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

一

雙節前的雙休日，閑得無聊，好友一拍即合，決定在長假前出去溜達幾天。彼時，良子、影子、一團霧、那片云，一車四人，整裝待發，告別剛剛開完蘋果節，果袋落地，裸果待紅的洛川，一路向北。

原計劃南下，查了天氣預報，一周內東南西都是雨，只有北方才可能是晴天。大風起兮秋已涼，北方難免寂寥與荒蕪，抽空游選項不多。到底沒有躲過這一波大范圍降雨，不過是淅淅瀝瀝的小雨，無大礙，反而別有一番滋味。

車行兩個多小時，兩面山上樹木像良子的頭頂稀疏，像我的花發灰黃。憑心而論，這些年再造秀美山川的功績是巨大的，與二十年前的陜北相比，恍如隔世，不再是草木不生，水土流失，黃塵滿天的狀態。山峁、沙丘生長著許多灌木，平坦處的防沙林帶和行道樹將沙土牢牢鎖住了。但氣候與立地條件畢竟較差，這一方的人們依然要與老天抗爭！

榆林是聞名的資源大市，據說經濟總量已超過西安市，城市建設發展很快。進了市區，果然名不虛傳。特別是新區，高樓鱗次櫛比，道路筆直寬敞，兩旁綠樹成蔭，區塊之間公園廣場成片，綠植林帶相連，一派生態自然、現代時尚的氣息撲面而來。

良子在路上一直念道著榆林大燴菜和羊肉面，入住后稍事休息，我們就來到老城區，在出租車師傅的推薦和帶領下，走進了一家專營榆林大燴菜的飯店，品種很多，我們選了酥肉、排骨、酸菜幾種。果然不錯，口味地道，大家吃過都贊不絕口，嘆服榆林人硬是將土豆、粉帶、酸菜、豬肉這些土生土長的家常菜做成了絕配。洛川也有榆林大燴菜，沒有這里純正、過癮。

帶著大燴菜的余香，我們悠閑地走進了古城步行街。榆林城自古聞名，是陜北的軍事堡壘，經濟重鎮和交通樞紐。我們沒有充足的時間尋覓古城全貌，就走進貫穿南北的那條老街道看看。文物古跡挺多，鐘樓，鼓樓，凱歌樓都保存完好，還有老城墻遺址，千年古樹等。斑駁中可見滄桑與落寞，但依然能感受到昔日的繁花與輝煌。

快到中秋節了，街巷里到處都是制作和售買月餅的作坊，我們每人買了兩斤，把這份香甜帶回給家人，也促進這秋雨蕭瑟中的經濟。

我們入住的是榆林市唯一五星級酒店永昌國際大酒店，樓下有個廣場，設計新穎，功能齊全，名曰陽光廣場。俯瞰很大，晚間出去散步，才知道那叫個大。微景觀精雕細琢，大場面氣勢宏大，水景，綠地，步道，樹林交織，聲光電一體，與周邊環境相得益彰。廣場上鼓樂宣天，幾列市民自發組織的秧歌隊正在排練，一派熱鬧自然、溫馨祥和的景象。

資源大市就是不一樣！榆林人說話干事都硬氣。問路，只答三個字“不知道”。傳說過去榆林人西安買樓手指一抬就是一棟，“兩小錢嘛！”。我們返回酒店時叫了出租車，司機的操作讓人瞠目結舌，行車道人行道任意變道，對著手機屏聊天對罵，大喊大叫，一路狂奔險象環生。街道兩旁的路燈高端大氣，造型別致。用良子的話說這也算一硬，他邊贊人家的大燈柱，邊調侃自家的小蠟燭。

說一千道一萬有錢才是硬道理呀！話又說回來，錢硬人也需硬，都硬才是真的硬！

二

雄關漫道真如鐵！

24日一大早，登了許久，終于站在萬里長城第一臺鎮北臺上，一種天然的雄壯與豪邁感油然而生！然而只一會兒，這種感覺又難抵心底升起的悲涼。極目北望，思緒千年，仿佛狼煙四起，馬嘶長空，血雨腥風的場景就在眼前上演。輕輕撫摸著眼前這殘缺冰涼的城磚，望著遠處形將枯萎的凄凄荒草，心里一陣陣酸楚。天蒼蒼，野茫茫，黃沙無語，風如嗚咽！

距離鎮北臺不遠處便是紅石峽景區，從地面上看沒有多大景致，走進去沿階而下卻豁然開朗，河兩岸千年的摩崖石刻，石窟曲徑通幽，讓人嘆為觀止。驚嘆古人的鑿造技藝精妙絕倫，更感嘆他們執著虔誠的堅守。這是信仰的力量，文化的傳承，還包含、隱藏了多少秘密呢？

