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5年1月15日,加拿大總理賈斯廷·特魯多宣布,自己不會參加即將到來的聯邦選舉。9天前,他在渥太華零下15度的寒冬中召開記者會,宣布辭去自由黨領袖,并承諾在選出新黨首后辭去總理職務;同時,他向總督提出延長議會休會至3月24日,以免反對黨1月在議會提出不信任動議從而過早觸發大選。
執政的自由黨,計劃在3月9日選出新黨首,這比黨章規定的四個月競選時長壓縮了兩個月。對反對黨而言,最快將在4月迎來聯邦大選,比之前預計的10月提早了將近半年。
加拿大政壇這場看似突如其來的變化,實際上醞釀已久。特魯多上臺以來秉承“一切為了選舉”的政治信條,雖然幫助他維持了9年多的執政時間,但冒進的議程使自由黨逐步走入死胡同,其支持率一度跌破20%。
自由黨上一次遭遇如此嚴重的政治危機,是在2011年5月的聯邦大選中,僅獲得34個席位,位列第三。按照當前的民調數據,自由黨很可能重蹈覆轍,輸掉接下來的大選,并淪為議會的第三乃至第四大黨。
2015年的特魯多“上任即巔峰”,民意支持率一度高達63%。
此后,其支持率就進入了緩慢下滑的軌道,原因是其上任時許下的宏大愿景,與政策實踐的距離越拉越大。如在對外關系上,特魯多政府先后與中國、印度和沙特交惡;寬松的移民政策,帶來房價高漲和文化融合困難等挑戰;激進的“碳稅”政策,大幅增加了企業和政府的財政壓力。特魯多也因為干預司法、涉嫌種族歧視以及家人借慈善組織斂財等丑聞,本人形象嚴重受損。
2021年9月,特魯多認為其在應對疫情的過程中重獲民意支持,借機主動提前大選。然而事與愿違,自由黨未能獲得多數席位,僅以微弱優勢贏得大選。
上屆大選加速了特魯多和自由黨支持率的下滑,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令選民認清特魯多將自身利益置于國家利益之上的本質,其在疫情未緩、財政緊張的情況下發起大選,浪費公共資源;二是自由黨為了鞏固執政地位,與新民主黨達成關于增加社會福利的政治協議,導致財政赤字進一步擴大。
2024年12月16日,就在自由黨政府準備在議會發表2023—2024財年秋季經濟報告的幾個小時前,時任副總理和財長的克里斯蒂婭·弗里蘭(ChrystiaFreeland,又譯為方慧蘭),突然在社交媒體上發布辭職公開信。信中言辭激烈,批評了特魯多的財政開支政策,暗示其為了短期的政治利益而無視特朗普上臺將帶來的經貿沖擊。
弗里蘭的辭職,給特魯多和自由黨帶來了三重沖擊。其一,特魯多失去爭取民意的最后籌碼。弗里蘭的突然辭職,導致其負責的秋季預算案無法在議會通過,而該預算案的核心內容是在圣誕節前的減稅和派錢計劃。
其二,特魯多內閣失去支柱,黨內矛盾浮出水面。弗里蘭曾全權負責與美國進行《北美自貿協議》的重新談判,被認為是特魯多政府應對特朗普挑戰的靈魂人物。另外,加拿大央行前行長馬克·卡尼拒絕接任財長,十多名黨團成員公開呼吁特魯多辭職。
其三,自由黨失去最重要盟友,反對黨一擁而上。自由黨得以挺過多次不信任動議的原因,是來自新民主黨的支持。然而,在弗里蘭辭職后,新民主黨也嗅到了自由黨政府即將崩盤的氣息,宣布在不信任動議中將不會支持自由黨。至此,三大反對黨——保守黨、新民主黨和魁人政團,都已明確表態不支持自由黨繼續執政。
