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南北寨漢畫像石藝術造型語言探析

漢畫像石藝術是漢代文化的重要代表，是一門集雕塑、繪畫、篆刻、工藝裝飾于一體的綜合藝術形式，其藝術風格之雄渾博大，為后世所震撼。沂南北寨漢畫像石墓作為中國現存規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大型漢畫像石墓，其藝術造型獨特生動，具有重要的歷史價值和藝術價值。本文通過深入分析漢畫像石的造型特點和藝術風格，可以更深刻地理解這種藝術形式，同時也能為當代中國畫的創作提供有益的啟示。

一、沂南北寨漢畫像石藝術造型介紹

沂南北寨漢墓群約建造于東漢末年，位于山東省沂南縣北寨村。1954年，由華東文物管理委員會與沂南縣人民政府共同發掘，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第一座經科學發掘的大型漢畫像石墓，墓室本體保存十分完整，整體由前、中、后三個主室及東西各三個側室組成，坐北朝南，占地面積88.2平方米。

沂南北寨漢墓為全石構造。墓中漢畫像石所描繪內容主要分為四類：第一類是天神與仙人，如伏羲、女媧、西王母、東王公、羽人等；第二類是人間社會，如孔子、老子、庖廚、樂舞、將軍、士兵等；第三類是動物，如龍、鳳、虎、馬、牛、魚、異獸等；第四類是器物，如樂器、兵器、建筑、船等。畫像多雕刻在墓門橫額、門楣、門立柱、門扉、過梁等構件上，墓中全部畫像可分為四組，分別是墓門、前室、中室、后室畫像。畫像內容豐富多樣，每組畫像各有其主體和主題思想。同時，各個主題不是孤立的，它們之間相互聯系，這些主題之間的聯系構成了一個完整的敘事。創作者通過線條、形狀、肌理、構圖、空間等造型語言描繪墓主人生前的富裕生活、顯赫地位，又描繪一些神靈，寓意世間生活千年永固、富澤延綿。

二、沂南北寨漢畫像石藝術造型語言要素

沂南北寨漢畫像石藝術中較為突出的造型語言要素主要是線條美感、意象造型、材質肌理和空間表現，這些造型語言要素的巧妙融合，使沂南北寨漢畫像石藝術在形式與內容上更加和諧統一。

（一）線條美感

漢畫像石藝術中的線，繼承了商周時期青銅器上裝飾紋線的流暢性和裝飾性特點，但隨著時代變化及人們觀念的改變，漢畫像石藝術的線條也有所發展，一改青銅器的威嚴和神秘，自身更具主體性。

各地畫像石線條技法和風格區別明顯。比如，陜北畫像石雕刻類似剪影效果，多采用平面陽刻表現技法，許多畫像石上都涂有鮮艷色彩；蘇北漢畫像石線條多為陽線刻；武氏祠畫像石中的線條疏密有致，節奏性強，具有古樸雄渾的風格；孝堂山石祠畫像石的線條多而密，具有精細繁密的風格；而沂南北寨漢畫像石的線條則具有一種獨特的張力。山東沂南北寨漢畫像石主要以陰線刻為主，線條流動自然，毫無滯澀之感，呈現出均勻、回轉的筆調，富有美感，有典雅精美之風格。以沂南北寨漢墓畫像石“完璧歸趙”為例，畫像石中的人物以線造型，用線條來表現內部結構和細節。其線條婉轉有張力，衣紋穿插表現細膩，整體呈現出線條的力度美和韻律美，如同一幅白描人物畫。總之，各地漢畫像石通過線條粗細、曲直、疏密的變化，傳達出不同的情感。盡管雕刻技法和風格各異，但它們都體現了工匠對線條藝術的追求和創新。

（二）意象造型

“意象”一詞最早出現于《易傳》的“立象以盡意”。它把“象”和“意”聯系起來，指出“象”對于表達“意”，有著“言”不能及的特殊功能?！耙庀蟆笔腔趯陀^世界的感知，融會了創作者的主觀情思。觀者在欣賞沂南北寨漢畫像石時，能夠感受到其特有的意象。

在造型上，沂南北寨漢畫像石以寫實為基礎，同時融入了夸張和抽象的手法，經過洗練、概括和意象化處理，形成了獨特的藝術風格。畫像石中的形象往往被放大或強調，以突出其特征和動感。例如墓中漢畫像石“胡漢戰爭圖”在表現戰爭場景時，士兵的形象通過意象化處理被刻畫得高大威猛，戰馬則被描繪得矯健奔放，整個畫面充滿了緊張激烈的氛圍。漢畫像石“樂舞百戲圖”，畫面中刻畫的事物門類繁多、令人目不暇接。特別是第四組內容所描繪的馬戲、戲車、夯杵舞等場景，與“胡漢戰爭圖”塑造手法相似，畫像石中的人物形象經過創作者的主觀處理，在造型語言上更為簡練生動，塑造出的物象造型異趣橫生、活靈活現，不僅向觀者直觀展現了漢代人高超的表演藝術，還給觀者帶來了充滿想象的意象造型。

