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繼宏譯本《月亮與六便士》的譯者行為探究

[摘" 要] 本文從譯者行為批評理論的視角，對李繼宏所譯《月亮與六便士》進行分析，研究探討“翻譯內”和“翻譯外”兩個方面如何影響譯者的翻譯行為。研究發現，李繼宏的譯文在忠實原作語言風格的基礎上，亦能滿足目標讀者的需求，政治、經濟、文化等外部環境因素都對譯者行為的重要影響，本文期望為《月亮與六便士》的翻譯研究提供新的視角，為未來優秀文學作品的翻譯批評實踐提供參考。

[關鍵詞] 譯者行為批評理論" 《月亮與六便士》譯本" 翻譯批評

[中圖分類號] H315.9" " " [文獻標識碼] A" "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23-0108-04

威廉·默塞特·毛姆是20世紀初英國現實主義文學的代表性作家，其小說主要以英、法等國為故事發生背景，不少作品先后被翻譯成多國語言，在世界各地出版發行。他的作品《月亮與六便士》有20多個不同版本的中文譯本，各個中文譯本不同程度地反映了原作的風格與內涵，體現了不同時期中國讀者對這一作品的接受與理解。從這些不同版本的研究中，可窺探到翻譯行為隨時間變遷而發生的變化，以及翻譯實踐對文學經典傳播的重要影響。

國內對《月亮與六便士》研究成果豐碩，大多是以譯者主體性、風格標記、目的論、語料庫等視角切入的對比研究，很少有從譯者行為批評理論的角度來考察譯者的譯者行為的研究。因此，本文以2016年出版的李繼宏譯《月亮與六便士》為研究對象，分析李繼宏的譯者行為。

一、譯者行為理論

20世紀80年代以后，我國的翻譯研究開始蓬勃興起，其主要特征是積極引進和吸收西方的翻譯理論與方法。我國學者在借鑒西方翻譯研究成果的基礎上，逐步構建起符合本土實際需求的中國特色翻譯學體系，呈現出一定的西方理論色彩[1]。然而，我們必須認識到，翻譯研究的根源在于本土社會，其研究對象、目標以及實際需求都源自本土現實。進入21世紀以來，我國翻譯研究界不斷開拓創新，致力于推動中國特色翻譯理論體系的建立，以更好地回應本土社會的實際需求。

周領順的譯者行為批評研究植根于深厚的翻譯學傳統，并在此基礎上進行了創造性的發展。通過這種兼收并蓄的方法，他構建了一套具有全球視野的翻譯批評理論體系，拓展了傳統翻譯批評的研究領域，為翻譯研究注入新的活力。

譯者行為批評理論既關注翻譯內部研究，又重視翻譯外部研究。翻譯內部研究簡稱“翻譯內”，主要涉及原文到譯文的語碼轉換和意義再現問題，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既扮演“語言人”角色，進行原文本的語義再現，也扮演“社會人”的角色，進行譯文的社會適應。翻譯外部研究簡稱“翻譯外”，即研究譯文“務實”服務社會的程度，考察制約譯者行為的外部因素[2]。下面將從“翻譯內”行為和“翻譯外”行為兩方面，研究分析李繼宏中翻譯的《月亮和六便士》。

二、“翻譯內”行為分析

“翻譯內”行為主要表現為譯者在語言層面的“求真”和“務實”[3]。“求真”指的是尊重原文，忠實原作者的文化背景和表達意圖，盡可能準確地傳達原文的語義和情感。“務實”則指的是以讀者為導向，根據目標語的語言習慣和文化背景對原文進行適當的修改，使其更易于理解和接受。本文將從短語、句子、修辭等三個方面深入分析李繼宏的譯內行為。

1.短語層面

例1原文：“You are a dreadful sentimentalist， my poor friend.”[4]

譯文：“你真是多愁善感得可怕，我可憐的朋友?！盵5]

這句話來自小說的第42章，斯特里克蘭德首次邀請“我”參觀他的畫室，“我”試圖通過他的藝術作品來解讀他的內心世界，對他的畫作發表了深思熟慮的評論。然而，斯特里克蘭德對“我”的情感解讀并不買賬，用這句話來評價“我”的行為，這句話是對“我”過于投入情感的批評。根據《柯林斯高階英漢雙解詞典》，sentimentalist一詞源于sentimentalism，指過度情感化的人。然而，在譯文中，“感傷主義者”這一詞并不常見，可能無法準確傳達原文的含義。李繼宏將其譯為“多愁善感得可怕”，巧妙地捕捉到了sentimentalist的精髓，達到了“求真”的效果，它不僅揭示了斯特里克蘭德對“我”過于感性的批評，還暗示了斯特里克蘭德作品中可能蘊含的深刻情感，以及他本人對這種情感主義的疏離態度。這樣翻譯既保留了原文的諷刺意味，又適應了中文的表達習慣，使中文讀者能夠更好地理解斯特里克蘭德與“我”之間在藝術理解上的鴻溝，服務于目標讀者，在處理 “求真”和“務實”之間關系的方面達到了很好的效果。