說來也巧，半道拾掇下個信息，說汪茂元羊肉面是榆林的品牌。正好飯點，良子吃羊肉面的夢還未圓，百度一搜并不繞道，一腳油就到了。果然不錯，店面大氣，干凈整潔，就餐人也挺多，沒有讓人恐懼的膻味，很清爽的感覺。不多時香噴噴的羊肉面就端上來了，還配有糖蒜、蘿卜丁、蔥花香菜。良子吃得湯水不留，感嘆“人家咋做的這么好哩”！

從榆林前往鄂爾多斯的路途遇見成陵完全出乎預料，以前以為成陵在包頭附近，所以當確認成陵就在前方時真有點興奮。陵園正前的石牌樓是我見過最大的牌樓，園中央2019年剛建成的成吉思汗駿馬雕像，態勢雄渾，大氣磅礴。在蒙古族美女導游的帶領下，我們虔誠地拜謁了陵園，聽她詳細講解了成吉思汗的前世今生。想當年那些彪悍威猛的鐵騎，勢如破竹，像暴風雨一樣席卷歐亞大地，直抵地中海，那是何等的酣暢淋漓！

三

早餐后，驅車去鄂爾多斯老城區繞了一圈，尋找了幾處與良子影子有緣由的地方。沿途風景真美，這里屬于河套地區，氣候相對溫潤，樹木花草綠地在這個季節依然顯得碧綠通透。對鄂爾多斯的意猶未盡，主要是因為良子、影子的女兒以前來鄂參加過同學的婚禮，向他們倆講述過這里的點點滴滴，所以就有了親近感！良子是個溫暖的人，對女兒的愛尤為飽滿，體現在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間。女兒在成都上學，他就特別喜歡成都，坐高鐵去吃火鍋，還硬生生用他那五音不全的嗓子學會了《成都》，唱得相當不錯。女兒找的男朋友是成都人，當然這無關他，但關健是從此他有了一個喜歡的成都親家母！大家用林徽因的詩句演繹出“因為一個人，愛上一座城”的句子。

考慮到要趕時間回家接孩子，時不可待！便放棄了繼續北進包頭和呼市的打算，調頭南下，直奔這一程大家都最向往的地方——吳堡，大作家柳青出生地。

傍晚時分入住了吳堡縣天誠酒店。這是一個依山傍水的小縣城，隔河與山西相望。東西兩山夾持，黃河由北向南流過，縣城處在沿河西岸的狹長地帶，明顯感到發展受限，僅有的一條主街道非常擁擠。站在酒店17樓窗前，相對的山面各種建筑密密麻麻直抵山頂，好像沒有一點空隙，給人一種負重壓抑之感！

酒店門前就是沿河堤而建的濱河公園，很有品位。園內有作家柳青和開國將軍慕生忠的大型雕像，還建有以歷代吳堡籍杰出人物、民間故事、傳說為主的雕刻墻，內容豐富，栩栩如生，讓人一目了然，很容易就能對當地的歷史文化有所了解。園內娛樂健身活動的市民很多，各種設施齊全，氛圍熱鬧！可以看出政府把為市民著想是放在了優先發展的位置。

月色很美，吹著清涼的河風，我們漫步了很久。山影朦朧，河水嘩嘩，像母親哼唱的催眠曲，今夜依偎在黃河母親的懷抱，一定會睡得很香！

四

去柳青故居的路上，良子一時疏忽走錯了道，這一錯竟多走了三十多公里。陜北的地形就這樣，彎彎繞繞，走進去就難退出來，看見就在眼前走近卻需半天。像陜北民歌“見不上面面就招一招手，拉不上個話話就瞭一瞭你”那么生動。不過，意外也有意外的收獲，由于走的是一條很偏僻的鄉村路，所以近距離感受到了陜北農村生活的原生態。狹窄陡立的山路，支離破碎的田塊，分散在峁頭溝梁上的農舍，坡腦腦上吃草兒的牛羊，土臺臺上曬太陽的老人。還看到了久違的高粱、谷子、糜子、土豆、紅薯等作物，聽到了大娘在崖畔畔上叫孩子的吶喊，大爺在成熟的莊稼地里敲擊鐵盆盆驅趕麻雀的吆喝……這煙火透著泥土的芳香，這景象如夢如幻讓人迷醉！突然一個急轉彎，車子已抵達柳青文化園。讀了《創業史》，便對柳青的崇敬埋在心底，念念不忘，來了了結一樁心愿。

