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公司法》對中國特色現代企業制度的法律塑造

摘要：完善中國特色現代企業制度不僅是促進企業國際化、打造世界一流企業的重要基石，也是實現我國經濟持續健康發展的關鍵因素?！豆痉ā返淖钚滦抻啠瞧髽I法制環境的一次重大變化，不僅有效回應了完善現代企業制度面臨的現實需求，而且豐富了現代企業制度“產權清晰、權責明確、政企分開、管理科學”的時代法治內涵，凸顯了其鮮明的中國特色，為中國特色現代企業制度注入了新的活力。

關鍵詞：中國特色現代企業制度；公司法；公司治理結構

DOI：10.12433/zgkjtz.20242420

習近平強調，要“推動企業建立健全產權清晰、權責明確、政企分開、管理科學的現代企業制度”。公司是最重要的、最具現代意義的企業形式，而《公司法》是現代企業制度最基本的法律表達?！吨腥A人民共和國公司法》經過新一輪修訂，于2024年7月1日起實施，本輪修訂為產權清晰、權責明確、政企分開、管理科學的現代企業制度注入了時代法治意涵和中國特色，開啟了中國特色現代企業制度內生性發展的新一輪實踐，在中國特色現代企業制度發展歷程中具有里程碑的意義。

一、產權清晰法治內涵的擴展

產權清晰是現代企業制度的基石，就公司而言，其核心在于確保公司具備獨立的財產基礎，從而支撐其獨立的法律人格。新《公司法》回應了“產權清晰”目前所面臨的主要挑戰。

（一）拓展公司人格否認制度

新《公司法》將人格否認制度從原來規定股東禁止行為的法條中剝離出來，并整合新舊規則成為獨立的第二十三條。針對股東濫用有限責任的突出和新型問題，即一人有限責任公司和姊妹公司間的人格混同，新《公司法》一方面將“一人公司”的類型擴展到股份有限公司，于第二十三條第三款中保留了一人公司與股東財產混同時舉證責任倒置的規則；另一方面，在第二十三條第二款新增了橫向法人人格否認制度。這不僅拓展了法人人格否認制度的適用場景，也豐富了產權清晰的法治內涵。

（二）調整認繳資本制度

注冊資本認繳制實施十余年來，被濫用的現象大量存在，虛高的注冊資本、遙遙無期的實繳期限使公司產權如同“空頭支票”，這不僅不符合產權清晰的要求，還造成公司與債權人利益受損、訴訟成本高昂的不利后果。

新《公司法》主要從以下兩個方面完善認繳資本制：第一，設置認繳出資的期限。第四十七條規定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應自公司成立之日起五年內繳足其認繳的出資；第九十八條規定股份有限公司發起人應按其認購的股份在公司成立前全額繳納股款。以上規定可以實現股東與公司財產的盡早剝離，避免公司資本虛化對“產權清晰”的不利影響。第二，規定出資加速到期制度。股東因認繳制產生的期限利益往往與公司債權人到期債權之間產生矛盾沖突。為保護公司和債權人利益，新《公司法》吸收發展了出資加速到期規則，在第五十四條規定公司或者已到期債權的債權人，在公司不能清償到期債務時，有權要求股東提前繳納已認繳但未屆出資期限的出資。該規定設置的出資加速到期的前置條件更為簡潔，有利于減輕權利人的訴累，有效維護債權人利益和公司產權。

（三）完善股份轉讓制度

第一，新《公司法》第八十六條明確了股東轉讓股權時有通知公司的義務，以及受讓人獲得股東資格的時間節點是自其被記載于股東名冊時，這可以降低實務中在股權變動時易發的變動效力和時間節點之爭，促使股權轉讓時也能“產權清晰”。

第二，新《公司法》第一百六十三條對股份有限公司為他人取得本公司或母公司股份提供財務資助的行為，按照原則禁止、例外決議的模式進行限制，避免產生杠桿收購、操縱市場等市場亂象，也有助于保障在股份轉讓時公司與股東之間、公司與母公司之間的產權清晰。

二、權責明確法治內涵的深化

權責明確是現代企業制度的關鍵內核，它能讓公司降低管理與交易成本，提高決策與執行效率，保持靈活性與競爭力。新《公司法》完善了公司主體權責配置體系，進一步深化了“權責明確”的內涵。

（一）完善公司經營管理主體的權責體系

首先，新《公司法》明確并細化了幾對關鍵主體間的法律關系，如第十一條明確了法定代表人與公司的關系，第七十條第三款、第七十一條、第一百九十一條在理順公司與董事間委托關系的基礎上，明確了無正當理由提前解任董事時的賠償責任，以及董事、高級管理人員因執行職務造成他人損害時的責任承擔。