例2原文：“She combined a masculine intelligence with a feminine perversity， and the novels she wrote were original and disconcerting.”[4]

譯文：“她既有男性的聰明才智，也有女性的蠻橫任性。她創作的小說獨出機杼，讀來讓人牽腸掛肚。”[5]

這句話來自第四章，是“我”對露絲·沃特福德小姐的描述。露絲·沃特福德小姐是作者在參加文學家和藝術家的茶話會時認識的人，當時“我”在文學聚會中，由于不善言辭而感到尷尬，而露絲·沃特福德小姐注意到了這一現象，并主動緩解了作者的尷尬，兩人因此認識。在進行翻譯時，李繼宏基本上忠實于原文，保留了原文的語義，但在翻譯“disconcerting”時，李繼宏采取了異化的翻譯策略，根據《柯林斯高階英漢雙解詞典》的解釋，disconcerting意為“making someone feel worried or confused；causing someone to feel embarrassed or awkward”，而李繼宏在這里將其翻譯為“牽腸掛肚”，保留了原文的情感深度，又確保了非英語文化背景的讀者能捕捉到“我”對露絲·沃特福德小姐作品的欣賞。李繼宏在翻譯過程中，既遵循了 “求真” 的態度，保留了原文的語義和信息，又考慮到了目標語言的文化背景和語言習慣，采取了“務實”的態度，使譯文更加適合中文讀者的閱讀習慣。

2.句子層面

例3原文：“It must have been bad for the furniture， but I suppose the hostess took her revenge on the furniture of her friends when， in turn， she visited them.”[4]

譯文：“這對家具來說肯定是不好的， 但我想女主人到她這些朋友家里做客時，應該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椅子?！盵5]

這句話來自小說的第三章，“我”詳細描述了參加文學研討會時所見到的作家群體，包括一些神態孤傲的高挑女性作家，以及身材嬌小、舉止怪癖的女性作家。其中特別提到了一些女性作家有戴手套吃黃油吐司、偷偷用手指擦拭椅子等奇特的行為習慣，引起了“我”的濃厚興趣。李繼宏在翻譯過程中將“took her revenge on the furniture”翻譯成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椅子”，準確傳達出了女主人出于報復的心理，對朋友家的家具進行報復行為，還充分考慮了中文讀者的接受習慣和文化背景，在語言層面進行了巧妙轉換，使譯文更加富有文學性和生動感，符合中文讀者的審美傾向。同時，這種措辭也更加委婉，避免了直白的“報復”語義，從而更好地照顧了中文讀者的閱讀感受。李繼宏在這里展現的正是一種高超的妥協性和創造性。他既尊重了原作的文化內涵，把中文讀者的實際需求放在優先考慮要素。

例4原文：“He is not embarrassed by the sans gene of the hobo， nor put out of countenance by the etiquette of the prince.”[4]

譯文：“販夫走卒的粗俗鄙陋不會讓他暗生嫌惡，皇親國戚的繁文縟節也不會讓他如履薄冰?！盵5]

這句話來自小說的第四十六章，是“我”對尼克爾斯的描述，他不受社會規則的約束，不輕視底層人民的樸素，也不畏懼上層社會的繁文縟節。李繼宏的譯文運用了“暗生嫌惡”和“如履薄冰”這兩個四字成語，使譯文更具有中文的韻律美和詩意，更符合中文讀者的語言習慣。這種翻譯方式不僅使句子更加精煉，也更易于讀者理解和記憶。此外，通過使用“販夫走卒”和“皇親國戚”這樣的詞匯，李繼宏巧妙地將原文的階級概念轉化為中文讀者熟悉的階層形象，增強了譯文的文化共鳴。李繼宏的翻譯在保持對原文忠實的基礎上，通過精煉的四字成語和富有詩意的表達，既體現了譯者的創造性，又兼顧了目標讀者的閱讀習慣，使譯文在傳達原文信息的同時，也展現了中文的獨特魅力，達到了“求真”與“務實”的結合，充分展示了譯者在翻譯過程中的智慧和匠心。

3.修辭層面

例4原文：“They shout with the lustiest， but the war cry sounds hollow in their mouth; They are like poor wantons attempting with pencil， paint and powder， with shrill gaiety， to recover the illusion of their spring.”[4]

譯文：“他們像最有活力的后生那樣振臂高呼，但喊出的口號是那么的空洞；他們就像人老珠黃的蕩婦，試圖通過梳妝打扮和賣弄風情來重獲青春永駐的幻覺?！盵5]

這句話來自小說的第二章，描述了戰爭時代給年輕一代帶來的改變，以及一些長者對這種變革的看法。該句使用了比喻和反差等修辭手法，來加強敘述者對這種變革的描述和批判。李繼宏在翻譯中很好地保留了原文的語義和修辭手法，將“they”翻譯為“他們”，并且在“the war cry sounds hollow in their mouth”這一部分，使用“空洞”一詞來表達虛偽和空洞的嘶吼，同時使用“人老珠黃的蕩婦”這個比喻來加強對長者虛妄的批評。這句的翻譯也很好地適應了中文語言和文化的特點，使用了一些常見的中文表達方式，同時運用“振臂高呼”和“梳妝打扮和賣弄風情”等富有中文特色的詞語，使譯文更具有文化本土性。他對這句的翻譯成功地傳達了原文的諷刺語調和含義，同時也考慮到了目標語言的文化和語言細微差別，實現了“求真”和“務實”的平衡。

