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膽量與稟賦

人們稱齊白石為國畫家，但齊白石評價自己成就的排序是：詩第一，印第二，字第三，畫第四。他還稱自己是“三百石印翁”。他的印不只用于作畫落款，更是他人生體悟的結晶。他有一方篆刻“不知有汗”，就是用極為形象的大白話說出他藝術生涯的艱辛。另一位畫家李可染也有一方篆刻“廢畫三千”，同樣是表示艱辛：你看到我的畫這么好，這么值錢，你可知道在完成這幅畫之前，我是扔掉多少草稿和失敗之作的！

那么，是不是單靠汗水就能保證拿到桂冠呢？否。流汗是必要條件，不是充分條件。這另外的成功因素，齊白石用另一方篆刻表達出來：“膽敢獨造！”這個“獨”字看上去很高傲：我的這一作品，就是我產(chǎn)出的嬰兒，天下沒有第二份！

齊白石本是湖南湘潭的普通鄉(xiāng)村木匠。有一天，他同師父背著工具箱到鄰村干活兒，偶遇三位年輕同行。只見師父對他們低頭哈腰，畢恭畢敬。齊白石事后問，他們比師父歲數(shù)小得多，何必這樣恭敬他們。師父告訴他，人家是“小器作”，我們是“大器作”。

“大器作”是做粗活的木匠，“小器作”是雕花木工，要高出一個等級。齊白石聽后，膽量一抖，借助汗水很快登上一個新臺階，變成“小器作”，不再做桌椅板凳，而是在紫檀木上揮舞雕花刀，巧奪天工了。他的木工刀給了他超群的腕力，他膽量又一振，扔下大刻刀換了小刻刀，步入高雅的篆刻家之林了。膽量再振，只身闖京城，畫作陳列在北京琉璃廠知名的字畫店出售，并被徐悲鴻聘為國畫教授。正是“不知有汗”和“膽敢獨造”兩方大印并列面前，才成就了齊白石，也為我們成就任何事業(yè)提示了秘籍。

強調汗水的成功人物非白石翁一人。美國發(fā)明大王愛迪生獲得數(shù)以千計的專利，不靠汗水能行嗎？例如電燈泡里的發(fā)光體是鎢絲，而在找到鎢絲之前，他做了一千多次摸索，有時似乎路已走絕了，急得拔下自己的頭發(fā)通電試驗。但是，他在強調汗水的同時，也提到另外一個獲得成功的因子——靈感。當人們稱他為天才時，他寫出一個公式：“天才就是百分之一的靈感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汗水和靈感兩個英文字具有同樣數(shù)目的音節(jié)和同樣的重音位置，只是開頭稍有差異。大科學家詩化了表述，誰不樂于記取？

說“天才”，似乎有些嚇人，實際是涵蓋了我們平常說的天賦、稟賦、才具、才能，以及思想火花、靈機一動、鬼心眼子，等等。愛迪生出于謙遜和鼓勵青年，把它壓到最低，但畢竟還是肯定它的存在。

筆者幼時不知天高地厚，想當個詩人，但習作多年，不見起色，直到讀了蘇聯(lián)詩人伊薩可夫斯基的幾句痛快話，才明白過來。他說：你想當個醫(yī)生、當個教師，只要不懈地努力，就會成為好醫(yī)生、好教師，但是要當詩人就是另一回事了，必須有天賦才行。伊薩可夫斯基的意思實際上就是中國古人早就說過的：“詩有別才。”就是說，寫詩歌要具備一點特殊的才能。

不必往自己條件不充足的獨木橋上擠。另辟蹊徑，何樂不為？但有人會說，知其不可而為之也是一種精神，同時也確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成功事例。我說這好辦，不斷掂量成敗因素，取得自知之明即可。但無論如何，雙手握緊齊白石的那兩方大印，是絕對必要的。

選自《聯(lián)誼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