在特魯多宣布辭任黨首后,自由黨內出現了至少七名潛在候選人。其中具備黨內號召力的主要候選人,是畢業于牛津大學的兩女一男,也被戲稱為“牛津三杰”。
在特魯多宣布辭任黨首后,自由黨內出現了至少七名潛在候選人。其中具備黨內號召力的主要候選人,是畢業于牛津大學的兩女一男,也被戲稱為“牛津三杰”。
第一位是前副總理和財長弗里蘭,她正是親手觸發自由黨執政危機的關鍵人物。她1968年出生于加拿大西部的阿爾伯塔省,曾任英國《金融時報》駐美國總編輯,2013年在特魯多邀請下投身政壇,在自由黨政府歷任國際貿易部長、外交部長、跨政府事務部長、財政部長和副總理,被認為是加拿大對外政策和經濟政策的實際規劃者和推動者。然而,這也成為她未來參加大選的最大障礙,即難以在政策綱領上與特魯多拉開距離。
第二位是央行前行長馬克·卡尼,生于1965年,曾在高盛銀行任職13年,43歲任加拿大央行行長,后在2012年成為英國央行的首任外籍行長。他一直被看作自由黨黨首的最有力候選人,特魯多在2024年9月任命其為總理經濟顧問,后又試圖邀請其接任財長,實際上都是為了避免讓他成為自己的競爭者??嵩咀畋毁|疑的是缺乏政治經驗,但這點在此次黨首選舉中反而成為優勢。卡尼在1月的采訪中自稱“局外人”,強調自身與特魯多的諸多不同。
第三位是政府駐議會領袖卡琳娜·古爾德。生于1987年的她,是三位候選人中最年輕的。她在2015年首度參選并成功當選聯邦議員,歷任加拿大樞密院院長、民主制度部長、國際發展部長和政府駐議會領袖。她的優勢是可以吸引更多的年輕和女性選民,但弱點是同樣被認為是特魯多政策路線的繼承者,她本人也尚未提出獨立的競選綱領。
與自由黨即將展開激烈的黨首競爭不同,皮埃爾·馬塞爾·波利耶夫(PierreMarcelPoilievre,又譯為“博勵治”)獲得了保守黨黨內的一致支持。
這位出生于1979年的政壇新秀,以極具戰斗力和黨派立場而聞名,被稱為保守黨的“攻擊犬”。他自2022年接任黨首以來,幫助保守黨進一步擴大民意優勢,頻繁組織對特魯多政府的攻勢,在2024年先后發起三次不信任投票。
而在左翼選民看來,波利耶夫是加拿大民粹主義的代表人物,是對加拿大人引以為豪的多元文化主義和溫和的中左政治基礎的威脅。
波利耶夫生于阿爾伯塔省卡爾加里,在卡爾加里大學獲文學學士學位,自小信奉天主教。他自2004年開始一直擔任聯邦議員,任內立場鮮明、敢于表態。
2010年,他在駕車進入議會大廈時,不待皇家騎警守衛允許即自行按下入口按鈕駛入,此舉引發警方調查,以波利耶夫公開道歉告終。2021年“自由車隊”運動期間,他公開支持“占領”首都渥太華的示威人士,此舉在保守黨內引發爭議。2024年4月,波利耶夫在議會稱特魯多為“瘋狂總理”,且拒絕撤回該發言,遂被議長以使用不符合規范的語言為由逐出議會大樓。
自2022年擔任黨首以來,波利耶夫陸續提出了一些政策主張。從措辭上來說,波利耶夫更擅長使用形容詞而非名詞。如最常被他提及的口號是“讓加拿大成為世界上最自由的國家”,而關于當下的加拿大如何“不夠自由”以及如何向“最自由”的國家進發,則未有詳細論述和計劃。
波利耶夫認為,自己與特魯多最大的政策區別,是在財政赤字、氣候變化和住房政策上。波利耶夫集中批評特魯多政府采取擴張性的財政政策,認為其制造的巨大預算赤字是導致通脹上升的根本原因。他建議實施“現收現付制”,嚴格控制政府支出。他還支持將比特幣正常化,并將之視為對沖通脹的金融工具。在氣候變化方面,他堅決反對征收“碳稅”,同樣將之列為通脹的主要原因,但他贊同通過應用清潔技術和設定減排目標來實現減碳。最后,在住房政策方面,他提出要在房屋價格過高的大城市每年增加15%的新建住房,同時為超標建設新房的城市提供政府補貼。
