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泥塑創作觀念及其創新發展

[摘 要]民間泥塑作為傳統手工藝，在長期發展中深受哲學思想觀念的影響。藝人與泥塑間的互動，泥塑的用途與美、材料與技藝，多種因素間的關系表現出“天人合一”、以人為本等哲學思想。挖掘河南泥塑所蘊含的創作思想，分析其現代創新設計，呼吁在傳統和現代、繼承和創新之間尋找銜接點，以正確傳承民間泥塑所蘊含的精神內涵。

[關 鍵 詞]民間泥塑；天人合一；以人為本；創新設計

[中圖分類號]J314.7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7556（2024）15-0016-03

文獻著錄格式：袁晨悅.民間泥塑創作觀念及其創新發展[J].天工，2024（15）：16-18.

2002年，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組織起草了《中國民間文化搶救工程呼吁書》，并在同年啟動了“搶救和保護中國人類口頭和非物質遺產工程”。這一工程的啟動，體現了我國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重視和保護，不同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關注，但也面臨著一些傳承問題，不少學者也提出了解決此問題的建議。“對不再適應當代生活的部分非遺傳統工藝，可以對其工藝及生產產品進行再設計，以符合人們日益增長的文化需求和功能需求。”①2016年，《國務院辦公廳轉發文化部等部門關于推動文化文物單位文化創意產品開發若干意見的通知》中提道：“開發各類文化創意產品，是推動中華文化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使中國夢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更加深入人心的重要途徑，是推動中華文化走向世界、提升國家文化軟實力的重要渠道，是豐富人民群眾精神文化生活、滿足多樣化消費需求的重要手段，是增強文化文物單位服務能力、提升服務水平、豐富服務內容的必然要求，對推動優秀傳統文化與當代文化相適應、與現代社會相協調，推陳出新、以文化人，具有重要意義。”②民間泥塑是傳統手工藝，其以樸實動人的創作觀念迸發出蓬勃的生命力。從泥塑玩具的精神取向、審美觀念中獲取啟示，結合現代創新設計實例，在傳統和現代、繼承和創新之間尋找銜接點。

一、民間泥塑與“天人合一”的創作思想觀念

“天人合一”是中國古代哲學思想的核心組成部分，它反映了古代人們對于宇宙、自然和人類關系的深刻理解。古代人們為了生存，在與自然環境的密切互動中，認識到天是一個龐大而復雜的未知世界，人類則是這個世界中的一小部分。“所以‘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故‘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③從原始社會開始，祭祀上天的儀式就反映了人們對大自然的敬畏和崇拜，由于科技水平有限，人們對自然現象如風雨雷電、日月星辰等無法理解，因此認為這些現象背后有神秘的力量在操控，即所謂的“天”或“神”。進入封建社會后，統治者通過宣傳“天人合一”的思想，將自身與天意、自然法則聯系在一起，從而樹立起神圣不可侵犯的權威地位。春秋戰國時期，諸子百家多以手工藝為例，對天和人的關系進行了深入的探討。從孔子的“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④到孟子的“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⑤再到老子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⑥，都呼吁人不可逆天而行，不能逾越和改變自然規律，這些主張極大地豐富了“天人合一”的思想觀念，成了儒、道、陰陽三大家都認可的哲學觀。“天道與人道間，天人相通，精氣相貫。”①人和自然在本質上是相通的這一觀點，體現了中國古代哲學中“天人合一”的思想精髓。在這種觀念下，人的全部活動包括生產、生活、思考等，都需要遵循自然規律，以實現與自然的和諧共生。

“‘天人合一’的思想，一方面強調尊重自然規律，‘順天休命’‘輔相天地之宜’，另一方面又要充分發揮人的能動作用，‘裁成天地之道’‘范圍天地之化’。”②遠古時期，人們為了生存與生活，發掘和利用周邊的自然資源，利用它們創造各種實用物品。這些實用物品不僅滿足了當時人們的心理需求和生活需要，也反映了民間造物思想的演變進程。“以手工的方式對某種（或多種）材料施以某種（或多種）手段使之改變形態，是傳統手工藝的創造過程。”③

生產泥咕咕泥塑的河南浚縣，位于中原地區，當地村民世代以農業生產為主，春夏秋三季，忙碌于田地，農閑時期的冬季，泥塑制作則成為他們獲取額外經濟收入的重要副業，成了他們生活的一部分。在此過程中，人與自然產生了更為親密的關系，形成了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相處模式，子孫后代也不斷學習傳承此技藝來養家糊口，不僅繼承了祖輩的技藝，也充實了農閑時光。后來，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生產泥咕咕的西楊玘屯村逐漸走上了“中國泥塑第一村”的產業發展道路，轉向了致力于非物質文化遺產景區的建設，帶動了新一代泥咕咕傳承人的發展。在泥咕咕未被評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國家對非物質文化遺產還未實施保護時，學習泥塑捏制技藝就在一定程度上為泥塑藝人帶來了收益。2006年，泥咕咕被賦予“國家級非遺”的身份后，其生產地西楊玘屯村也榮獲了“泥玩具之鄉”的美譽，村里建立了較為規范化的泥塑作坊、泥塑工作室，泥咕咕再一次成為該村致富的支柱產業。新一代泥咕咕傳承人借助媒體宣傳，也不斷豐富泥咕咕的題材、造型，并接受定制，創作了一批大眾喜聞樂見的泥塑。同時，在國家推行的相關政策的引領下，西楊玘屯村積極響應號召，參與文化宣傳活動，成立了泥咕咕文創旅游合作社，并通過發展特色研學旅游和電商銷售，為當地產業發展帶來了勃勃生機，也讓村民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另外，也吸引了一批青年重回家鄉，拾起制作泥咕咕的手工藝，其中就包括傳承人宋燕濤、宋慶春、宋楷戰等。現在西楊玘屯村已成為全國矚目的“一村一品”示范村、特色文化村以及鄉村旅游特色村。