這次游覽除了對柳青的懷念，對柳青文化園也有美好且深刻的印象。最大的感覺是它沒有像許多紀念地大拆大建，而是利用移民搬遷政策把柳青故居原有的老村莊全部置換下來，保留了村庒的原貌，對原有民居進行了加固維修，修舊如舊；對村道按原有走向形態不變做了硬化處理，配套上排水設施；原有庭院里、村道旁的鄉土樹木及周邊山上的林木都盡可能的保留下來。使原汁原味的年代感留在那里，讓往事有了看得見摸得著的痕跡。最大的驚嘆是，作為縣一級打造的文化園區，堪稱博大精深。主題為柳青文化園，實則是陜西文學史的大觀園，建設有柳青館，陳忠實館、路遙館、賈平凹館、陜西文學史志館等。收集上世紀以來大量的文學書刊、報紙、影像資料、公文、信函，有的非常稀缺甚至是絕版。最大的感動是這里的一群勞動者，這是一個專業、優秀、精干、務實的團隊。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愛柳青，愛吳堡，愛崗敬業的熱情！心里都裝著求創新，求發展，追求卓越的信念！腳下都走出了新時代創業史的步伐，創業者的奉獻！他們就是柳青文化園的管理團隊，張永強主任，講解員秦彩彩……一群默默無聞，執著無悔的文化傳承者。離開時搖下車窗，我再一次用久久凝望向先賢膜拜，向勞動者敬禮！

像信天游里唱的“陜北的山來套著山，翻了架圪梁拐了道彎，滿眼眼還是那黃土山”。就這樣翻著山繞著彎行進了近兩個小時，我們來到了路遙的祖籍也是他的出生地清澗縣王家堡村。這里建有路遙書苑和路遙紀念館。書苑收藏他的著作和由他的作品改編成影視劇故事。紀念館主要是路遙生平及深入生活、創作歷程的介紹。對面的山坡上有路遙故居的老窯院，看樣子處于廢棄狀態。講解員介紹說是私人財產，沒有修繕顯得破敗不堪。窯院的主人都搬到城里去住了。

路遙說：“像牛一樣勞動，像土地一樣奉獻”。可是這片貧瘠的土地連這個初生牛犢果腹的草料都保證不了。七歲的路遙在父親的策劃下迎接了生命中第一次極其重要的轉場，這是生存轉場，也是成長轉場。沿著他轉場的方向我們繼續去追尋他的足跡！

五

延川縣郭家溝村才是路遙心里真實的故鄉，也是我們此行重要的目的地。路遙的生命與靈魂已深深扎根在這塊厚重的黃土里，他的精神從這里升騰為夸父逐日的堅韌，用生命抒寫了平凡的世界里平凡的人們不平凡的絕唱。路遙是柳青的學生，也是繼任者，他們接力記錄了新中國誕生后人們追求理想艱難而鏗鏘的腳步。《平凡的世界》是茅盾文學獎皇冠上明珠，甫一誕生便成了億萬青年追求理想和人生光熱的圣經。沒有《平凡的世界》，或許就沒有淘寶和馬云……每每想起孫少平、孫少安、田曉霞、田潤葉……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熱淚盈眶。

郭家溝村保留了路遙故居的原貌，寧靜的小院被周圍山峁緊緊擁抱，就像母親抱著她的孩兒。那棵路遙曾在樹蔭下讀書的老槐枝葉愈發茂密，雀兒在枝間穿梭跳躍。門前的小河永不停歇地鳴唱，似乎告訴來者《平凡的世界》就發生在這塊不平凡的地方。站在他的銅像前，仿佛依然是大學里講座上的那個他，皮膚粗糙、神情憨厚的陜北漢子，目光堅定、才思敏捷的著名作家，他如一盞燈塔照亮了無數青年前進的路。

告別了路遙故居，我們踏上了回家的道路。感慨幾天緊密的行程和滿滿的收獲。三天時間，匆匆忙忙，走馬觀花，領略了塞北的人文、歷史、自然風光，見證了西北能源帶的發展變化和祖國的幅員遼闊；游覽了柳青、路遙故居，拜謁了最尊敬的心靈導師，品味了曾經苦澀、現在甘甜往昔的歲月，心靈得到了洗禮與升華。忙碌的日子里，想一想風花雪月的事，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放飛心靈，放過自己，放飛自我，不啻是一次返璞和救贖。詩不必在遠方，詩也不一定在遠方；詩就在眼前就在當下。

選自微信公眾號“洛塬放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