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兵學校條件艱苦,許多教員和干部不愿搬過去,丁秋生就跟高波商量:“反正你當顧問也沒什么大事了,我們帶個頭,把家搬到步校去?”
2009年9月12日,親友們為丁秋生妻子高波慶祝九十(虛歲)大壽。回顧往事,她說:“我熱愛一生為之奮斗的事業,也熱愛生活,熱愛生命,一生從不向困難和邪惡低頭。如今,雖然我體弱多病,但我還是會用頑強的毅力、科學的精神向生命的極限挑戰……我心中充滿仁愛,充滿對光明的向往,充滿追求生命活力的勇氣和力量!我要向你們大家說,我愛你們,愿生命之火更加燦爛輝煌!”
不顧哥嫂反對,毅然報名參加八路軍
高波1920年出生于山東鄒平一個富商之家,幼年失去雙親,10歲家道敗落。高波上中學時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外圍組織,積極參加各種社會活動。
1938年4月間,八路軍山東縱隊第4支隊司令員廖容標帶著一支隊伍來到鄒平,舉辦訓練班宣傳抗日。高波每天都往訓練班跑,幾天課聽下來,八路軍的抗日主張和斗爭精神更激起了她滿腔熱血。她不顧哥嫂反對,毅然報名參加八路軍。
高波晚年還清晰地記得,一天凌晨,她悄悄摸黑溜出家門,跟著八路軍隊伍走了90里來到魯南。她沒想到,當晚宿營時,比她大17歲的大哥竟然追來了。大哥苦苦勸說小妹跟他回去,可高波不但不肯,反勸大哥跟她一起當八路軍。
大哥說:“我是做醫生的。”
一旁的廖容標聽見了,忙說道:“我們八路軍更需要醫生。”
大哥說:“我有老婆孩子一大家人,能跟小妹一樣嗎?”于是,兄妹倆就此分手,走向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高波入伍后,被分配到山東縱隊政治部宣傳大隊當宣傳員。沒有演出任務時她便拎上個石灰桶,村里村外地寫些大標語。丁秋生認識高波時,她已經是山東縱隊頗有名氣的話劇演員了。丁秋生第一次見到她,就是看話劇《馬母》,她在劇中扮演抗日英雄馬本齋的母親,給丁秋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43年2月5日,在丁秋生任政治部主任的教導1旅駐地——孟良崮東麓的沂南縣孫祖村,兩人結為夫妻。
把出生不久的女兒交給老鄉
從1938年到1945年,高波經歷了七年抗日戰爭血與火的歷練,數次在生死線上走過。1941年11月,日軍對沂蒙抗日根據地發動“鐵壁合圍”。在險惡的形勢下,高波與戰友們都拿起了武器,浴血拼殺。高波最終突圍成功,她最親密的戰友辛銳及其丈夫陳明都未能沖出重圍,獻出了年輕的生命。1942年,高波加入中國共產黨。
1945年1月30日,丁秋生與高波的第一個孩子——女兒丁一心出生于山東費縣金山寺八路軍野戰醫院。由于是早產兒,加上高波沒有奶水,她的身體非常虛弱。這年4月,時任魯南軍區政治部主任的丁秋生接到命令,率部長途行軍奔襲泗水。時任政治部協理員的高波正患病,只有抱著女兒騎丁秋生那匹瘦馬才能跟上隊伍。丁一心后來撰文講述:
在部隊出發的前一天,父親的通信員任同發同志發高燒病倒了。晚上,父親久久不能入睡,思慮再三后,半夜叫醒母親說:“這匹瘦弱的老馬是馱不動兩個人的,如果你抱孩子騎馬,小任就得留下,很可能落入敵手,怎么辦?”
母親一聽就明白了,淚水奪眶而出,說:“你32歲我們才有了女兒,她又是早產,現在才兩個多月大,這么瘦弱,我怎么忍心把她丟下?”