在對外政策領域,波利耶夫并沒有進行過系統性的論述,被認為“很少考慮加拿大以外的世界”。其中,在對華政策上,波利耶夫一貫批評特魯多過于軟弱,他呼吁終止與中國的科研合作、退出亞投行、禁止中企對加拿大敏感行業的收購等。在中東政策上,他堅定支持以色列,主張把加拿大大使館從特拉維夫遷至耶路撒冷。他還呼吁修補與印度的關系,促進雙邊經貿往來。在國際參與方面,他呼吁大幅削減對外援助,同時提高軍費至占GDP的2%以符合北約要求。
雖然波利耶夫被部分左翼選民稱為“特朗普主義者”,最近還受到了馬斯克的稱贊,但實際上他的對美政策選項并不比自由黨的要多,甚至面臨比特魯多更嚴峻的挑戰。一方面,波利耶夫需要表現出捍衛加拿大主權的決心,避免被政敵質疑其“背叛加拿大”,為此他公開反擊特朗普“吞并”加拿大的言論,發誓要將“把加拿大放在第一位”;另一方面,他又希望利用與特朗普的私人關系,換取美國在對加關稅政策上的讓步。
雖然波利耶夫被部分左翼選民稱為“特朗普主義者”,最近還受到了馬斯克的稱贊,但實際上他的對美政策選項并不比自由黨的要多,甚至面臨比特魯多更嚴峻的挑戰。
波利耶夫顯然還沒找到平衡上述兩個方面的有效策略,現時仍專注于討論國內事務,避免主動談及如何處理加美關系。
對于波利耶夫的可能上臺,西方社會最為關心的,并不是其在政策上的可能調整,而是加拿大的政治光譜會否出現變化。2024年歐洲極右翼政黨掀起的風潮和特朗普的再次當選,令西方政客和學者擔憂加拿大也出現政治上的“向右轉”。
自由黨在加拿大被稱為“天然執政黨”,原因是加拿大的選民基礎是中間偏左,因而其在過去30年間贏得了10次聯邦大選中的7次。而保守黨則被認為是糾偏者,即在自由黨的進步主義議程陷入困境時負責“踩剎車”。上一位“踩剎車”的保守黨總理,是從2006年至2015年執政的斯蒂芬·哈珀。
根據加民調機構阿巴克斯(Abacus)的數據,自2024年1月起,保守黨對自由黨的領先優勢就穩定在15%~22%,但選民對波利耶夫的負面印象卻有所增長。同時,在上一次選舉中投票給自由黨而此次準備轉投保守黨的人中,過半表示并非出于對保守黨的支持而是出于對自由黨和特魯多的厭惡。
在對波利耶夫持中立或負面印象但仍要投票給保守黨的人中,有65%表示此舉是出于不喜歡特魯多。雖然波利耶夫提出了諸如“加拿大第一”的激進口號,但在政策層面他并未提出任何過于激進的倡議,大部分僅是對特魯多政策的“修補”。
對于美國總統特朗普及其所代表的保守主義議程,加拿大社會的主流意見從未給予過正面評價。2025年1月15日加拿大媒體放風道:加拿大政府已擬定一份報復清單,涉及價值上千億美元的美國產品。當天公布的最新民調結果顯示,超過60%的加拿大人認為,特朗普的第二任期將對“世界政治的正確狀態”產生負面影響。
這說明,加拿大主流的意識形態并沒有“右轉”,對特魯多的反感而非保守主義議程,才是選民更愿意投票給保守黨的主要動機——波利耶夫是那個“最不壞的選擇”。因此,保守黨今年大概率可以獲得“踩剎車”的民意授權,但“換車道”的可能性仍然很小。
責任編輯謝奕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