（三）材質肌理

漢畫像石雕刻與原材料有著很大的關系，石料的材質、硬度、大小都深刻影響著漢畫像石的雕刻。曾昭燏等在寫《沂南古畫像石墓發掘報告》時就曾注意到沂南北寨村畫像石墓的石材有石灰巖、礫巖、砂巖等，這些石材都出于村東界湖山。這里有著較多的優質石材，給沂南北寨漢畫像石的創作提供了優質的原材料。

材質的選擇影響著作品的畫面表達，不同的材質給人以不同的感受。以漢畫像石與畫像磚為例，二者在題材內容及刻畫手法上相似，但給人的感覺卻大相徑庭。漢畫像石具有石材的紋理質感，粗糙且富有層次，使畫面更具堅硬質感和歷史滄桑感；而畫像磚則因其細膩的質地，呈現出一種柔和且平滑的視覺效果，二者在藝術表現上各具特色。

這種對比說明材質肌理語言對畫面表達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沂南北寨漢畫像石所選用的石材，因其天然紋理和硬度，為工匠提供了獨特的創作空間。在沂南北寨漢畫像石的制作上，創作者多在打磨光滑平整的石面上進行雕刻，多采用減地平面線刻的手法將石面磨平，然后以刀為筆，刻畫出全部物象及其細節，再用不規則的鏟紋將輪廓外部鏟低。完成后的漢畫像石，其整體輪廓被凸顯出來，物象外形整齊，內部線條清晰，使漢畫像石形成了特有的肌理效果。一方面，石質雕刻本身蘊含著獨特的肌理美感，就像篆刻藝術一樣，用刻刀在石頭上留下了鮮明的痕跡；另一方面，漢畫像石通過肌理對比的運用，創造出獨特的視覺效果，采用減地平面線刻技法，漢畫像石中的物象與背景呈現出不同的肌理效果，使漢畫像石的材質與藝術風格相得益彰。

（四）空間表現

漢畫像石藝術十分注重空間的表達。沂南北寨漢畫像石藝術多運用散點透視和留白兩種空間表現手法。

沂南北寨的漢畫像石藝術深受“天人合一”觀念的影響，其空間表現形式多采用散點透視法，擅長在有限的畫面內展現遼闊的空間。由于許多漢畫像石應墓室建筑的需求被制成長條形狀，因此多采用橫向長卷式構圖，實現了“景隨步移”的效果。例如，墓中畫像石“胡漢戰爭圖”，其畫面內容豐富，形象繁多，涵蓋步兵、水兵、騎兵等人物以及車馬、戰船等元素，畫面的空間布局跨越陸地、水上、橋上三個維度，這些不同空間依據畫面需求，通過散點透視法被巧妙地融合在同一個二維空間內，使畫面視野更加開闊，有效地營造出戰爭緊張激烈的氛圍。此外，沂南北寨的漢畫像石還采用了留白式的空間表現手法，許多畫像石僅刻畫主體人物，而背景則留有大片空白，這不僅突出了人物主體，還使背景空間顯得更加深遠，為觀者提供了更為廣闊的想象空間。

三、沂南北寨漢畫像石藝術造型語言特點

（一）“計白當黑”的創作手法

沂南北寨漢畫像石的創作者在設計畫面時，巧妙地利用了正負形的處理方式，合理安排了畫面空間。其不僅關注物象的形態，還注重空白處的形態和節奏，使整個畫面既豐富又和諧。這種藝術手法的運用，使沂南北寨漢畫像石具有強烈的形式感。這種形式感主要通過畫面的整體造型結構體現出來。創作者通過主觀處理，將物象與空白巧妙地結合，創造出一種別樣的形式美感，同時還增強了畫面的層次感。

沂南北寨漢畫像石“計白當黑”的手法，不僅是一種藝術技巧，更是一種哲學思想的體現。它強調藝術創作中“有”與“無”的辯證關系，通過巧妙地處理物象與空白的關系，達到了一種藝術與哲學的完美結合。在這種創作理念的指引下，沂南北寨漢畫像石在視覺上給人以和諧之美的享受。

（二）“形式美”的圖式追求

沂南北寨漢墓中漢畫像石作品以其主體明確、排列有序的畫面特點以及對稱均衡、和諧飽滿的組合效果，體現了創作者對形式美的追求。

在沂南北寨漢墓中的畫像石“車馬出行圖”，其車馬數量眾多，且多以側面形象呈現，馬匹大多呈現出行進或奔跑的姿態。這些車馬的造型簡潔明快，對線條的運用精煉至極，顯然是對現實生活中物象形態的提煉與概括，既強調了形式的規范性，又突出了動態韻律感。此外，觀者還可以看到畫面的動態平衡性。在畫面中，馬車向同一方向行駛，畫面左右兩邊馬車的數量和大小都較為接近，馬車之間又穿插著騎馬和奔跑的人，運用了變化統一的形式美法則，即統一中有變化，變化又服從于統一，使作品更加生動、富有活力。