其次，新《公司法》細化了董事、監事和高級管理人員的義務和責任，如第五十一條增加了董事核查催收股東出資的義務和責任，第二百三十二條明確董事為公司清算義務人，第一百八十條明確了董事、監事、高級管理人員忠實勤勉義務的內涵，第一百八十一條至第一百八十五條列舉了董事、監事、高級管理人員的禁止行為，對其自我交易、侵占公司商業機會、競業禁止行為進行規制，規定了關聯董事表決回避制度，以及違反義務的責任。

最后，新《公司法》規定了董事、監事、高級管理人員在特定情形下應負的連帶責任，如第五十三條第二款、第二百一十一條和第二百二十六條分別規定了因股東抽逃出資、違規給股東分紅和減少注冊資本給公司造成損失時，負有責任的董事、監事、高級管理人員與股東應承擔賠償責任。

（二）完善公司所有者的權責體系

第一，新《公司法》完善了股東的三項權利：一是資產收益權。比如，第八十四條第二款取消了經其他股東過半數同意的限制，簡化了股東對外轉讓股權的程序，第八十九條第三款完善異議股東回購請求權制度，第一百六十一條新增股份公司異議股東回購請求權制度，第二百一十二條規定了公司利潤分配的時限，第二百二十四條第三款新增股東等比例減資制度。二是參與重大決策權。比如，第五十七條、第一百一十條將股東知情權的范圍擴大到會計憑證、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名冊和股份有限公司的全資子公司之信息，第一百一十四條第三款增加了股份有限公司小股東請求召開臨時股東會的規定，第一百一十五條完善了股份有限公司股東臨時提案的相關規定。三是選擇管理者權。比如，第七十一條規定股東會可通過決議解任董事。

第二，新《公司法》完善了股東和實際控制人的義務和責任。比如，第四十九條規定股東若未按期足額繳納出資給公司造成損失時，該股東須承擔賠償責任；第五十條明確有限責任公司的原始股東對公司設立時出資不足的部分承擔連帶責任；第五十二條新增瑕疵出資股東失權制度；第八十八條規定了特殊股權轉讓后出資責任的承擔規則；第一百八十條新增執行公司事務的控股股東、實際控制人的忠實勤勉義務；第一百九十二條規定董事、高級管理人員按實際控制人、控股股東的指示，從事損害公司或者股東利益的行為，指示人與行為人承擔連帶責任。

三、政企分開法治內涵的鞏固

政企分開是現代企業制度的重要原則，它適用于包括國企在內的所有公司。從新《公司法》修訂的內容看，“政企分開”制度化更加成熟定型，主要體現在四個關系維度。

（一）政企關系——減少行政干預，增強公司自主

首先，新《公司法》為公司機構設置和職權分配的多元化提供了法律支撐。比如，第六十條、第一百一十二條第二款規定一人公司不設董事會；第八十三條規定規模較小的有限責任公司，可以不設監事會或監事；第六十九條、第一百二十一條、第一百三十七條、第一百七十六條分別規定了有限責任公司、股份有限公司、上市公司和國有獨資公司在董事會設置審計委員會的，可以不設監事會或監事；第十條第一款擴大可擔任法定代表人的人員范圍。

其次，在出資和資金募集方面，股東和公司均有了更大的選擇權。比如，第四十八條新增債權出資方式；第一百四十二條允許股份有限公司發行和轉換無面額股；第一百五十二條規定了授權資本制，提高發行股份的靈活性。

最后，在股權權能的差異化設置方面，第一百四十四條允許股份有限公司發行與普通股權利不同的類別股，可以對類別股利潤分配優先或劣后、表決權數多少、轉讓受限與否等做出特殊安排。

（二）政資關系——厘清部門職能，明確治理身份

在政府內部職能區隔方面，新《公司法》進一步分離政府社會管理服務職能與國有資本出資人職能，并將國家出資公司的特別規定聚焦于組織機構層面，顯現出行政更加善治、資本更加善管的制度自信。

其一，行政更加善治。首先，新《公司法》完善了登記與公示制度。比如，規定公司登記事項、合并、分立等事項通過國家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向社會公示，第三十三條第三款明確電子營業執照的法律效力，第四十條規定了公司強制公示信息制度，在第二百五十一條賦予登記機關對瑕疵履行公示義務的公司進行行政處罰的權力，第三十九條賦予登記機關撤銷欺詐設立公司登記的職權。其次，新《公司法》完善了注銷制度。比如，第二百四十條規定了簡易注銷制度，簡化公司退出程序；第二百四十一條賦予登記機關強制注銷公司的職權，助力“僵尸企業”清理。

其二，資本更加善管。首先，第一百六十八條規定了“國家出資公司”的概念，擴大了《公司法》涵攝國企的公司類型。其次，第一百六十九條明確了履行出資人職責的機構，相關行政機構的法律地位、公司治理身份和傳達意志方式更為清晰。最后，綜合“國家出資公司”“履行出資人職責的機構”兩個新名稱的內涵可見，國有資產監督管理機構完成了由“管人、管事、管資產”到“管資本”的職能轉變，政府內部職能劃分、“政資分開”更加明晰。

