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外衣下的人性關照

烏蒙山深處，我生活的小城宛若孤僻少年，任憑外界如何喧囂都兀自沉默。說不清從何時起，人工智能像個時髦女郎，走進了人們的茶余飯后。一次聚會，還沒開席，大家就因為孩子要不要學編程自動分成兩派，爭論非常激烈。酒至半酣，有人拋出一個問題：假如人工智能擁有自主意識，不再受人類控制呢？一時間無人應答，或許沒人思考過這么遙遠的問題。

那是五月，山里的杜鵑開著，季候已然入夏，但夜歸之路還是讓我感覺到涼意，一時間我竟像漫步茫茫宇宙的漫游者，于密布的星群里找尋回家的路。很多問題趁著微醺冒出來：隨著科技高速發展，人工智能是否會完全替代人類？它是否會成為這個世界的主宰？彼時人類又將如何自處？……《鯨船》由此而起。我想寫一篇在人工智能完全統治世界的時代里，人類該如何自處的小說。既然人工智能已能夠主宰世界，其思維和人類相比又會有什么相似和區別？很快我就聯想到文明的發展和演進，想到了人性的尊嚴與救贖……

威廉·福克納在諾貝爾文學獎的頒獎儀式上說過：“我什么時候會被炸得粉身碎骨？”生活在今天的人們似乎少了這樣的憂慮，但不可否認又有新的問題出現，比如，未來會變得怎樣？我們會不會被人工智能取代和控制？從威廉·福克納到周圍大多數人，都會關心可能潛在的危機。這是一種“全球意識”，是人類生存必然要面對的問題。

而問題也是小說產生的動力，貫穿文本的核心問題是：當人工智能統治地球，淪為瀕危物種的人類該如何自處？或者說，該如何像真正的人一樣活著？為此，我不得不把故事背景推到一個瘋狂的境地——人工智能占領地球并對人類進行捕殺，人類損失慘重并被統一管制起來。鑒于此，生活在人工智能時代的人類主人公有了一個簡單而土氣的名字——歡歡，他生活規律，聽話服管，話語直接，頭腦簡單——儼然成了一個喪失了自主思維的人。

只有歡歡是不夠的。那個時代的人類要覺醒，就需要一種充分的刺激，于是張為民出現了。他是生活在千年前的平凡而真實的人，在高科技的加持下為瀕危的人類提供了感受正常人類文明的可能。怎樣讓兩種文明相互刺激？如何讓主人公實現更好的覺醒？我采取了交叉敘事的形式，將歡歡與張為民的故事打碎，借由一種高精尖的技術讓張為民的記憶、思想、情感在歡歡的大腦里“寄生”，歡歡從“人”的角度做出了自己的抉擇，實現了覺醒。而我想表達的有了更確切更具體的指向——擁有記憶、情感、認知的人，該如何好好地生存？人如何有尊嚴地抉擇？

拋開題材和形式，小說到底要寫什么？我認為無非就是寫人的矛盾和困境、人的需求與抉擇、人如何處理與世界的關系。文學是人學，人性是文學創作的永恒主題，文學聚焦的重點，或許還是永遠困囿卻又推動著我們前行的那些基本問題。《鯨船》披著科幻的外衣，是我在想象的世界里，對人性進行觀照和考量的一次嘗試。詹姆斯·伍德在《小說機杼》里說：“小說迄今仍然遠遠不能把握住生活的全部范疇。”在《鯨船》里，我能努力的，也僅僅是盡量自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