泥塑產業的發展，提高了當地經濟收益，也帶動了相關產業的發展。不論是20世紀80年代前西楊玘屯村依靠泥塑產業所形成的生產模式，還是之后在文旅融合下形成的泥咕咕產業，都是利用當地泥土的原生之美，形成了獨特的生產生活方式。

二、民間泥塑與以人為本的創作思想觀念

工業社會以前，絕大多數傳統工藝都以手工為主，民間泥塑的生產模式以家庭勞作為主，在此過程中，人是價值主體。《天工開物》有言：“人為萬物之靈，五官百體，賅而存焉。”④人的五官百體不僅是我們感知世界的工具，更是我們表達情感、創造藝術的媒介。因此，傳統手工藝便具備了情感性、藝術性和獨特性等創作特征。

對于河南泥塑泥咕咕，無論是民間的生殖崇拜，還是祈福向好的愿望，都是人們情感和思想的直接反映，并根植于人們的生活實踐和社會文化土壤中。在生殖崇拜思想觀念的影響下，燕子造型的泥咕咕被賦予了特殊的象征意義，寄托著人們對生命延續和家族繁榮的美好祈愿。在浚縣廟會上，泥咕咕是求子婦女的首選。河南泥塑泥咕咕大部分為動物形象，且都是與民間生活相關的羊、牛、雞等造型，都有吉祥美好的寓意。如，羊是一種溫順善良的動物，古文字中，羊字通“祥”，有祥瑞的含義。另外，古人也認為羊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另外，還有一些類似“猴抱桃”等有吉祥寓意的泥塑造型，在泥咕咕泥塑中占據重要地位，深受中國傳統文化中追求盡善盡美、納福求吉審美思想的影響。

泥塑創作過程充分體現了藝人的主觀能動性，這種能動性不僅體現在藝人對材料的選擇、技藝的運用上，更體現在他們對美的追求和對文化的傳承上。正是這種能動性和創造力，推動著傳統手工藝不斷向前發展。河南周口淮陽泥塑泥泥狗最初在圖騰崇拜、生殖崇拜、自然崇拜的影響下，并不是作為民間玩具出現，而是具有宗教色彩的意向物，其造型神秘怪異。而后隨著社會發展及人類認識的不斷提高，泥泥狗逐漸褪去圖騰崇拜與自然崇拜的影響。“從宗教色彩的原始意象到具有審美色彩的意象之間必然有一個轉變的過程，這也是功利性因素不斷脫落、蛻變的過程。正是經過這一轉變，才使得泥泥狗意象具備了審美潛力。”①泥泥狗既是民眾意識形態的產物，也是精神文明的象征。泥泥狗造型中所蘊含的祈福觀念體現了民眾在自然生活環境下所產生的集體文化意識，表現出民眾對現實生活的樂觀態度，體現出民間藝人最為質樸的情感。對生命和自然的熱愛，追求美與善已經成為當時和現代藝術創作的精神支撐。

藝術創作靈感從群眾中來，藝術作品也服務于人民。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中，民間美術與人民的生活密切相結合，有著廣泛的創作群體和欣賞群體，寄托著人民特殊的情感和訴求。在當代社會文化領域，民間美術是民族文化和現代文化的源泉與基礎，對于形成文化認同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民間泥塑所體現的創作思想觀念，從最初的自然崇拜、圖騰崇拜、祖先崇拜、生殖崇拜到后來的祈吉納福等思想觀念，都是原始思想觀念的自然呈現與延續。

