望在文本中的映射,基于此格雷馬斯構建起敘事學的行動元模型[2]。
格雷馬斯在其符號學矩陣理論中,將行動元模式與結構語義學和敘事功能理論結合。他在《論意義——符號學論文集》中對語義矩陣理論進行了初步闡述,認為人類創造文化產品的過程是從內在向外在的表現過程,這一過程包括深層結構、表層結構和外顯結構三個階段。深層結構涉及對個體和社會本質的界定,即對符號產品存在條件的定義;表層結構作為一套符號學“語法”,將外顯內容組織成有序的敘述形式;外顯結構則生成并組織能指,定義了語言或材料的個性特征。其研究主要關注表層的修辭領域,如色彩、形式和詞素等。符號學矩陣將傳統的二元對立模型擴充到四元對立的形態,形成了三組不同的關系:對立的關系、矛盾的關系和蘊含的關系。以故事元素P為例,其對立元素為反P,存在矛盾但不構成對立的元素則為非反P,與P構成蘊含關系的則為非P。格雷馬斯認為,故事源自P與反P之間的對立,但在故事發展過程中會有其他新元素介入,如非P和非反P,當這些元素都得到展開,故事敘述也就完成了。其結構關系圖如下所示:
一、《神鞭》的表層結構
1.《神鞭》的敘事內容
《神鞭》中,主人公傻二的故事圍繞著他的辮子展開,但也存在多條副線。故事的開始,傻二在津門與眾多武林高手較量,逐漸聲名大噪。他后來加入了義和團,與外國侵略者進行了激烈的戰斗,在這個過程中,他深刻領悟到了傳統文化的深刻內涵,感受到了祖先的智慧。傻二原本是一個在街頭賣豆腐的小販,因為在廟會上用辮子擊敗了當地的惡霸“玻璃花”,從而聲名大噪?!安AЩā睘榱藞髲停埩吮姸嘤⑿蹃硖魬鹕刀?,但都被他一一擊敗。最終,傻二戰勝了東洋武士,展現了國人的威武,被譽為“神鞭”,名聲傳遍江湖。
在鄉親們的號召下,傻二加入了義和團。然而在洋槍洋炮的圍攻下,“神鞭”被炸毀。盡管在藥鋪馮掌柜的幫助下,辮子得以重生,但傻二清楚地認識到“神鞭”無法抵擋洋槍洋炮的威力。當“玻璃花”拿著洋槍上門挑釁時,傻二明智地選擇不戰。然而,傻二并未因此消沉,反而主動剪掉辮子,苦練槍法,實現了從“神鞭”到“神槍手”的蛻變,令宿敵“玻璃花”心悅誠服。
2.《神鞭》的行動元模型
格雷馬斯的行動元理論可以用來分析小說《神鞭》中各個行動元之間的相互作用。
首先,主體與客體的關系在主人公傻二與“神鞭”之間的欲望追求中體現出來。傻二是一個武藝高強的小商販,通過神鞭這一武器,展現了中國深厚的傳統文化底蘊。在應對“玻璃花”挑戰的過程中,傻二逐漸認識到傳統文化的價值。此時,“神鞭”不僅成為他的武器,更象征著傳統價值觀與道德觀念。在西方列強入侵的背景下,“神鞭”代表傳統文化與現代文明的沖突。
其次,發送者與接受者的關系體現在津門群眾對傻二的期望與傻二對傳統文化的捍衛上。盡管傻二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商販,但他勇敢地面對各路高手,不惜一切代價守護祖宗傳下的拳法。在這一過程中,津門群眾對傻二的辮子神技的敬畏,成為推動他勇往直前的動力。于是,傻二在群眾的期望與對傳統文化的信仰中,擔負起接受者的角色。例如,傻二的對手和觀眾成為他展示武藝的對象,體現了傳統與現代文化的沖突與交融。
再者,幫助者與敵對者的關系在傻二因“神鞭”成名和義和團作戰過程中所獲得的支持與阻礙中顯現出來。這一過程中,津門群眾和義和團團員成為傻二的助力,如馮掌柜等人在關鍵時刻幫助修復辮子。與此同時,“玻璃花”和“洋鬼子”等角色則扮演了阻礙者的角色,不斷給傻二制造麻煩。
