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漢語道德語言是中華民族為了道德生活交往而建構的一個道德話語體系。它是漢語的一個重要子系統,由語音、文字、詞匯、判斷、語法、修辭等要素構成,具有倫理表意、道德敘事等重要功能,大體上經歷了從傳統道德語言到革命道德語言再到社會主義道德語言的變遷過程。富有生命力的漢語道德語言對中華文明特別是中華倫理文明發揮著至關重要的建構作用。它是中華倫理文明的表達系統、記憶系統、創新系統和傳承傳播系統,也是連接每一個中華兒女的紐帶、連接中國與世界的紐帶。漢語道德語言的使用狀況,既體現每一個中國人的道德修養,也折射整個中華民族的整體文明素養。世界人民也可以通過漢語道德語言審視和了解中國社會,洞察和領略中華倫理文明的獨特神韻和巨大魅力。傳承和發展漢語道德語言是中華民族保持精神獨立性和文化自信的必然要求。
[關鍵詞]漢語道德語言;倫理表意;道德敘事;中華倫理文明
[作者簡介]向玉喬,湖南師范大學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中華倫理文明研究中心、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德文化省部共建協同創新中心教授。
漢語道德語言是中華文化和中華文明的重要內容,但它一直沒有受到我國學術界的應有重視。改革開放以后,西學熱在我國出現新高潮,不少中國學者傾心于研究西方元倫理學,將學術研究的注意力聚焦于英語道德語言,但很少有人關注、論及漢語道德語言。這種狀況既不利于漢語道德語言的傳承發展,也與當代中華民族大力倡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和文化自信的大時代背景相背離。深入研究漢語道德語言的傳承發展和價值維度,不僅有助于推動我國社會各界關注和重視漢語道德語言,而且能夠為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提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自信、繁榮發展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等國家重大戰略提供理論和實踐支持。
一、漢語道德語言:作為漢語的一個重要子系統
西方元倫理學家的最重要貢獻是確立了“道德語言”這一概念在倫理學中的合法地位。他們將其作為元倫理學的研究對象,并且為它的出場搖旗吶喊。黑爾在《道德語言》一書中指出:“道德語言是一種規定語言。”[1](5)他將“規定性”視為道德語言的內在本性,認為“道德語言最重要的效用之一就在于道德教導”[1](6),并且主張通過把道德語言還原為祈使句的方式來展開相關研究。黑爾因為倡導普遍規定主義道德語言觀而享譽西方。相比之下,弗雷斯特對道德語言的研究則表現出“淺嘗輒止”的特點。他也將自己的一部專著命名為《道德語言》,但沒有對“道德語言”作出明確界定,而是僅僅論述了道德判斷與事實判斷的異同。他認為:“是否存在真實價值標準的問題是自前蘇格拉底時代至今的道德哲學的核心問題。”[2](3)在弗雷斯特看來,道德判斷與事實判斷并非截然不同,適用于事實判斷的標準也一定適用于道德判斷。
“道德語言”概念姍姍來遲,但這并不意味著人類在20世紀之前沒有道德語言。從中國來看,孔子早在公元前6世紀就已經深刻認識到了道德語言的重要性,并進行了比較系統的論述。他說:“不知言,無以知人也。”[3](241)其意指,不懂得辨析語言,就不能了解人本身。孔子主張通過一個人說的話來了解他的道德修養,因此,他所說的“言”都出現在“聽其言而觀其行”[3](53)、“言忠信”[3](185)、“巧言亂德”[3](192)等以表達倫理意義為主旨的論斷中。孔子之“言”實質上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道德語言”。
道德語言自古就存在,具有多種多樣的形態。不同形態的道德語言往往存在顯著差異。漢語道德語言與英語道德語言不僅在形式上迥然不同,而且在內容上也大相徑庭。大多數道德語言形態在形式上涉及語音、文字、詞匯、判斷、語法、修辭等語言要素,但它們表達的倫理意義通常相去甚遠。因此,西方倫理學家研究元倫理學的學術理念、學術方法和學術路徑不一定適合漢語道德語言的研究工作,照搬照抄他們的做法只會將我們引入死胡同。