三、民間泥塑在現代文化語境中的創新設計

自國家實施非遺保護措施以來，民間泥塑得到了廣泛的關注與傳承。不同的主體，包括政府、專家學者、民間藝人以及新一代的創作者，都在努力對民間泥塑進行傳承研究及創新設計，使其在新的時代背景下煥發出新的生機。以河南泥塑泥泥狗為例，泥泥狗在原始色彩的基礎了添加了金色、銀色、橙色等顏色。倪寶誠在《淮陽泥泥狗》一書中對當時的泥泥狗造型留下了圖像記載，先前泥泥狗的色彩紋飾以紅、黃、綠、粉、白為主，紋飾更講究對稱。例如，最典型的人面猴造型，其腹部的紋飾中間為紅色，紅色兩邊為黃色，最外圍是綠色。在泥泥狗藝人任國倫家中，發現其制作的泥泥狗色彩紋樣總體呈現出整齊統一的面貌，細看沒有絕對的對稱顏色，而是將紅、黃、綠排列，更符合現代市場的審美需求。以河南泥塑泥咕咕為例，筆者在2022年臨近春節期間到達西楊玘屯村考察，因臨近兔年，各家泥塑作坊都做了兔子造型，打造泥咕咕“新”樣式。其中，藝人王宏瑞以其獨特的創作理念，將實用性和藝術性巧妙融合，創作了“兔子香插”，兔頭上頂著蛇頭，靈感來源于民間俗語“蛇盤兔，輩輩富”。同時，新一代泥咕咕世家將品牌意識融入了他們的創作中，每一家泥咕咕都帶有獨特的標記，如“連順”“學海”“藍田”等。另外，在西楊玘屯村內，有許多“泥塑工作室”“泥塑作坊”等字樣的門牌。

另外，不少研究者投身于民間泥塑理論研究中，各大高校學生也積極參與其中，對民間泥塑進行創新設計。現關于河南泥塑的創新設計主要包括品牌化設計、文創產品設計、包裝設計、服裝設計。盡管高校學生在畢業創作中提出了許多關于民間泥塑的設計構想方案，并進行了具體的實踐，但這些設計最終應用于民間藝人的具體使用中并不多，民間藝人與設計者間缺少溝通的橋梁。另外，目前的設計方案集中在對中國傳統文化符號的簡單復制，忽略了與當下新消費時代審美需求的融合。2022年底，筆者在西楊玘屯村考察發現，部分年長的民間藝人使用的泥咕咕包裝是批發來的，所有出售的禮盒泥咕咕都是用同一種包裝，設計簡單，樣式單一。僅有少部分民間藝人自主構思泥咕咕的包裝，并尋求專業設計人士的幫助來設計圖案。浚縣吉祥物“黎黎”和“陽陽”就是藝人宋慶春設計構想的，也作為自家泥塑包裝盒上的品牌標識。

四、結束語

民間泥塑創新固然重要，但是如果只是樣式創新，沒有將其精神內涵展現出來，沒有融入民眾生活，也不是真正的創新。中國民間泥塑玩具藝術一向以精神獲取為主旨，而不以小技取勝。從功利性角度看，從原始社會北京猿人制造的石器、骨器到山頂洞人制作的骨器項鏈，與民間美術的產生發展是相同的，它們的共性在于其獨特的思維方式和由此形成的文化觀念。這些思維方式和文化觀念并非孤立存在，而是反映了原始人的實際需求。

在人類文明的歷史長河中，民間美術以其獨特而深刻的價值觀，始終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它所蘊含的“天人合一”、以人為本、尚善為美的原始價值取向，不僅是藝術創作的基本理念，更是引導人們追求民族精神認同、促進社會和諧的重要力量。民間美術強調“天人合一”的觀念，體現了人類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理想狀態。另外，民間美術以人為本的價值觀，強調了人的主體性，反映了人們對生活的熱愛和對人性的探索。民間美術作為人類文明的瑰寶，其深厚的文化內涵和獨特的藝術魅力在無形中促進了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和諧，從而成為構建和諧社會的重要主旋律。傳統手工藝所蘊含的燦爛文化價值，在現代人類文明中依然能夠展現出新的優勢，并以嶄新的面貌重新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但在此新面貌下，必然要在傳統和現代、繼承和創新之間尋找銜接點，才能使得人們形成文化認同，也使得傳統手工藝“正確”延續，而不是只取得其表面之意。這也是傳統手工藝所蘊含的精神內涵。

（編輯：高 瓊）

注 釋：① 張露芳、周朋澤、劉肖健：《傳統手工藝類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創新發展策略》，《浙江工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2期，第207-212頁。

② 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藝術年鑒》編輯部：《中國藝術年鑒2017+上》，文化藝術出版社，2021。

③ 徐藝乙：《〈考工記〉與傳統手工藝的觀念》，《西北民族研究》2015年第2期，第169-179，221頁。

④ 楊伯峻：《論語釋注》，中華書局，1963 ，第195頁。

⑤ 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中國哲學史資料選輯·先秦之部》，中華書局，1964，第 405 頁。

⑥ 崇賢書院：《道德經200句》，文化藝術出版社，2019，第36頁。

注 釋：① 王卡點校：《老子道德經河上公章句》，中華書局，1993，第184頁。

② 朱瑞：《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天人合一”思想及其現代價值》，《攀登》2005年第3期，第104-106頁。

③ 徐藝乙：《〈考工記〉與傳統手工藝的觀念》，《西北民族研究》2015年第2期，第169-179，221頁。

④（明）宋應星著，周游譯注：《天工開物》， 二十一世紀出版社集團，2016。

注 釋：① 賈懷鵬：《河南淮陽泥泥狗圖像的故事形態及其意象的審美潛能》，博士學位論文，復旦大學，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