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砂氤氳

我開始附庸風雅地品茶，那是進城之后的事。

安居樂業了，原生的性情也就漸漸地釋放出來了。每每見到好茶，我就如同荒原上的狼，突然遇到獵物而雙眼射出貪婪的綠光。每每碰到紫砂，總是愛不釋手，卻又囊中羞澀。

后來，有人送我一套紫砂壺，看上去不錯，上面題滿了草體字，至今認不全。還配有六個茶盞，碎瓷內胎，古雅迷人。遺憾的是，我雖然與生俱來地喜歡這些玩意兒，但我不懂紫砂，譬如真正的紫砂壺應該做到“一壺不事二茶”，可我總是喜歡在朋友面前顯擺一下——今天有人喜歡綠茶，它就泡綠茶；明天有人想喝紅茶，它就泡紅茶……結果亂了套兒。這期間，也沒人告知我一些常識，大概他們跟我一樣，怕露短了。即便有人告訴我一些有關紫砂的常識，也未必正確，譬如開壺。當初根據一位朋友的親授，用了豆腐，結果很不幸，壺身出現了“白箍”，而且難以消釋。亦有茶友教我用甘蔗開壺，結果“白箍”依然在。

其實，開壺很簡單，先用溫開水淋一番，然后再用七八十攝氏度的熱水沖洗，最后放入茶葉，用95攝氏度的熱水浸泡即可。如果家里有能煮水的大容器最好，將紫砂壺浸泡在養壺的水中，當水溫達到90攝氏度時，放入茶葉，熄火兩分鐘，再煮至沸——最好不要沸騰，保證95攝氏度幾分鐘即可。

起初，我并非嗜好紫砂，因為沒那么多紫砂壺。隨著經手紫砂壺的機會增多，我也比較注重“一茶一壺”了，學會了對紫砂壺的保養。

為什么提倡“一茶一壺”呢？

紫砂的泥性千差萬別，即便出于同一地方，也是不一樣的；即便采于同一礦點，也因礦藏層次不同而不一樣。在煅燒過程中，泥性對產品的受溫高低、液晶二相的生成等都會產生很大的作用。它決定了成品的顏色、結晶度、吸水性和透氣性。

不同泥性的紫砂壺，適宜泡不同的茶葉。譬如紫泥溫良親和，適合泡大多數茶葉，尤其是烏龍茶；綠泥有良好的透氣性和吸水性，散熱快，固質性能好，最適合泡綠茶，也適合泡花茶；紅泥細膩，疏密有致，出味均勻，適合泡普洱、烏龍和巖茶；朱泥密度大，性情冷僻，聚香能力強，最適宜泡鐵觀音，一般稱之為“泡鐵神器”，也適宜泡烏龍茶。降坡泥主要產自丁蜀鎮，它是修路降坡時發現的紫砂陶土，是紫泥、紅泥和綠泥的共生礦，性能又不同于它們，當地人習慣叫降坡泥。此泥性能極佳，透氣性極好，無論泡普洱熟茶、巖茶，還是鐵觀音，味道都十分純正，口感好，余味濃郁。

紫砂壺既要內養，也要外養。外養，主要用淡茶水浸泡過的棉質物均勻擦拭，如有塵埃，應該先用淡茶水沖洗一下。內養則用水盛裝壺內，并經常更換，保持不腐。至于用什么水，各有講究，譬如雪水或甘泉，最不濟的，也該用涼開水，或靜置后的自來水。重要的是，茶水是保養紫砂壺的最好方法。大凡過我手之壺，常有簡陋之物，良莠不齊，有真有假，只要不是含重金屬的化工壺，我皆不棄，各有歸宿，并且常用。

紫砂壺用久了，會形成溫潤如玉的包漿，可觀可賞，十分宜人。觀賞久了，我心坎上也形成了溫馨雅致的“包漿”。壺內的包漿，是茶汁吸附于內壁所形成的。所以，一把用久了的紫砂壺，即便盛裝白開水，也有淡淡的茶香、綿延不絕的回甘。

我愛紫砂，卻不收藏。有人來喝茶，也懶得添置高檔茶具，仍然以簡陋為本。一是囿于經濟實力，二是壺盡其用——無論好壞，我盡可能地使用它。即便殘缺，也不棄之。有一壺，雖不佳，卻為真，我時常凝視紫砂上面的黑色斑點，想象著當初的亞鐵離子如何在高溫下轉變為鐵離子的復合物，由淺綠而黑，為品茗者留下判斷真假的憑證。遺憾的是，它被一位小朋友打碎了蓋，又碎了二盞。已經八年了，我一直用敞口的它，泡自制的養生茶。原先并不覺得它好，殘缺之后，我反而越發珍惜了。

因為喝茶，我愛上紫砂；因為紫砂，我養成了一個人品茗的習慣。我時常獨飲，卻取出兩個杯子，斟上茶。一杯時空，一杯常滿。時空者，滌昏寐，爽精神；常滿者，影落其中，與影相對，自己和自己說話，靈魂與靈魂碰面。湯然之物，時而映山影，照樹影，涵世態之象，蘊萬物之靈。

某日晨起，茶過三巡，忽而興起，步入豬窩齋，濡墨展紙，一揮而就：“相濡以茶。”內子擊掌：“茶鬼而已。”

選自《春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