漢語道德語言在中國社會具有不可取代的重要地位。張岱年、方克立等學者指出:“獨具特色的語言文字,浩如煙海的文化典籍,嘉惠世界的科技工藝,精彩紛呈的文學藝術,充滿智慧的哲學宗教,完備深刻的道德倫理,共同構成了中國文化的基本內容。”[4](7)在源遠流長、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中,“獨具特色的語言文字”是首要元素,而它又必定是以漢語道德語言為首要內容。中華民族歷來特別推崇哲學,而對哲學的推崇又以倫理學為重點。馮友蘭曾經指出:“哲學在中國文化中所占的地位,歷來可以與宗教在其他文化中的地位相比。在中國,哲學與知識分子人人有關。在舊時,一個人只要受教育,就是用哲學發蒙。”[5](1)中國哲學大都帶有濃厚的倫理學色彩,因此,哲學教化本質上是借助漢語道德語言進行的道德教育。
由于倫理文化始終在中華文化中占據著不可取代的核心地位,漢語道德語言在中國社會也一直居于非常顯赫的位置。韋政通說:“中國傳統中講道德,不像西方人講道德只限制在人生的范圍內,而是彌漫在文化的一切領域。”[6](58)梁漱溟說:“融國家于社會人倫之中,納政治于禮俗教化之中,而以道德統括文化,或至少是在全部文化中道德氣氛特重,確為中國的事實。”[7](27)樊浩等學者通過社會調查發現,在當今中國,“倫理溝通仍為處理人際沖突的首選,說明倫理道德在日常生活中仍保持十分重要的文化功能,中國文化亦然傾向于倫理型文化,而不是法理型文化”[8](21)。中國社會從古至今一直是倫理型社會,這一客觀事實使得漢語道德語言在任何時候都顯得特別重要。
當今中國正在進入黑爾所說的“道德語言混亂期”。黑爾說:“有關我們道德語言的混亂,不僅導致理論上的混亂,而且也會導致不必要的實踐中的困惑。”[1](5)在當今中國,新舊道德問題錯綜復雜地交織在一起,而道德語言的混亂是許多問題產生的重要原因;傳統道德語言與現代道德語言、中國道德語言與外國道德語言同時并存、激烈競爭,這不僅將當代中華民族的道德生活變得空前復雜,而且把很多人拖入了道德信念的迷亂深淵。在此時代背景下,有必要將漢語道德語言作為漢語中一個相對獨立的領域來看待,并對其展開深入系統的研究。
漢語道德語言是中華民族在長期共同生活、共同發展的過程中共同創造的一個道德話語體系,其基本功能是表達中華民族的道德思維、道德認知、道德情感、道德意志、道德信念、道德行為和道德記憶,滿足中華民族的道德生活交際需要。它與漢語中的日常語言、政治語言、經濟語言、技術語言、軍事語言、音樂語言、舞蹈語言等語言形態的根本區別在于,它內含倫理的規范性(應然性)要求,而其他語言形態只能提出非倫理的規范性要求。雖然它通常會融合在中國人的日常語言、政治語言、經濟語言、技術語言、軍事語言等其他形態語言之中,但是它總會保持一定的獨立性。
漢語道德語言是由語音、文字、詞匯、判斷、語法、修辭等要素構成的一個龐大話語體系。構成漢語道德語言的諸要素都具有倫理表意功能,即表達倫理意義的功能。
“人類是通過語音來感知語言、理解語言的。”[9](22)漢語不僅擁有自己的拼音系統(漢語拼音方案)和聲調符號系統(陰平、陽平、上聲、去聲),而且講究音高、音強、音長、音色等方面的特征。中國人有時會借助語音來表達倫理意義。例如,古代中國人有將“德”和“得”進行同音同義處理的傳統。《禮記》說:“禮樂皆得,謂之有德。德者,得也。”[10](154)“德”,就是“得”的意思;“有德”即“有得”,具體指人能夠在欣賞音樂的同時還受到“禮”的熏陶。韓非子說:“德者,內也。得者,外也……身全之謂德。德者,得身也。”[11](187)“德”是指內在的東西,“得”是指從外部得到東西,但它們都是“得到”的意思;“德”意味著對內在本質的擁有和保全,因此,所謂“德”,實際上是指“得到”人的內在本質。
“華夏民族很早就創造了獨特的記錄自己語言的書面符號——漢字。”[9](1)日本學者白川靜說:“從某種意義上說,中華文化就是漢字文化,漢字所具備的各種特質,給中華文化添上了濃烈的色彩。可以說,離開漢字,中華文化就是一個偽命題。”[12](5)漢字是中華民族為人類貢獻的寶貴文化遺產。作為一種表意文字,很多漢字發揮著表達倫理意義的功能。以“忠”為例。《說文解字》說:“忠,敬也。從心,中聲。”[13](2149)“忠”字,由“中”發聲,由“心”表意,意指肅靜而盡心盡意。通過觀察字形,我們可以發現:“忠”的核心要義在于“心誠”和“心正”;或者說,“忠”的關鍵是“心忠”。
漢語中有大量詞匯具有倫理意蘊。例如,《周易》為中華民族貢獻了“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等成語。乾卦的卦辭說:“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14](8)坤卦的卦辭說:“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14](29)老子貢獻了“見素抱樸”[15](47)、“道法自然”[15](63)、“知止不殆”[15](109)等成語。這些成語都可以稱為倫理性成語。孔子喜歡使用“仁”概念,并且曾經用“恭、寬、信、敏、惠”來解釋“仁”的含義。他認為:“能行五者于天下為仁矣。”[3](209)《中庸》則將“知”“仁”和“勇”稱為三種“達德”[3](326)。
