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

“卜老板，又要出車，連兒子也一塊忙上了？”

“可不是，飯店就喜歡我們村里藕，下午就送。”卜老板將兒子遞來的一筐鮮藕放車上碼齊，才接了煙，瞟一眼，耳根夾著，說，“姚老板這一家子去哪兒啊？”

自村里在星羅棋布的水面種了荷花，又修了路，游客一撥撥地來，在外跑碼頭的老卜買了車，送貨帶客，不是一般的忙，打工多年的大姚也回村開了農家樂。人還是原來的人，可稱呼都變了，不戴個老板的帽子都不好意思開口了。

“去喝葛書記的喜酒啊，沒聽早上的廣播？”大姚覺得他是明知故問。

今日一早小村電桿上的大喇叭就響了，風大，聲音一飄一飄的，駐村工作隊葛書記的話音顯得有些不真實，說孩子考上大學，備下薄酒，中午大伙兒熱鬧熱鬧，接著是《喜洋洋》的曲子，鋪張著一村的喜氣。

葛書記拋家舍口在這僻遠小村駐村四五年了，平日從不端農戶酒盅，正都過意不去呢，這次公子高中，是該熱鬧一下。中午辰光，三三兩兩往村委會那頭走，暑假在家的孩子被家長叫上，是喝喜酒，也是想見識一下葛書記考上大學的孩子，算是勵志教育，小村還沒出過大學生呢。

“不是工作隊四處張羅來好品種，就沒這一湖蕩的各色荷花，農家樂飯頭再香也沒幾雙筷子，如今姚老板娶了荷花一樣的老婆，添了大頭兒子，連煙都抽大中華了，該去呢！”卜老板從耳后取了煙，習慣地在拇指蓋上頓著。

“卜老板貴人多忘事哈，葛書記跑項目，找資金，這旮旯才有了條像樣的路，要不你那三輪咋變四輪？”大姚微笑著。

“理是這個理，不過……”卜師傅點上煙，似笑非笑，“不過這大喇叭喊的，還有書記是城里人呢，嘿嘿！”

“大喇叭喊咋了？這大喇叭可是不止一次為你攢貨喊客，再說葛書記來村里四五年了，早是村里一員呢！”

大姚覺得老卜話里藏著話。

“葛書記年底就要回城了。”老卜走南闖北，消息靈通。

“哦，那更得去，要不以后沒機會還這個情了！”他看了一下有些發福的老婆，結婚時葛書記包了個大紅包，還作了證婚人。他是第一個回鄉開農家樂的。

村部前的樹蔭下擺了七八張桌子，多坐滿了，小村不大，過去不是年尾節頭，三四桌也稀拉拉的，現在不少是大姚他們這樣回鄉辦農家樂、跑運輸、搞種植的，一回就是一家子。

卜師傅也來了，換了件新T恤，頭發光溜溜一邊倒，十足老板派頭。

菜品有葷有素，多是地里種的，水里游的，家里養的，土色土香，一張桌子上立著村委會的投票箱，上面有個醒目的二維碼。書記的喜宴也入鄉隨俗呢。

這樣的場合，葛書記總會說幾句，且是家里的喜事，眾人禮貌著不動筷子，葛書記清下嗓子朝眾人一拱手：“先給大家道個喜，我們村有了第一位大學生！”眾人噼啪鼓掌，眼里在尋那個沒見過的葛書記兒子。

“這考到京城的大學生是老胡家的孩子，這升學宴是為胡家辦的。”他手伸向主席臺上一位坐輪椅的中年人，葛書記這彎轉得有點急，有人恍然大悟，有人怨這早上的大風，讓喇叭走了調，誤以為是葛書記兒子的喜宴，瞬間的安靜后掌聲、驚嘆聲起，分不清是給老胡還是給葛書記的。

老胡妻子走得早，前些年又跌斷了腿，坐著輪椅討生活，日子緊巴，要不是村里給修了房，那老屋怕是要倒了。

“小胡同學邊照料父親邊學習，品學兼優，是我們村第一個大學生，是村里的驕傲，老胡家的喜事也是村里的喜事、大家的喜事！村委決定代他家辦個喜宴，這酒菜錢是我們幾個人湊的，菜不好酒管夠！”葛書記的聲音透著喜氣，可人們發現不論衣著、臉色還有話腔，都和村里人沒大差別了，卻比來時老相多了。

老胡鎖著的眉頭今天漾開了：“本不想張揚來著，葛書記他們出錢出力，實不敢當啊……”他嘴唇翕動著，不知怎樣表達自己的感激。葛書記拉著老胡的手說：“這樣的喜事就該張揚張揚！”又對著眾人說：“胡師傅傷了腿不能下地，可他們父子倆有志氣，他家出了村里第一個大學生。”他目光掃過孩子們身上，“我老家有句古話，叫窮不丟書，富不丟豬，現在富了，可別荒了孩子的學習，文明鄉村得有文化書香！”

這時《喜洋洋》樂聲再起，村主任陪著披了緞帶佩戴大紅花的準大學生從村部走來，人們驀地發現這個平日樸厚少言的少年，竟懷文抱質、年少韶秀，再看看身邊自家孩子，那掌聲又有力起來。

老胡這些年少與村里人情往來，人們卻一個個挨次向他敬酒，他一輩子都沒有這樣的榮光，要不是孩子勸阻，怕要是醉了呢。

看著被推著回家的老胡的背影，眾人意猶未盡，有人透露葛書記要把以前關停的村小學恢復起來，說現在一家家地回來了，孩子多了，不能鼓了口袋，誤了下一代。大姚剛才掃了一千塊錢的喜碼，想著老婆懷了二胎，不如讓老胡來農家樂守前臺，吃住在店里，還有份收入。他不知道笑瞇瞇和他碰杯的老卜也打著老胡的主意，琢磨著讓老胡幫著看場子，不用走路，把來往的貨過磅記個賬就行。老卜兒子在讀初中，不管是不是念書的料，總不能跟著自己打雜誤了學業。有個大學生的爹在孩子前杵著，他想起香案前的關公，那笑從心底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