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方古代雖然都有豐富的契約法實踐,但其理論體系和具體的發展方向卻存在差異。中國古代契約法觀念存在于普通百姓的思維中,貫穿于百姓的契約實踐中,體現在國家法律的規定與宏觀調控中,也蘊含在流傳至今的大量契約文書中。古代中國商人尤其是徽商、晉商的經營活動活躍,足跡遍及全國,遠而至于海外。為掌握經商的基本知識,便于到外地經商用,有些學者和商人編刻了許多適宜商人使用的書籍,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是王世茂的《仕途懸鏡》,在這本書中有基本的民間契約格式,還有一些符合商品經濟情況下市民需求的讀物。在這些書籍中,有的是實用的經商指南,而沒有系統化的契約理論。
相對而言,古羅馬之所以有完善的契約理論,與其社會需要與法學家階層的存在有著密切的關系。在古羅馬,法學家一般都是具有一定公職的人員,同時也屬于專業律師,具有解釋具體法律實踐的知識和閱歷,他們的注釋有些得以傳世。他們經常在實際案例中就法律事務為法官提供建議,但是律師并無任何薪酬。法學家提供法律服務所要獲得的并非金錢而是政治援助,因此對懷有抱負的政客來說,向盡可能多的人提供法律援助是十分重要的,這種社會需要促使當時的精英人才研習法律。
從歷史發展的趨勢來看,契約法文化內涵與社會生產方式的發展緊密聯系。在農業文明時代,農業的生產方式決定了人們依附于土地的生活方式,在這種環境之下形成的契約法觀念符合熟人社會發展需要,保障契約順利履行的“沽酒”條款就極具代表性。在工業文明時代,產業的發展不再以土地為中心,人與人之間的血緣紐帶逐漸斷裂,為了保障契約順利履行,國家出臺了相應的以地域為中心契約法律規范。數字化時代來臨之后,人們的生產和生活方式打破了地域界限,契約法的實踐帶來新的問題,如跨境數據流動的規制問題、跨國的經貿往來問題等,這就需要不斷豐富契約法的內涵來解決現實問題。面對新的時代命題,中國傳統契約法觀念中的有益因子可以提供解決思路,貢獻中國智慧。
第一,傳統義利觀的結合。義利觀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優秀因子,與借貸契約的訂立、履行等環節緊密相融,彰顯出其強大的倫理價值和社會價值。目前,我國民間借貸案件裁判主要采用客觀要件認定的原則,但司法實踐中民間借貸的案情極其復雜,很難準確適用具體的法律規范。因此,結合民間借貸實踐,可以將傳統的義利觀作為價值考量融入“公序良俗”原則中,并在沒有確定裁判依據的民間借貸疑難案件中適用,這不僅是對客觀要件認定原則的補充,同時也能使裁判結果更加符合主流價值觀。將傳統義利觀與客觀經濟規律有限度的結合,并且不斷使之規范化、制度化,既能保障民間借貸的順利、有效履行,有利于借貸案件的司法裁判,同時也切合中國現實,彰顯了人文關懷。
第二,家庭倫理觀的轉化。無論是國家的立法規范、司法調控,還是民間契約實踐,三者共同目的是使親屬間流轉的不動產所有權明晰、權責確定,減少流轉過程中的糾紛,有助于形成穩定的經濟預期,進一步優化資源配置。因此,對于親屬間不動產的流轉,在立法層面,應更側重于制度約束,出臺詳細的規則、規范,而非依靠民間或宗族的親情倫理約束;在司法裁判中應更強調客觀事實,這也是民間百姓對司法公正的期待,而非法官依據親情倫理進行道德預判;在民間締約時,當事人應充分考量維護自身利益的具體條款,更著重保護不動產流轉行為的客觀性和公平性,而非倚重親情倫理的護佑。但是,親屬倫理因素適時、有限度的介入會使親屬間不動產流轉更具有溫情,更加有利于不動產流轉實際的執行。最為重要的是,漢代以來,中國古代處理“親屬爭產”糾紛方式的演變軌跡為當今紛繁的親屬間民事糾紛提供了相應的解決思路,也為法治資源的本土化指明了路徑。
綜上所述,將中國古代契約觀念與客觀經濟規律有限度地結合,并且不斷使之規范化、制度化,同時將中國古代契約技術與當今時代的特征有限度融合,既能保障契約的順利、有效履行,有利于契約糾紛案件的司法裁判,同時也貼合現實,彰顯人文關懷,并且能夠準確評價中國古代契約法觀念、技術在歷史與當今的位置,顯現其時代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