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一只貓

來到海南的第四天，就聽到貓死亡的消息，十分震驚，心中一陣冰涼。實在想不到，死亡發生在這只叫作“小白嘴”的流浪橘貓身上，是我們一直認為最不可能的事情。

說起這只貓，先要交代此前的一個流浪貓家庭。我家住在樓房一層，有一個小院子，大約四個多月前，盛夏時節的一天，早晨推開小院門時，看到外面的草地上，一只橘貓正帶著幾只小貓走動覓食，一看就是一家流浪貓。我數了一下，一大六小，一共七只。

妻子喜歡貓，又被眼前這些惹人憐愛的眼神打動了，當時就決定要投喂下去。從此以后，它們將這里當成了食堂，每天早晚定時來吃。母貓漂亮安靜，眼神憂郁，經常蹲在旁邊一叢灌木下，看著孩子們吃完后才過去吃。經常會有某一只小貓跑過去，趴在它的懷里吃奶。夏日青草茂盛，小奶貓們追逐嬉戲，無憂無慮，那種嬌憨的萌態，讓人的心都要融化了。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半個月左右，小貓們也稍稍長大了，胖乎乎的。母貓有一天忽然不來了，不辭而別，而小貓尚不具備捕食能力，我們只好每天喂食供水如初。

日久生情，看來不但發生在人與人之間，也體現在不同物種之間。但因為家里已經有了三只貓，編制不好再擴大，便采用了一種變通方式，將碗盆放在院子里。小貓們很靈敏，從木柵欄圍墻的菱形空格里鉆進來，吃完再鉆出去。幾天后，不但定時來吃飯，晚上睡覺也在院子里，或者在一張帶扶手的靠背藤椅上，或者在圍著花壇砌起的一圈木頭臺面上，小小的身子盤成一團，擠在一起，黃乎乎的一片。

有一天，忽然發現多出了一個小腦袋，以為看花眼了，仔細一看沒錯。它也是橘貓，但模樣和體形與另外那幾只都有差異，不知它是哪一天混進來的，但從此以后，它也成了群體的一員。

估計它也知道自己是外來戶，是闖入者，不招人待見，因此極其警覺，稍一靠近它就跑開，不像其他幾只貓，對人的防備越來越弱，甚至可以摸摸小腦袋了。它的目光緊緊盯著我們，警覺、犀利，甚至可以說有一種堅定和倔強，別的小貓看人時的那種溫順、清澈、無辜的眼神，它完全沒有。頭幾天，妻子看到它就驅趕，嫌它長得難看。我說它們都是流浪貓，既然出于對生命的憐憫而喂養，美丑的考慮就在其次。妻子口頭反對，實際上默認了，不但體現在按照慣例也給它新添了一只飯碗，還體現在和對待其他幾只那樣，要給它起名。因為它嘴巴鼓鼓的，旁邊長了一圈白毛，便起了個名字“小白嘴”。名正才能言順，命名仿佛是個收編的儀式，它從此正式成為小團體的一員。

小貓們漸漸長大，去處成了問題。妻子在小紅書問誰愿意領養，遠在廣東的一位網友，先后要了四只。我們為此專門幾次驅車一百多公里，送到一家寵物托運公司，長途運送到嶺南。還剩下兩只橘貓和“小白嘴”沒有人要，妻子說砸在手里了，沒辦法，自己養吧。

后來某一天，又來了一只玳瑁貓，臉一半紅一半黑，看上去稍大一些。它先是每天來蹭飯，后來干脆不走了。有了接納“小白嘴”的理論依據，我們也任其自然了。“小白嘴”和它尤其要好，總是形影不離，互相舔毛。或許是同病相憐，共同的流浪經歷，讓它們彼此更有親近感？我們了解到玳瑁通常是母貓，就給它起名“女友”，意思是“小白嘴”的女朋友。

這四只貓里，“小白嘴”明顯成了主心骨，追逐打鬧，上樹爬墻，都是它領著，別的貓跟隨。我們開玩笑，它是草根逆襲上位，可以寫一篇勵志的童話。它有了歸屬感，看人時眼神也變得柔和了。

不知不覺幾個月過去了。這地方緯度和海拔都高，冬天極冷，有時達到零下二十多攝氏度，如果沒有人喂養，流浪動物很難活下來。一入冬，小區住戶基本上都走光了，我們也要去海南過冬。離開前，我們從網上下單買了厚厚的寵物棉窩，據說能抵御零下三十攝氏度的嚴寒，又在外面裹上一層棉被，用繩子綁緊。不用人教，當天晚上，四只貓就都鉆進去睡覺，第二天早上鉆出來時，一個個抻腰伸爪，心滿意足的樣子。另外買了足夠吃幾個月的貓糧，請一位好心鄰居，也是整個單元里唯一一家四季常住的業主，幫著每天喂食一次。

院子里窗框上方安了監控器攝像頭，和手機相連，這樣無論在哪里，都能隨時看到貓們。到了海南第二天上午，在約定的時間，我們看到鄰居走進小院，向長條桌上的一排食具里添糧加水?？吹叫∝垈儚拿薷C里鉆出來，跳上桌子吃飯，然后又鉆回棉窩。這個時辰還是很冷。下午天氣溫暖的時候，再點開手機看攝像頭，它們正在小院里跑跳，有時還跳上木柵欄圍墻的柱頭。幾只貓都胖了不少，“小白嘴”尤其壯實，圓滾滾的，很有幾分剽悍。

我們相信，貓們食物充足，屋舍溫暖，無凍餒之憂，篤定能夠平安度過寒冬了。但最不可能的事情偏偏發生了。第三天上午，鄰居打來微信電話，說“小白嘴”死了！估計是它舔了打過藥的灌木雜草等。

一個小生命就這樣結束了，僅僅活了半年左右，令人痛惜。雖然只是一只流浪貓，畢竟也是有血有肉的小生靈，屬于“有情眾生”，給我們帶來過快樂。我們請鄰居在院外那一片草地上，用鐵鍬挖了一個深坑，將它連同幾個貓罐頭一同埋了進去。

還剩下三只貓。我們從攝像頭里，看著它們埋頭吃飯，長條餐桌上多出了一截空間，那本來是“小白嘴”占據的位置?？粗鼈冊谖绾鬁嘏年柟庀虏[眼打盹，神態中似乎多了落寞少了活潑。它們也會想念自己的伙伴、曾經的“帶頭大哥”嗎？希望它們平安無恙，遠離無妄之災，順利度過這個冬天。

選自《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