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一把華山劍

從西岳華山回來，夜半三更時腿肚一陣陣酸痛，心底涌出的一股股顫驚始終揮之不去。

每當我駐足在六層樓的陽臺，俯視過往的車水馬龍，都不免心生膽怯，真想手握一把華山劍，給我“藐視”天下江山河流的勇氣。

纜車凌空而起，人已懸在萬山之上。周圍奇崖突兀、峰切巒削、險拔峻峭，皆是皚皚白崖，似刀削鋸截，陡峭聳峙。一塊白色巨巖撲面而來，四月的陽光射在巖壁上，整齊的縱列弧線垂直而下，猶如一條斜面瀑布傾瀉而來。前望山巔，五峰攢聚，恰似蓮花涌瓣。下窺隱約可見的登山梯磴道，盤旋于山坳林隙間，忽而繞崖攀掛，忽而絕壁直立，俯瞰山坳不免讓人手腳出汗。

一座山嶺大蟒般撲眼而來，背脊黑瘦如刃，兩側(cè)陡峭垂直，望去就像一條蒼龍臥伏。山壁很薄，很像一堵立直的刀墻，這是通向山頂諸峰的唯一通道，必須順著山脊的“刀刃”一直爬上去。“刀刃”兩側(cè)是萬丈深淵，攀爬在山脊之上，人膽俱顫、頭暈目眩。對于恐高的我，根本不敢往下俯視，越爬心里越恐懼，越恐懼腳就越不敢往前挪行；人在半途，前行也怕，退回也怕，真是讓我惶恐至極。只好雙手著地，匍匐挪步，手腳不敢錯挪一步，雙眼不敢睨視左右，只能努力地平視前面游客的腳跟。平生第一次的難堪，竟然出現(xiàn)在華山。踏上嶺首“韓退之投書處”，心里才驀地一松。仰躺在巨石上，張開大嘴，竭盡一身力氣呼吸。恰在這時，太陽仿佛一個電鍍的唱盤，破陰穹閃出一片光的明媚。一時間，“蒼龍”遍體生輝，紅霓綽約，浩蕩在兩翼的乳白的云，奔、突、滾、卷起來；那黑脊也仿佛在扭來扭去，恰是“蒼龍”騰空而飛。怪不得韓愈當年下山面臨萬丈險境要扔書大哭。至今，崖壁上的“韓退之投書處”幾個鐫刻大字，警示后來人莫笑韓愈，笑也是笑自己。

登西峰極目遠眺，四周山體豎直筆挺，如刀削斧劈般，上下貫通，撐天立地。壁面白石嶙峋，有奇松怪柏挺峙其間，或如白色瀑布掛壁，或如水墨壁畫暈染。時而一條橫切裂縫，把碩大的山體剖為兩截，卻又嚴扣緊合，仍然堅如鐵壁。隨著高度的降低，縱向山體更加紋路多變，加上墨綠樹漬的勾邊圍框，構(gòu)出一幅自然曼妙的國畫圖。置身其中，千萬俗念，一掃而空，難怪宋名隱士陳摶在他的《西峰》詩中就有“寄言嘉遁客，此處是仙鄉(xiāng)”的名句。

登頂南峰，萬山攢聚，山石依舊冷峻，且披著綿絨似的濃云，裸根露須的松柏在巖縫中勃勃崛起，枝丫龍虬。白云出岫，勢若驚濤，洶涌而來，濺玉吐絮，藍天白云伸手可觸。極目北眺，渭水、洛水都流成輾轉(zhuǎn)彎曲的黃線，如絲如縷，漠漠平原如帛如綿，遼闊的黃河由北咆哮而來，遇華山阻擋，向東直角轉(zhuǎn)彎而去。此時，我的耳畔便隱約飄出華陰老腔那淳樸粗獷的歌吼聲：“女媧娘娘補了天，剩下塊石頭是華山……華山和黃河做了伴，田里的谷子笑彎腰……”

登上峰頂，心一下遼闊平靜。江山如此多嬌，隱藏了無數(shù)動人的傳說。華山主峰西北毛女峰下有個毛女洞，傳說是秦始皇的宮女毛女隱遁棲身處。她因避驪山殉葬，負琴與秦宮役夫相攜逃入華山棲身石洞，饑食松柏籽，渴飲清泉水，致使體生綠毛，卻行步如飛。宋初的陳摶老祖《詠毛女》有詩：“曾折松枝為寶櫛，又編粟葉作羅襦。有時問著秦宮事，笑捻山花望太虛?！比A山西峰有一塊巨石，腰斷三截，截面光滑，如刀砍斧削，這就是斧劈石。世間流傳的二郎神妹妹三圣母，愛上了漢代士子劉彥昌，因犯規(guī)被壓到山下，最終劈山救母。華山中峰的玉女祠，被譽為“天下第一洞房”。相傳春秋時有一善吹玉簫的隱士蕭史，被秦穆公的女兒弄玉賞識，兩人一同來到華山鑿洞成婚、隱居修煉，秦穆公追尋女兒無果，便建祠紀念。

站在神奇險峻的山峰上，面對昊昊蒼天，冥冥幽壑，兩個人相依相偎，在厚重的鐵鏈上掛一把鎖，鎖住一生的誓言，把鑰匙扔下萬丈深淵。從此，你鎖著我、我鎖著你，任風吹雨打，霜雪侵襲，那把鎖固守著一生一世的愛戀，白頭偕老，長相廝守，直到天荒地老。如果你要問我華山有什么，我想華山是一座見證愛情的山。是啊，華山是一座見證愛情的山。在我爬行龍伏嶺時，我的妻子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扶攜我，是她“借給了我一個膽”，我才慢慢地爬到嶺首。

攀完華山，我都沒有看見“華山論劍”那把真實的寶劍。其實，我在想，那把劍應該藏在金庸的心里——既有柔情蜜意的真愛，又有俠肝義膽的浩氣。倘如此，我真應該摸摸刻在巨石上的“華山論劍”的“劍”，也不至于登了一次華山，就連續(xù)幾天夢里擔驚又害怕。

選自《西安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