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生活是一個包含語言規劃的整體性概念

方小兵（南京大學中國語言戰略研究中心） 關于語言生活概念，李宇明教授的經典定義是“運用、學習和研究語言文字、語言知識和語言技術的各種活動”。該定義不包括語言規劃的“各種活動”。這或許源于一種邏輯上的謹慎，即為了避免將“對語言生活的規劃”視為語言生活的一部分，從而混淆主體與客體的關系。

然而，主客二分的視角顯然是人為且主觀的。事實上，許多概念本身就兼具主體性和客體性，例如文化傳播和宗教信仰。語言規劃并非外在于語言生活的獨立存在，而是深深根植于語言生活之中，與之形成一種相輔相成的關系。語言規劃的內生性、融入性和互動性，決定了它不僅是對語言生活的一種主動干預，也是語言生活的內在成分之一。語言規劃的出發點和落腳點都指向語言生活，其內容反映了語言生活的需求，而其結果又會成為新的語言現實，進一步塑造和豐富語言生活本身。

語言規劃不是獨立于語言生活之外的行為，而是在語言生活的進程中產生、發展并發揮作用。語言生活中的各類主體，如政府、教育機構、社會組織和個人等，都參與到語言規劃中來。語言生活的變化會影響語言規劃的方向和內容，語言規劃只是語言生活的一種特殊表現形式。

在語言規劃實施過程中，規劃活動與日常語言實踐相互作用，成為語言生活的內在成分。語言規劃不是一次性的孤立活動，而是與語言生活中其他活動相互交織的持續過程。例如，一項新的語言教育政策會涉及師資培訓、教材編寫、教學評估等環節，影響教育機構、教師、學生和家長的語言生活，其間各方主體會不斷反饋意見，從而促使語言規劃進行調整。這種行為的連續性和交互性說明，語言規劃本身就是語言生活的有機組成。

將語言規劃納入語言生活的概念范疇，可以彰顯語言生活概念的基礎性和整體性。與基于西方學術傳統而形成的碎片化、批判性的概念和理論相比，包含語言規劃在內的語言生活觀更能體現“知行合一”的中國文化傳統，即不是把語言規劃研究僅僅當作一項脫離社會生活實際的學術活動，而是希望通過研究更有效地解決語言生活各層面的實際問題，如信息無障礙和應急語言服務，體現生活關切和人文關懷，也更能反映時代變化。

語言規劃理論的體系化是構建自主知識體系的必由之路。目前存在的問題是學術思想碎片化，缺乏完整性和系統性，難以形成統一的學術框架。將語言生活視作一個包含語言規劃的整體性概念，可以避免語言生活內部和外部的脫節現象，即部分在語言生活之內（如語言產業、語言和諧、語言文明），部分在語言生活之外（如語言政策、語言管理、語言治理、語言戰略）。其實，它們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密不可分的。例如，語言服務既是一種語言生活，也是一項語言政策，兩者具有同構性。

納入語言規劃的相關內容，有助于明確“語言生活”的內涵與外延，理清不同概念之間的相互關系和結構層次，從而基于語言資源、語言服務、語言安全、語言文明等標識性概念構建一系列中層理論，創建以“語言生活”為基礎概念的中心輻射狀研究模式，最終形成有序的知識體系。這些標識性概念均處于“語言生活域”范疇之內，而語言規劃、語言治理等操作性概念則如同紐帶一般將它們相互聯結。換言之，這些概念之所以能夠匯聚整合，原因就在于它們皆歸屬于語言規劃的研究范疇。

國外語言政策與規劃研究一直缺乏宏大理論，其深層原因正是缺少像“語言生活”這樣具有統括性的底層核心概念，無法將語言沖突、語言瀕危、語言權利、語言景觀等概念整合起來。語言生活研究的理論化和系統化，有助于提煉出具有中國特色的學術話語，擺脫理論依附，提升學術界對語言生活研究的認可度，增強學科的國際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