格雷馬斯在《結構語義學》中指出,表層結構只關注故事情節和人物行動。從這一角度看,《神鞭》可分為兩大序列:傻二與“玻璃花”的沖突故事,以及他作為中國人與“洋鬼子”的戰斗故事。此外,幫助者也扮演了重要角色,如號召傻二加入義和團的劉四叔、幫助傻二恢復“辮子”的馮掌柜、賢惠能干的妻子等人。 《神鞭》的施動關系結構如下:
綜上所述,《神鞭》中的行動元關系復雜多變,共同構成了小說的情節基礎。這些關系為傻二完成文化自省提供了重要支撐。
3.《神鞭》的表層結構分析
3.1欲望的激發
作為推動主體行動的根本動力,欲望源自主體對目標實現的渴望?!渡癖蕖分校刀鳛椤吧癖蕖钡某钟姓撸浔澈蟮膭恿碜浴吧癖蕖彼淼膫鹘y文化。他希望通過“神鞭”在義和團與外國人的戰斗中展現傳統文化的力量。
3.2能力的構建
為了實現目標,主體需要具備相應的能力、方法和手段。傻二雖然表面上只是一個賣豆腐的小商販,但實際上,他的家庭一直訓練他的武術,使他具備了出色的身體素質和成熟的武術技巧。在不斷接受挑戰者的比武過程中,他積累了豐富的實戰經驗,為維護“神鞭”的權威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此外,在加入義和團的過程中,傻二得到了團內成員的重視,并在當地群眾中贏得了聲譽。
3.3目標的實現
這是敘事的核心階段,主體通過行動實現狀態的轉變。傻二通過一系列行動,包括與津門各路高手的比武、參與義和團與外國人的戰斗、失去辮子并重新修復,最后剪掉辮子成為神槍手,成功完成了文化反思的轉變。
3.4獎勵的獲得
這是對事件最終狀態的評判,判斷目標是否實現及結果如何。在小說結尾,傻二剪掉辮子,成為神槍手。他的名言“祖宗的東西再好,該割的時候就得割。我把‘鞭’剪了,‘神’卻留著”[3],使“玻璃花”深感敬佩。北伐戰爭中,他成為知名的神槍手。這一結局是對傻二一系列奮斗過程的肯定,也是對他成功反思傳統并得到進步的獎賞。
二、深層結構:傳統文化與西方現代文明對立的消解
本節以格雷馬斯的“符號學矩陣”為理論框架,對小說《神鞭》的深層含義進行深入剖析。故事前期,人物之間呈現出鮮明的二元對立關系。例如,傻二與“玻璃花”、傻二與“洋鬼子”之間的對立。在第二章“跳出一個大傻巴”中,“玻璃花”與傻二開始對立,皇會上兩人的沖突引發后續戴奎一、索天響、東洋武士等人的挑戰,使“神鞭”聲名遠播。這些對立關系延伸至器物層面,表現為“神鞭”與“神槍”的對抗。更深層次上,這種對立上升為傳統文化與西方文明的較量。
《神鞭》中,作者以兩位人物在皇會中的對立作為開篇,展開了一系列豐富多彩的情節。故事的主線圍繞著具有文化象征意義的辮子展開,通過津門比武、義和團戰役、辮子的修復與裁剪等關鍵情節,生動地展現了西方文明與中國傳統文化之間的碰撞與反思。小說的核心矛盾沖突在于傻二與“洋鬼子”之間的對抗,他們分別代表著被壓迫民族與殖民侵略者之間的對立。同時,傻二對“神鞭”與“神槍”的關系也充滿了矛盾。在不斷嘗試與實踐中,傻二最終領悟到了文化反思的真諦:以“神槍”為名,行“神鞭”之實,即運用先進技術與文化底蘊武裝自己,同時保持優秀的傳統文化精神內核。在傻二身上,這種反思體現為對家國情懷與責任擔當的堅守。而在深層結構中,傳統文化與西方文明之間的矛盾關系更為復雜。以下是對文本深層結構進行的格雷馬斯符號矩陣分析。
在這幾組關系中,傻二與“神鞭”、“洋鬼子”與“神槍”構成蘊含關系,傻二與“玻璃花”則處于次對立狀態。“神槍”與傻二、“洋鬼子”與“神鞭”之間呈現矛盾關系。傻二對“神槍”并非對立排斥,而是在不斷地起落中意識到先進器物的力量,認識到傳統文化觀念需要適時變革。因此,傻二與“神槍”為矛盾關系,未形成二元對立?!安AЩā迸c“神鞭”亦如此,與“玻璃花”對立的是人而非器物。人物與器物關系背后的深層含義便是兩種文化間的對立。據此可構建如下符號矩陣:
《神鞭》中,作者并未遵循傳統的二元對立模式,而是消解了這種對立,構建了一種獨特的文化反思敘述。小說結尾部分的對話:“你算說錯了!你要知道我家祖宗如何創出這辮子功,就知道我把祖宗的真能耐接過來了。祖宗的東西再好,該割的時候就得割。我把‘鞭’剪了,‘神’卻留著。這便是,不論怎么辦也難不死我們;不論嘛新玩意兒,都能玩到家,決不尿給別人。怎么樣,咱倆玩一玩?”[3]既展現了作者對傳統文化的反思,又為讀者留下了思考的空間?!渡癖蕖返姆柧仃噷嶋H上已經轉變為如下所示的形態:
《神鞭》的結局中,傻二與“玻璃花”的關系從最初的對立轉變為矛盾關系,而持續的對立關系則是中國民眾與西方列強之間的沖突。這種表層敘事結構的變化,引發了深層結構的對立變化。傳統文化與西方文明之間的關系也從對立轉變為矛盾。作者在批判傳統文化中落后與腐朽的部分的同時,也稱贊了其中的優秀精神內核。
故事的開始,傻二與“玻璃花”之間的對立是顯而易見的。傻二作為一個武藝高強的賣豆腐商販,憑借“神鞭”這一武器,展示了深厚的傳統文化底蘊。而“玻璃花”則是一個惡霸,代表著傳統文化中腐朽與落后的部分。然而,隨著故事的發展,傻二逐漸認識到傳統文化的價值,而“玻璃花”也開始對傻二產生了敬畏之情。最終,傻二剪掉了辮子,成了“神槍手”,而“玻璃花”也對他表示了敬佩。這種關系的變化,體現了傳統文化與現代文明之間的矛盾關系。
在更深層次上,傳統文化與西方文明之間的關系也發生了變化。在故事的前半部分,傳統文化與西方文明之間的對立是顯而易見的。傻二與“洋鬼子”之間的沖突以及傻二對“神鞭”的堅持,都體現了傳統文化與西方文明之間的對立。然而,隨著故事的發展,傻二逐漸認識到傳統文化觀念需要適時變革,開始接受西方的技術。這種轉變,使傳統文化與西方文明之間的關系從對立轉變為矛盾。
格雷馬斯的符號矩陣分析可以揭示這種深層結構的變化。符號矩陣中,傻二與“神鞭”、“洋鬼子”與“神槍”構成蘊含關系,傻二與“玻璃花”則處于次對立狀態。“神槍”與傻二、“洋鬼子”與“神鞭”之間呈現矛盾關系。傻二對“神槍”并非對立排斥,而是在不斷的起落中意識到先進器物的力量,認識到傳統文化觀念需要適時變革。因此,傻二與“神槍”為矛盾關系,未形成二元對立。“玻璃花”與“神鞭”亦如此,與“玻璃花”對立的是人而非器物。人物與器物關系背后的深層含義便是兩種文化之間的對立。
三、結語
《神鞭》這部作品聚焦于一群平凡甚至邊緣的小人物,生動地描繪了清末時期中華傳統思想與西方文明之間的激烈碰撞。它摒棄了傳統小說由英雄人物主導的宏大敘事模式,采用地域化和民間化的歷史敘事手法,揭示了歷史上被忽略的民間真實面。通過運用格雷馬斯敘事學理論對文本進行深入剖析,小說《神鞭》的表層內容及深層的文化反思寓意得以被挖掘。
參考文獻
[1] 格雷馬斯.結構語義學[M].蔣梓驊,譯.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95.
[2] 李廣倉.格雷馬斯矩陣應用于文學敘事分析探究[J].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1).
[3] 馮驥才.神鞭[M].上海: 文匯出版社,2003.
(特約編輯 劉夢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