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毛澤東同志、毛澤東思想在安源山上給我點燃了光明,在長征路上給我指明了方向,在延安窯洞給了我智慧,在抗日戰爭、解放戰爭的烽火里給了我力量……”
丁秋生(1913-1995),湖南湘鄉人。1930年參加紅軍。1932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34年初離開紅軍大學后,任紅九軍團第14師41團政委,成為當年紅軍最年輕的團政委之一。參加了長征、抗日戰爭、解放戰爭。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曾任浙江省軍區副政委,華東軍區、南京軍區干部部部長,海軍北海艦隊首任政委,南京高級步兵學校政委等職。在長期革命生涯中,他轉戰南北,屢建奇功,為中國人民解放事業和軍隊建設作出了卓越貢獻,1955年被授予中將軍銜。
1934年10月,紅軍開始長征。從江西瑞金出發前,丁秋生被調到了軍委紅星縱隊當民運干事,主要任務是為中央軍委領導機關打前站。丁秋生每天和中央領導同志接觸很多,與毛澤東也逐漸熟悉起來。有一次,毛澤東聽說丁秋生是從安源出來的,就感慨地對他說:“安源出來的人現在剩下的已經不多了。”
毛澤東對他說:“你命大,我們紅軍命也大”
長征剛剛結束,紅軍就在直羅鎮戰役中全殲了敵109師和106師的一個團,并活捉了敵師長。那些天,毛澤東的心情特別好,丁秋生經常能聽到他爽朗的笑聲和談話聲。有一天晚上,丁秋生照例查崗。毛澤東有在夜間工作的習慣,累了出來散步,正好碰上丁秋生,他倆就興致很高地談了起來。
毛澤東說:“警備連的同志很辛苦,白天行軍,晚上還要站崗。”丁秋生馬上說:“您每個晚上都要工作到深夜,比我們辛苦多了。”毛澤東說:“我是習慣了,還是你們辛苦。”丁秋生勸毛澤東早些回去休息,但毛澤東毫無睡意,反而談興漸濃。他見丁秋生左臂動作不靈活,就問:“你左手是什么時候負傷的?”
丁秋生平時少言寡語,但是看到毛澤東很隨和,又和藹可親,也就打開了話匣子。那是1934年4月,在第五次反“圍剿”中的廣昌戰役負的傷。當時丁秋生在紅九軍團14師41團任政委,是紅軍最年輕的政委之一。“我就是在最后一天的戰斗中身上多處負傷,左臂動脈被打斷了。當時,傷口流血很多,我昏迷了七天七夜。師里專門組織了八個人的擔架隊,輪流抬著我,日夜不停趕到瑞金中央醫院,傅連暲院長親自為我動了手術,許多戰士為我輸了血,才保住了我的生命,”丁秋生動情地說,“那次戰斗犧牲了那么多同志,我心里很不好受,又有那么多戰友為了挽救我的生命獻出了鮮血,是黨和戰友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毛澤東聽后深思了許久,隨即沉重地說:“是啊,王明的錯誤路線使我們遭受了多么大的損失,失去了多少好同志啊!”接著,毛澤東分析了王明錯誤路線對黨和紅軍的危害,也談了打仗要講戰術,敵強我弱時不能硬拼的道理。丁秋生又講起他剛參軍時,什么也不懂,打仗只知道硬拼硬殺,常參加敢死隊。“記得在第一次反‘圍剿’戰斗中,天上飛來兩架飛機,那是我們第一次見到飛機,不知是啥玩意兒,也不知道害怕,一連的人跟著飛機在地上跑。飛機掉過頭來,突然扔下兩顆炸彈,有一顆在人群中間爆炸了,犧牲了好幾名戰士。還有一顆就落在我的身后,居然沒有爆炸,但掀起的泥土把我埋了。幸虧戰友們發現及時,才把我挖了出來。從那以后我才知道還有飛機這么個東西,而且這個東西挺厲害。”
毛澤東聽后笑了起來,說道:“你命大,我們紅軍命也大。敵人有的,將來我們也會有。”