在父親的再三勸說下,身為共產黨員的母親同意把我交給老鄉撫養。這一夜,父母摟著我徹夜未眠,裹著我的小被子被母親的淚水打濕。天剛亮,父母把我送到老鄉家后,就跟著大部隊出發了。
父親派文書小胡牽著他的馬去接通信員任同發。燒得迷迷糊糊的小任被叫醒,聽說此事,哭著怎么也不肯上馬,一定要把我抱回來。隊伍行軍走出幾十里,中午在路邊休息時,一陣馬蹄聲從后面傳來,只見小胡牽著馬,氣喘吁吁,任同發趴在馬背上,用背包帶緊緊地把我捆在他的背上,母親急奔過去把我摟在懷里,哽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此情此景,周圍的指戰員們都被深深地感動了。
行軍路上,由于母親沒有奶水,我瀕臨死亡。父親就把他受傷后組織發給他的兩斤小米都留給了我,母親用小米湯喂養我。由于嚴重缺鈣,我一歲多還站不起來,母親就把蛋殼放在煎餅鍋上烤酥,再用碾子碾壓成粉,混在糊糊里喂我,使我站立了起來。
解放戰爭中,高波曾任華東野戰軍第22軍政治部協理員兼黨總支副書記等職,在渡江戰斗中榮立三等功。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歷任浙江省軍區政治部組織科科長、江蘇省委辦公廳干部科科長、青島市委機關黨委書記等職。
唯一一次討論經濟問題的家庭會議
在開國將帥中,丁秋生第一個寫出小說。小說《源泉》初版便獲得稿費1.8萬元,這在1964年的中國簡直是巨款。丁秋生為酬謝幫助他整理文稿的曲秘書和修改作品的王愿堅,給了他們每人4000元。就剩下的1萬元,他專門召集全家人開了個會,征求妻子和子女們的意見,看這筆錢怎么用。
大女兒丁一心先提出:“媽媽身體不好,建議用這筆錢給她買點營養品。我喜歡彈撥樂器,鋼琴不敢想,希望能給我買把月琴彈彈。”
二女兒丁一意說她想買本書。大兒子丁一亭說他想要桿氣槍。二兒子丁一平是青島海軍子弟學校乒乓球隊的,可連只球拍都沒有,老是借別人的使,他一直盼望能有只新球拍。三兒子丁一虹希望有個籃球。小女兒丁寧虹想不起當時她要什么了,但肯定不是多值錢的東西。
高波望著丁秋生說:“孩子們的要求都不算高。”
丁秋生沉思了一會兒,說:“我想了想,《源泉》是我寫的,可書中所描述的英雄業績都是那些先烈們創造的,也可以說這書是他們寫的。因此,這筆錢我們不能動,我的意見是全部交黨費!”
妻子兒女知道這是丁秋生深思熟慮的,因而無一提出異議。丁一心說:“我們家唯一一次討論經濟問題的家庭會議,就這么結束了。”
全家人誰也沒能分享到《源泉》的經濟效益,就如同全家人誰也沒有享受過配發給丁秋生的那輛蘇聯造“伏爾加”轎車。高波那時在青島市機關黨委當書記,是13級老干部,每天上下班都是騎自行車。丁一心回憶:
父母親對我的教育體現在生活的點點滴滴。母親在擔任青島市委機關黨委書記期間,關心部屬,主動把有限的調級加薪指標讓給同事。當時我們家住在小魚山頂福山支路20號,上下坡路很陡,父親有專車,但母親堅持騎車上下班。一次下大雪,地非常滑,母親下山時連人帶車滾了下去,門牙碰掉兩顆,經醫院處置后即趕去上班。
我們的鄰居宋大爺半夜突發心臟病,還有一次街道上一位產婦難產,他們的家人都來向母親求助,父親立即讓司機把他們送到醫院搶救,宋大爺挽回了生命,產婦母子也平安無事。
“公家的東西一樣不許帶走”