沂南北寨漢畫像石還在畫像四周刻畫了裝飾性紋樣，不僅增添了形式美感，而且通過各種裝飾紋樣組成的畫框，使整幅畫面層次分明、條理清晰。在畫像石上，根據畫面不同的故事情節會搭配不同的裝飾紋樣，形式靈活多變，使其更具有獨特的裝飾意味，展現了漢畫像石藝術的形式美感。

（三）動態感的形象表達

沂南北寨漢畫像石還表現出強烈的動態感。許多作品的畫面雖然在輪廓和形體結構上給人以寫實感，卻對形象的動勢和姿態進行了大膽的主觀處理，通過高度概括和夸張的手法，創造出一種超越客觀形象的動態美。

畫像石“樂舞百戲圖”中描繪的奏樂者情緒高昂，步調一致；馬術表演者奔放勇敢；而頂桿表演者則展現出靈動感和力量感。這些形象雖然源自創作者的想象，卻通過扎實的寫實藝術手法，被賦予客觀合理的形體結構。在畫面右上角馬戲表演的場景中，一個騎手雙手緊握住正在飛奔的馬的韁繩，使身體幾乎與地面平行，這種夸張的動態表現增強了整個畫面的動感，使觀者深刻感受到騎手御馬的力量感。此外，該畫像石的邊飾還采用了波紋和三角形，進一步強調了畫面的動態感，不僅賦予作品強烈的視覺沖擊力，也展現了創作者對動態美的獨特理解和追求。

四、沂南北寨漢畫像石藝術造型語言對當代中國畫創作的啟迪

沂南北寨漢畫像石藝術具有豐富且獨特的造型語言，在線條運用、肌理呈現、空間表現上都展現出了高超的創作技法，能夠為當代中國畫創作提供寶貴的靈感。

首先，沂南北寨漢畫像石中的線條具有流動自然、典雅精美的風格特點，這與中國畫中的“高古游絲描”頗為相像。但沂南北寨漢畫像石中的線具有“金石氣”，有著較強的力度感和節奏感，這種兼具流動性和力度感的線條表現是中國畫創作中所需要的。其次，由于漢畫像石是雕刻而成的，常通過拓片的形式供人欣賞，創作者大量采用陰線刻的手法，因此雕刻出的線條位置低于版面，拓印出來的作品可以呈現“留線”的效果?！傲艟€”在中國畫創作中的運用也比較廣泛，是中國畫對線條的一種表達方式，具有獨特的審美價值。同時，拓片保留了漢畫像石上的肌理效果，石面磨損所產生的斑駁感，鏟出紋理的不規則面貌，這些在中國畫創作中都可以得到充分運用，通過水洗、留白的方式模仿這些肌理效果，能夠使畫面呈現出歷史感與厚重感，從而豐富中國畫的藝術效果。最后，在空間表現上，沂南北寨漢畫像石所運用的散點透視法和留白手法是當代中國畫創作中頻繁運用的構圖手法，而畫像石的分層構圖以及平面化的空間處理手法在中國畫創作中運用得并不廣泛，可以為當代中國畫畫家提供新的構圖思路?？傊?，這些造型語言的學習與借鑒有助于提升中國畫作品的表現力和視覺沖擊力，使中國畫藝術創造出更多新的表現形式。

此外，沂南北寨漢畫像石往往以神話傳說、歷史故事、日常生活為題材，所描繪的事物常常帶有濃厚的想象色彩，通過夸張、象征、寓意等手法，如對龍、鳳、麒麟等的描繪，對人物形象的夸張呈現，顯示出古人豐富的想象力和創造力，表現出他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這種豐富的想象力值得當代中國畫創作者借鑒和學習。當代中國畫創作者在創作時，可以充分發揮自己的想象力，讓創作更有趣味性，使其作品更具個性和藝術魅力。

五、結語

沂南北寨漢畫像石藝術是我國珍貴的藝術瑰寶，它不僅生動反映了漢代社會的生活面貌與文化特點，還為當代中國畫創作提供了豐富的藝術靈感。這些藝術作品線條流暢、形象生動、構圖巧妙，這些藝術造型語言要素共同塑造了漢畫像石的藝術風格，充分展現了漢代人的審美理念和藝術創造力。中國畫創作者可以汲取沂南北寨漢畫像石藝術的精髓，巧妙地將其融入當代中國畫的創作之中，為傳統藝術賦予新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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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于凱，男，碩士研究生在讀，長春師范大學，研究方向：美術；lt;通訊作者gt;吳錫軍）

（責任編輯 劉月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