就在那個難忘的夜晚,毛澤東堅定地對丁秋生說:“經過長征,紅軍的人數比以前少了,但是質量提高了。現在留下來的人都是骨干,將來,我們依靠這些骨干可以把革命隊伍發展得很大,把我們的革命事業干得很大。比如你,由于紅軍的減少,從團政委當了營政委,又從營政委去當連指導員,等將來紅軍壯大了,還可以去指揮一個團、一個師,甚至一個軍。我們的革命事業一定會發展壯大起來,取得最后的勝利。”
聽了毛澤東的話,丁秋生心里一陣陣激動。在送毛澤東返回的路上,他忍不住大膽地提出自己想到作戰部隊去的想法和要求。毛澤東說:“好嘛!將來有的是機會。”此次談話后過了大概十天,毛澤東便滿足了丁秋生的愿望,調丁秋生任紅十五軍團第75師225團政治處主任。
“那是我一生中受到過的唯一一次處分,這個處分是毛澤東同志給的”
全面抗戰爆發后,組織上調丁秋生到延安抗大學習。丁秋生認為,作為一個中國人,尤其是作為一名軍人,一定要到前線去,親手殺日本兵。當時他滿腦子只有這個念頭。沒想到學習尚未結束,他就接到軍委的命令,調他到軍委工程學校任政委。
當時有一批航空干部從蘇聯回來,帶回很多蘇聯飛行技術和飛機制造方面的知識,中央決定組建紅軍工程學校,為將來組建空軍作準備。丁秋生不了解情況,一心只想上前線,對這一任命堅決拒絕。八路軍后方政治部主任譚政找他談話,從工程學校的重要性談到部隊將來的發展,從軍委的打算談到軍隊的紀律,并勸說他:“將來還有機會上前線,以后也可以再爭取嘛。”
丁秋生情緒激動,根本聽不進去,仍堅持要上前線,不愿去工程學校報到。譚政最后嚴肅地說:“你這樣違抗命令,是要受處分的。”
丁秋生毫不示弱地回答:“受處分我也不去!”
譚政沒有辦法,只好對丁秋生說:“如你實在不去,我只好向毛主席匯報。”丁秋生非但沒有緊張,反而暗自高興:“我跟隨毛主席多年,主席對我是了解的,若主席看見我態度這樣堅決,肯定會同意我上前線。”
哪知毛澤東聽了譚政的匯報后,嚴肅地說:“下了命令不執行,那怎么行?軍隊是有紀律的。管軍隊要嚴,管干部更要嚴。不服從命令要處分!”見毛澤東生氣了,譚政急忙解釋:“丁秋生是想上前線,積極性是好的。丁秋生同志主席是了解的,是不是不要處分?”毛澤東毫不客氣地說:“越是身邊工作的同志,越要嚴!”丁秋生不但沒有被批準上前線,反而受到黨內警告處分,同時撤銷了軍委工程學校政委的任命,被調到八路軍留守處巡視團當巡視員。
丁秋生在巡視團待了兩個多月,先后巡視了機關、部隊等許多地方,而后又到抗大工作。其間,他目睹了后方軍民如火如荼的工作情況,認識到后方工作的重要意義,對自己進行了深刻反思。抗大三周年時,在延安南門外抗大校部門前的廣場上舉行了盛大隆重的紀念大會。當時丁秋生站在隊伍前排,看到毛澤東走過來,竟下意識地退到后排人群里。若干年后,他回憶那天的心態說:“一個經過兩萬五千里長征考驗的紅軍干部,竟然還犯不服從命令這樣低級的錯誤,怎么好意思見主席呢?”
1993年,丁秋生年邁多病,很久沒寫過文章。可解放軍文藝出版社向他約稿,紀念毛澤東誕辰100周年,他一口應承下來。他激動地對家人說:“回顧自己的革命歷程,是毛澤東同志、毛澤東思想在安源山上給我點燃了光明,在長征路上給我指明了方向,在延安窯洞給了我智慧,在抗日戰爭、解放戰爭的烽火里給了我力量,在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時期給了我信心。我一個舊社會最底層的苦孩子,如果說還能為黨、為人民做一些工作的話,那完全靠的是黨和毛澤東同志的指引,靠的是毛澤東思想的哺育。如今我有幸趕上毛澤東百年誕辰這樣重大的日子,一定得寫點兒東西。”
二兒子丁一平問:“那你準備寫些什么呢?”