“父親是一個不知疲倦的人,就如同永不停轉的星辰。小時候,每天早晨我們還沒醒來他就離開了家,晚上我們都睡著了他才回家,即使是星期天也很少見他休息。他工作十分投入,辦事雷厲風行,按母親的話說,‘你爸爸一天到晚都像在行軍打仗’。媽媽說得一點兒不錯,父親打了大半輩子的仗,即使后來生活在和平年代,他在戰爭年代形成的節奏也慢不下來了。”兒子丁一平回憶道。
1975年春,丁秋生給毛澤東寫信,說自己養病11年,身體已經痊愈,希望組織上安排工作。毛澤東收到信后親自批復:“此人我認識,應該安排工作。”
丁秋生非常高興。由于反擊右傾翻案風,這件事不了了之。1978年,丁秋生任南京高級步兵學校政委。步兵學校初建,位置偏僻,交通不便,許多教員、干部寧可與家人長期兩地分居,也不肯把家搬過去。那年,高波退居二線當顧問,丁秋生就跟她商量:“反正你當顧問也沒什么大事了,我們帶個頭,把家搬到步校去?”高波支持了丈夫一輩子,哪能說不呢?于是兩口子連夜整理行李,說搬就搬。
孩子們不在身邊,高波把外甥女婿找來幫忙。外甥女婿見夫婦倆幾乎一貧如洗,全部家當一輛車還裝不滿,驚訝地問高波:“四姨媽,家里什么值錢的東西都沒有,你們是不是舍不得買東西,把錢都存銀行了?可也沒見你們有存折啊!”高波道:“你看我這一大家子,攢得下錢來嗎?你姨父這人脾氣你知道的,艦隊管理處分一簍蘋果他也得付錢……”搬家時,家里的家具都是公家配發的,走之前丁秋生還特意叮囑過:“公家的東西一樣不許帶走。但那個書櫥我是要的,用順手了。明天請管理處長來作個價,我掏錢買下。”
丁秋生把家安到步兵學校,給全校干部震動很大,說老政委真是把校園當成家來建設。
校黨委有分工,一位副校長專門負責基建。但搞基建的知道丁秋生德高望重,在總部和華東地區都很有影響,每次有資金不足、物資緊缺之類的難處,就來找丁秋生出面。
到總部申請基建經費,到南京市申請干休所和在職干部住房的地皮,都是丁秋生親自去跑。高波說:“光我知道的,他上東北找宋任窮要錢,到北京找洪學智批基建計劃,跑上海找王一平是為步校家屬工廠要一種先進的針織機……每次回來都跟我念叨,說‘還是這些老領導、老戰友給我面子啊,沒有他們的支持,步校不知哪天才能建好’。”
就在學校各項建設步入正軌時,1981年底丁秋生病倒了。那天中午回到家,高波高興地告訴他:“外孫放寒假,一意帶他看外公來了。”丁秋生連說:“好好好。高波啊,我今天有點累了,先躺會兒再吃飯。”可他一躺近兩小時還沒起來,高波去看時,才發現他已經深度昏迷。
丁秋生被火速送往南京軍區醫院急救。楊得志得知丁秋生病危,第二天就派專機將他轉到解放軍301總院搶救。三天后,丁秋生醒來,看了一眼四周,問:“我怎么在這里?學校工作忙,我得回去。”
總院確診丁秋生患的是疲勞綜合征,得好好休息,但他很快就出院返回學校了。此后,丁秋生多次病危搶救,直至去世。
高波與丁秋生相伴52個春秋,于2017年去世,享年97歲。
中共青島市委市直機關工委、南京軍區善后辦老干部服務處發訃告稱:“高波同志的一生,忠誠黨和人民的事業,兢兢業業,高風亮節,嚴格要求子女,培塑淳樸家風。她的革命精神、高尚品德和優良作風,永遠值得我們學習和懷念。”
(責編/陳小婷 責校/劉靜怡 來源/《跟隨毛委員出安源——開國中將丁秋生傳》,張嵩山著,解放軍出版社2013年5月第1版;《愿我長城永不凋 櫛風沐雨創新業——紀念開國中將丁秋生誕辰110周年》,丁一心、丁一意、丁一亭、丁一平、丁一虹、丁寧虹/文,《祖國》2023年第19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