（三）資企關系——分離經營管理，加強國資監管

首先，新《公司法》對國家出資公司中履行出資人職責的機構和董事會的職權進行了調整，使所有權與經營管理權的界限更加明晰。如第一百七十一條、第一百七十二條分別將國有獨資公司制定和修改公司章程的職權收歸履行出資人職責的機構，將帶有經營性質的公司發行公司債券的決定權納入可授權董事會行使的職權范圍。

其次，新《公司法》第一百七十三條第二款規定國有獨資公司董事會的成員中應當有過半數的外部董事，有利于防止內部人控制；第一百七十六條規定國有獨資公司設置審計委員會的，由其替代監事會或者監事行使監督職能，第一百七十七條將國家出資公司內部合規管理法定化，從而加強對國有資本的監管。

（四）黨企關系——黨的領導融入公司治理

習近平指出，“中國特色現代國有企業制度，‘特’就特在把黨的領導融入公司治理各環節?！痹撝v話開辟了中國特色現代國有企業制度中黨企關系的新維度。新《公司法》新增了第一百七十條明確國有企業黨組織在公司法人治理結構中的法定地位和領導作用，在“雙向進入”“交叉任職”等改革措施背景下，厘清了黨組織與董事會之間的權責邊界，也為黨組織前置研究規則、“三重一大”決策機制等提供了法制空間。

四、管理科學法治內涵的發展

管理科學是現代企業制度的重要內涵。管理科學與否、科學程度如何都要從管理的經濟效率上，即管理成本和管理收益的比較上作出評判。新《公司法》通過制度創新、引入、修正和補充，引導公司降低管理成本，提升管理收益，實現科學管理。

（一）創新體制機制，促進高效管理

首先，新《公司法》在公司治理模式上從以往的股東會中心主義變為董事會中心主義，具體體現在董事會職能增加，而股東會職能減弱上。比如，第五十九條規定的股東會職權由11項減為9項；第六十七條在董事會職權的規定中刪除了“董事會對股東會負責”的表達，增加了董事會可以行使“股東會授予的其他職權”的規定。此外，前文述及的董事核查催收股東出資、董事會決定授權資本發行等規則都顯現出董事會職權的擴張。董事會中心主義較股東會中心主義的優勢在于，由常設的合議機構董事會代替非常設的合議機構股東會、由更熟悉公司業務和市場行情的經營管理者董事代替非相對非專業的股東來決定公司事務，更有利于實現科學決策。

其次，新《公司法》引入單層治理模式，有利于消除因機構區隔產生的信息差，從而有效避免監督失靈、滯后的情形，也有利于提升公司決策的效率。

（二）明確操作規范，降低制度成本

首先，新《公司法》填補了部分立法空白地帶，避免公司治理出現僵局。比如，針對法定代表人“辭任難”“換人難”的問題，第十條第二、三款明確了法定代表人辭任的方式和后續處理方法，而且第三十五條第三款由變更后的法定代表人簽署法定代表人變更登記申請書的規定，能有效避免法定代表人變更登記僵局。

其次，新《公司法》取消了一些限制性或刻板化的規定，為公司運營降低制度成本。比如，第二百一十四條第二款取消了資本公積金不得用于彌補虧損的規定，第四十六條規定有限責任公司章程應當載明“公司法定代表人的產生、變更辦法”，較之以往僅規定“法定代表人”顯然更加靈活，如此則公司在變更法定代表人時就不再需要修改章程，從而進一步簡化程序性事項。

最后，新《公司法》增加了一些靈活性和引導性的規定，為公司降低管理風險。比如，第二十四條規定公司股東會、董事會、監事會都可以采用電子通信方式召開并進行表決，第二十六條規定股東會、董事會的會議召集程序或者表決方式僅有輕微瑕疵，未對決議產生實質影響的，不構成決議可撤銷的理由。以上規定賦予公司更為靈活的會議召開和表決方式，有利于維護決議的效力。又如第一百九十三條的規定，引導公司為董事投保責任保險，降低管理賠償責任風險。

五、結語

在中國特色現代企業制度產生發展的歷程中，《公司法》始終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從適應建立現代企業制度的需要到完善中國特色現代企業制度，《公司法》立法目的表達的演進過程生動體現了中國特色現代企業制度螺旋式發展的歷程。新《公司法》的實施為企業提供了加強和完善內部管理的契機，企業尤其應以其修訂內容為指引，結合自身實際，積極開展完善中國特色現代企業制度實踐，實現健康長遠發展。

參考文獻：

[1]習近平主持召開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五次會議強調完善中國特色現代企業制度 建設具有全球競爭力的科技創新開放環境[N].人民日報，2024.06.12（01）.

[2]習近平：堅持黨對國有企業的領導不動搖[N].人民日報，2016.10.12（01）.

[3]施卓南.公司法與現代企業制度關系分析[J].經濟與法，2012（2）：135-136.

作者簡介：蘇燦（1984），男，講師，研究領域為民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