丁秋生想了想,說:“別人都說過五關斬六將,我就講講自己走麥城吧。就寫我受毛主席處分的事。”
丁一平吃驚地問:“啊,你還受過毛主席的處分?”
丁秋生給兒子講起當年在延安受到毛澤東處分的往事,并感慨道:
那是我一生中受到過的唯一一次處分,我之所以對這次處分記得這樣深刻,是因為這個處分是毛澤東同志給的。這件事對我的教育意義實在是太大了……快60年過去了,滄海桑田,毛澤東當年對我的教誨卻音猶在耳。毛澤東是這樣一個偉大的人,他不僅能在中國革命的重要歷史關頭叱咤風云、扭轉乾坤,而且能對同志、對下級體察入微、關懷備至。他那親切的話語凝聚著他的愛,他那嚴肅的批評亦體現著他的愛。他能夠在處分你的時候,使你心服口服,真正明白自己的失誤和今后的方向……
在抗大工作一段時間后,組織上安排丁秋生到中央黨校學習,學習還沒結束就接到命令,還是任命他去軍委工程學校當政委。這一次,他二話不說立即整裝赴任。到任后,他帶領大家投入艱苦的建校工作中。當時,他只有一個信念,就是努力工作,絕不辜負軍委和組織上的信任。一年之后,丁秋生終于被調往山東抗日前線,實現了他上前線的愿望。
在毛澤東的啟發下開始文化啟蒙
1960年7月,經毛澤東批準,丁秋生任新組建的海軍北海艦隊第一任政委。妻子高波得知后,擔憂地說:“你干了一輩子陸軍,根本就不了解海軍啊。要不你反映一下,還是回陸軍?”丁秋生笑道:“不了解海軍我可以學嘛!”從此,丁秋生認真學習海軍知識,鉆研得很深。他還利用作戰值班機會請作戰處的同志講海軍科技和戰術,比如艦艇裝備、飛機性能、海上訓練、作戰指揮和戰術應用等。他永遠記得毛澤東在長征途中對他的教誨——
長征途中,有一次,毛澤東問他念過書沒有,他回答說:“從小當礦工,沒上過一天學堂,我是參軍后在部隊學了點文化,認的字也不多。”毛澤東語重心長地說:“要學習啊!我們紅軍干部、戰士都要學文化、學知識、學軍事理論和技術,還要學會做思想工作。”
丁秋生牢記毛澤東的教誨,在頻繁的戰斗間隙,拜識字的干部、戰士為師,以上級的文件為課本,發奮學習。長征結束后,在毛澤東和其他領導同志的關懷下,他作為首批學員進抗大學習。丁秋生回憶,當時毛澤東經常來講課、作報告,他親耳聆聽了毛澤東講授《論持久戰》《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矛盾論》和《實踐論》。毛澤東用丁秋生熟悉的湖南話,把那些深奧的哲學原理講得深入淺出、條理明晰而且詼諧生動。講到精彩處,全場學員哈哈大笑,熱烈鼓掌。廣場上地曠人多,坐在稍后些的學員常常聽不清,要求:“教員你聲音大點!”
