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時期來華、曾任廣州蕃長、被封“歸德將軍”的阿拉伯富商辛押陁羅,其巨額財富一度受人覬覦。筆者曾在《蘇子由如何巧斷妄告蕃商戶絕案》(《人民法院報》2020年1月10日第5版)一文中分析過此事的起因與結果。在辛押陁羅歸國后,有廣州本地商人趁機赴京師告狀,聲稱蕃商已死,家中“戶絕”,財產不應由其養子處分,而應由官府代管。戶部侍郎蘇轍巧妙地通過“三問”,揭穿了告狀者的“三不當”,從而有理有據地打消了告者的妄念。此事從宋代的涉外民事法律制度、元祐初年戶部長官的司法理念,以及北宋士大夫在辦理涉外案件時體現出來的原則性與靈活性等方面,都發揚了睦鄰友好、誠信通商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維護了司法公正,具有積極意義。
蘇轍在《龍川略志》中自述的這則“辨人告戶絕事”,可以視為宋代官員靈活處理涉外民事疑難案件的一個典型。一方面,中央、地方的官員對外商出海、歸國的動向,并不能一一掌握,存在一定的信息差。鑒于廣州商人來告,雖然觀點明確,但是并無實據,便不能因為牽涉財產利益重大,官府就不辨真偽、不識大體地對待。因此,蘇轍的“三問”,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戶部長官對廣州商人反常地繞開州縣而赴京告發外商“戶絕”的不予支持;且戶部所出示的明確態度,對其他部門也有參考價值,即蘇轍對告者所言“汝不服,可出詣御史臺、尚書省訴之”,告者因此折服。如此慎重對待疑案,避免倉促行事,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另一方面,告者既然退卻,戶部便不再介入,這也體現了對“戶絕”法制的遵守。如果有朝一日,蘇轍“三問”所涉信息被查實,如辛押陁羅確已身死,并無“同居親的骨肉在中國者”,圍繞其遺產發生爭議時,廣州地方官員仍可依法行事,不受他故干預。
同樣值得注意的是,蘇轍在打消廣州商人的告狀念頭后,還特地找來了當時在受辛押陁羅養子派遣而在京師活動的兩人,告誡他們“此本不預汝事,所以召汝者,恐人妄搖撼汝耳”。這亦是他“吏事精詳”的從政經驗表現,有助于平息爭端,更體現了朝廷對辛押陁羅這位“歸德將軍”的重視。封辛押陁羅為歸德將軍之敕,正是“三蘇”中的蘇軾于元祐元年任中書舍人、知制誥時起草的。敕文中肯定了辛押陁羅經商“開導種落,歲致梯航”的貢獻,也認可其“益思盡忠”的努力。以“天日”澤被“草木”和“幽遠”,正是傳統的“中外一家”的“天下秩序”的寫照。敕文彰顯了朝廷對待辛押陁羅等外來商人的基調,即重視“歲致梯航”的友好通商。
蘇轍在戶部辦此涉外疑案的表現,體現了他具備“文學”與“吏事”的綜合素質,能夠“守經達權”地追求法律效果、政治效果的統一。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與和平共處五項原則一脈相承,都根植于親仁善鄰、講信修睦、協和萬邦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北宋這一戶部長官謹慎而穩妥地“辨人告戶絕”事跡,正是傳統士大夫以“經權之道”排疑解難,公正持平地發揚睦鄰友好精神的寫照。儒家思想家倡導將“任人”作為“任法”的基礎,這自然地要求傳統法官具備“讀書”兼“讀律”的豐富知識結構與靈活致用的綜合素質。傳統社會重視“文學法理,咸精其能”的“通才”的培養經驗,或可為當下“德法兼修”的涉外法治人才培養提供一定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