李繼宏在翻譯《月亮與六便士》時，在短語、句子和修辭方面都進行了精心處理，在尊重原文、忠實于原意的同時，也讓譯文更具可讀性，使目標讀者能夠更輕松地理解和接受。他的譯者行為可視為一種有意識的策略，旨在創造一種流暢、易懂的閱讀體驗，以達到更好的溝通效果。

三、“翻譯外”行為分析

翻譯活動不可避免地受到各種社會、歷史和文化環境的影響[6]。因此，在分析譯者的“翻譯外”行為時，需要考慮多方面因素，包括譯者的背景和經驗、讀者的需求和期望，以及出版社和市場等因素。本文從譯者因素和讀者因素兩個方面來分析李繼宏的“翻譯外”行為，發現他在“翻譯外”行為中，充分考慮了原文的背景和意思，同時也考慮到了目標讀者的需求和期望，并進行了適當的語言和文化調整。李繼宏通過精心的翻譯，使讀者更容易理解和接受原文的內容和意思，對毛姆的作品產生了更深刻的理解和感觸。

1.譯者身份

李繼宏翻譯《月亮與六便士》有著特定的原因。雖然在英美文學評論界，毛姆并未獲得高度認可，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的作品是20世紀現實主義文學的杰出代表。通過翻譯和重新詮釋《月亮與六便士》，李繼宏試圖為這位作家恢復應有的經典地位，并展示他的作品對后世的影響和啟發。為此，他深入研究了毛姆的生平、時代背景以及全部作品，并參考了大量相關的評論和研究成果。他意識到，中文與英文之間存在語言和文化差異，完全忠實地翻譯原文是困難的，在這種情況下，他認為翻譯者可以在翻譯中添加適當的創造性，即在對原文、目標語言和文化進行仔細分析的基礎上對翻譯進行合理地改動，注重目標讀者的可接受性和可讀性。在翻譯實踐中，李繼宏注重“求真”和“務實”的平衡，在尊重原文的基礎上，適當調整和修改，以增強譯文的可讀性和理解性。

2.讀者因素

譯者在進行跨文化傳播時，必須充分考慮目標受眾的文化心理，采取恰當的語言轉換策略，才能確保譯作在異域環境中的成功傳播。李繼宏的做法正是對這一規律的成功實踐。李繼宏在翻譯《月亮與六便士》時選擇了中國社會所習慣的表達方式，如大量使用四字詞語，如“暗生嫌惡”“如履薄冰”“多愁善感”等。這些四字詞語更受中國讀者歡迎，提高了譯文的接受度。李繼宏不僅準確傳達了原文的內涵意義，還努力讓讀者感受到故事的氛圍，使其身臨其境。這種在“求真”與“務實”間的平衡處理，有效滿足了中國讀者的閱讀需求，促進了這一經典作品在中國的廣泛傳播。

四、結語

李繼宏翻譯的《月亮與六便士》深受讀者喜愛，譯者在“翻譯內”和“翻譯外”兩個層面均有優秀表現。在“翻譯內”層面，李繼宏充分發揮了其翻譯技藝，在詞匯、修辭、句式等語言層面，既“求真”于原文、作者，又“務實”服務于目標讀者。一方面，他忠實保留了原作的藝術性和文化特色，成功地向中國讀者介紹了英國文學的獨特魅力；另一方面，他又充分考慮了中文讀者的接受能力，順應了中文表達的習慣用法，較好地實現了源語文化和譯語文化之間的平衡。在“翻譯外”層面，李繼宏發揮了“社會人”的角色。他不僅關注到原作的藝術價值，更將目光聚焦讀者群體及其閱讀需求。通過對譯文的精心打磨，他成功地滿足了中國讀者對這部經典小說的閱讀需求。

可以說，李繼宏在《月亮與六便士》的翻譯中，在“求真”與“務實”、“源語文化”與“譯語文化”等方面實現了高度的平衡和協調，因此翻譯出極具價值的優秀譯作。這不僅彰顯了他作為譯者的超凡技藝，也充分體現了他對文化傳播的高度責任感。

參考文獻

[1] 潘文國.典籍翻譯與中國的版本之學[J].亞太跨學科翻譯研究，2017（2）.

[2] 周領順.譯者行為批評關鍵詞集釋——代專欄導言[J].語言教育，2020（1）.

[3] 周領順，周怡珂.翻譯批評需要怎樣的標準？——譯者行為批評模型構建嘗試[J].外語與外語教學，2020（5）.

[4] Maugham W S.The Moon and Sixpence[M].London：Vintage Classics，1999.

[5] 毛姆.月亮和六便士[M].李繼宏，譯.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

[6] 許鈞，穆雷.探索、建設與發展——新中國翻譯研究60年[J].中國翻譯，2009（6）.

（責任編輯 陸曉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