丁秋生是在毛澤東的啟發下開始文化啟蒙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他先后到中央黨校、高等軍事學院進行系統學習。去高等軍事學院前,他正在南京軍區任職,有個老戰友對他說:“最近南京軍區領導班子要調整,你去上學可能會錯過提升的機會。”丁秋生說:“我看去學習比提升更重要。”
兩大遺憾:一是戰友救命之恩來不及記錄,二是未能盡孝
1952年國慶節前,丁秋生收到一份從北京發出的由毛澤東親筆簽名的請柬,邀請他赴京參加國慶節觀禮活動。在北京,丁秋生見到了分別已久的毛澤東。毛澤東握著他的手說:“好久不見了,你好嗎?”丁秋生向毛澤東報告了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情況。隨后,毛澤東又向這位湖南老鄉詢問起家鄉的情況,并問:“你回家看過母親了嗎?”丁秋生感動地說:“主席,我的母親已經過世了,我未能見到她老人家。”毛澤東看著丁秋生,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表示安慰。
此時,丁秋生禁不住熱淚盈眶,想起毛澤東在長征途中曾關切地詢問他:“你的老家離我的老家很近,大概只有20公里,家里還有什么人?”丁秋生說:“家里還有一位老母親,參加紅軍時,老人家不同意,把我關在房子里。后來我是偷偷跑出來的,走時沒能與老母親告個別,現在想起來總感到對不起她老人家。第一次打土豪,班長知道我的情況后,給了我6塊大洋,我托人捎給母親,也不知她收到沒有,從那以后再也沒有聯系上。”毛澤東聽后,動情地說:“兒行千里母擔憂啊,可是忠孝不能兩全!將來環境好了,要設法聯系上,有機會一定要回去看看她老人家。”
丁秋生一直銘記著毛澤東的囑咐,抗日戰爭開始后與母親通了信,可是到了1944年農歷十一月突然中斷了。多年后他才知道母親已于1944年十一月初八在貧病交加中去世了。由于工作繁忙,他一直沒有機會回老家為母親上墳。1993年春節,丁秋生的子孫們齊聚一堂,為他和妻子慶祝結婚五十周年。丁秋生看著三代同堂、兒孫繞膝,感慨地對子女們說道:
都說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已經80歲了,能活到這把年紀真是想不到的事。我一生經歷了20年的戰爭,身邊多少戰友倒下了,我是為數不多的幸存者。當年和我一起從安源參加紅軍的1000多名礦工,如今還健在的就剩我和當過北京軍區副政委的吳烈了。在和平年代,心臟病斷斷續續地糾纏了我30年。醫生老早就說我余日無多,但我還是活到了今天,我又是個幸存者。我和你們媽媽能攜手走進金婚紀念日,又是一件想不到的事。今天看到子孫滿堂,而且你們個個都很爭氣,這讓我十分欣慰。我只要求你們記住,這一切都是黨和毛主席給我們全家帶來的。沒有黨和毛主席,就沒有我和你們的今天。你們要牢牢記住:永遠跟黨走,為國家興旺、人民富強而努力奮斗。
回顧我這一生,我很滿足了。但要說憾事,我還有兩件:一是戰爭年代我九死一生,十幾次處于死亡的邊緣時,都是戰友們挽救了我,但我沒來得及記錄下來;二是我參加革命時未和母親告別,一走就成永訣,未能盡孝。我現在老了,身體日漸衰落,這兩件憾事我都難以彌補了。以后你們抽空回老家看看,替我給你們奶奶墳上插把花、點炷香,替我還上這個愿。
1995年1月4日,丁秋生病逝于解放軍301總醫院,享年82歲。臨終前,他對妻子高波說:“我最后還有三件事要交代。一是我走后,你替我把最后一筆黨費交了。二是聽老家人來信說,村里的小學校還是我當年離開時的樣子,太破了。生前我沒給家鄉作過什么貢獻,我走了以后你把我的撫恤金,全部捐獻給家鄉的小學吧!”高波含淚說道:“你放心,我一定會替你交上最后一筆黨費,然后帶上孩子去趟湖南老家,給母親上墳燒香,然后把撫恤金捐給村里的小學校。”
丁秋生釋然地點點頭,說:“好。另一件事我要交代給一平。”已是海軍少將的丁一平忙將耳朵貼近父親,只聽他叮囑說:“這些年我資助過五六個失學的孩子,現在還有個山東棗莊的女孩子正在讀小學。等我走了,你要接著資助她,一直到她大學畢業。”丁一平滿臉是淚地向父親保證:“爸爸,我一定……”
丁秋生去世后,戰友們紛紛撰文悼念。紀念文集應該取什么名字好呢?當文集送到開國上將張愛萍手中時,他揮筆題下六個大字:“好政委丁秋生。”
(責編/陳小婷 責校/劉靜怡 來源/《跟隨毛委員出安源——開國中將丁秋生傳》,張嵩山著,解放軍出版社2013年5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