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帖

作者簡介：朱海燕，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發表作品2000多萬字，出版作品40余部。多次榮獲中國新聞獎、省部級新聞獎等，并榮獲第六屆長江新聞獎。

一

我的隧道，在三江源之西

在云的臉上，在天的胸膛

在國的門口，我掘進的聲音正被雄鷹帶走

鑿開上天壘就的這一堆石頭

目光能收割另一個國度的風景

多么好啊，我的這雙手通過與頑石傾談

竟打開一扇遼闊的國門

歲月的高冷，雖布滿恫嚇

稀少的氧氣，與我達成了和解

手，將兇險一個個捆縛

意志，將生一次次創作

這一串串與困難搏過的時刻

被我踏踩著走過

這里的生，與故鄉一個色調

這里的歡樂，像和親人一起同樂

邊陲的星辰沒有阻止

隧道的黑夜已近結束

一條開放的路，竟然被我的手舉起

從山的捷徑沖出，看到的是另外一片天空

雖然有些疲憊

我還是抬高了這雙打隧道的眼睛

而在我的眼睛上方

是祖國瞭望世界的眼睛

二

十三米多長，精雕細琢了三年多

從山的皮膚上挖一個小洞

釋放出褒斜道封閉的心事

為遠古的大地

爆裂出看天的空間

不知它是不是隧道的先祖

歷史送給它一頂石門的桂冠

丈量山的腳，甩掉了一絲疼痛

蜀道難得滋長了二十步

石門，像一枚精致的把件

被青天白云俯瞰，藝術急急地來到身邊

像一縷縷香，似一絲絲藍

徐徐地攀上那片大山的頭頂

摩崖石刻，成為巖石的血肉與靈魂

《石門十三品》，數不清的神妙

讓人忘記走路的苦，鑿洞的難

刪除了所有劈路的事物

石刻像片云，浸漫了時光的遙遠

一個玲瓏的石門如此

我鑿的隧道，若斟滿藝術之墨

遼闊的大地，站不下頌揚的石碑

三

我的班長，姓石

為救我，二十三歲的生命融進一堆暴雨般的石頭

隧道，成為他年齡的刻度

靈魂，吮著黑暗，留下永遠的足跡

他犧牲那天，收到兩封家書

一封來自母親，要他匯款買化肥

去挽救貧瘠的兩畝土地

一封來自女友，要與他斷絕情緣

他的最后一口呼吸，是回信

乘著白云，尋找八千里外故鄉的路

從那天起，班長再也不是單身

滿山的映山紅是他的伴侶

牽來的汽笛，制成一疊唱片

一首圓舞曲，奏響在他的耳旁

他的華章，領著我去做另一個兒子

無須姓氏，無須血脈

他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

父母的房子，我蓋

父母的土地，我耕

四

如今，盾構機是鉆山打洞最美麗的事物

它進入大山的肚子，有滋有味地吃著石頭

它有幾件法寶，鉚住人們的驚嘆

第一件法寶，鉆洞不放炮，巖石越硬越好

第二件法寶，邊吃邊吐，碴石像一溜跑出門的孩子

第三件法寶，隧道鉆得光滑如雪，絲毫不裸露大山的骨頭

跑出大山的石頭

身上沒浸濕一滴汗水

對太陽喊話，講述大山腹中的秘密

保持平穩前進

它隆隆的喊聲，通過白云，滋潤母親心頭的新綠

駕馭它的人，白天騎著它前進

晚上，心兒飛向又唱又笑的愛情

打通這座最長的隧道

山上沒聳起一座墳塋

一切生命依然存在著

科技進步，被稱為生命的保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