漢語中的道德判斷不勝枚舉。老子說:“圣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15](5)孔子說:“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3](8)荀子說:“榮辱之來,必象其德。”[16](6)孟子說:“仁者無敵。”[17](5)管子說:“政之所興,在順民心;政之所廢,在逆民心。”[18](5)這些都是典型的道德判斷,它們都在表達一定的倫理意義。
漢語道德語言遵循漢語語法,具有語法結構。例如,古代中國哲學家喜歡將名詞作動詞用。孟子說:“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17](173)“仁”和“義”本是名詞,卻被孟子當作動詞使用。荀子說:“信信,信也;疑疑,亦信也。”[16](61)在古代漢語道德語言中,“信”也是一個常見的名詞,但它也經常被當作動詞使用。這些是將名詞活用為動詞的語法。又如,古代漢語道德語言很少用“是”來表達道德判斷,往往用“……者,……也”這一句式表達道德判斷。荀子說:“德者,成和之修也。”[16](94)該道德判斷句屬于典型的“……者,……也”句式,意指道德修養就是保全中和之氣,但句中沒有判詞“是”,而是用動賓詞組“成和之修”直接作謂語。可見,漢語道德語言常常借助漢語語法來表達倫理意義。
修辭常見于漢語中。漢語道德語言大量運用比喻、排比、對偶、反復等修辭手法。老子說:“上善若水。”[15](20)這是非常經典的明喻,其意指至善就如同水一樣。墨子說:“子自愛不愛父,故虧父而自利;弟自愛不愛兄,故虧兄而自利;臣自愛不愛君,故虧君而自利,此所謂亂也。”[19](120)這是排比句,使用了排比修辭手法。老子說:“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15](119)這兩個句子中既有排比,又有對偶。修辭手法的精彩運用是漢語道德語言增強倫理表意效果的有力手段。
從一定意義上說,漢語道德語言就是整個中華民族的道德語言。我國語言學界通過研究發現:“中國境內除漢族外,回族、滿族、畬族等也都使用漢語,蒙古族、壯族、傣族、苗族、白族、布依族、土家族等十幾個少數民族既使用本族語言,也使用漢語。其他民族中也有不少是兼通漢語的。所以,實際上漢語已經成為中華民族共同使用的一種交際工具。”[9](2)張岱年、方克立等哲學家指出:“漢語是跨民族、跨地區的國家通用語。”[4](107)作為漢語的子系統,漢語道德語言也可以被視為中華民族共同的道德語言。
二、漢語道德語言:在變與不變之間
語言永遠處于運動中[20](401)。它有變的一面,總是在變化、演變或轉變。在運動、變化的過程中,語言很容易被磨損,但也會不斷融入新的元素。語言也有不變的一面,這是指它具有一定的穩定性。“一種語言,只要說這種語言的人保持著相同的思想習慣,它的特征就能保持下去。”[20](417)
漢語道德語言隨著它的母體——漢語的歷史變遷而變化。漢語不僅可以區分為古代漢語、近代漢語和現代漢語,而且經歷了從文言文到古白話文再到現代白話文的復雜演變。作為漢語的一個子系統,漢語道德語言的變化與漢語的總體演進保持一致,并且呈現出漸進、緩慢的特征。
我國經歷了漫長的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它們是中國歷史上的傳統社會,迄今為止在中華文明5000多年發展史上占據著最大的板塊。中國傳統社會不可避免地存在這樣或那樣的局限性,但它也是中華文化得到輝煌發展的歷史時期。毛澤東曾經說:“中國的長期封建社會中,創造了燦爛的古代文化。”[21](56)中華民族在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創造的古代文化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中華傳統文化,漢語道德語言是它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我們把中國傳統社會的漢語道德語言稱為傳統漢語道德語言。它發端于先秦時代,具有儒家道德語言、道家道德語言、法家道德語言、墨家道德語言等眾多形態,在漢代還融入了佛家道德語言。在這些傳統道德語言中,最有影響的當推儒家道德語言和道家道德語言。儒家哲學家在絕大多數時候從人的角度來審視和考察人類道德生活,借助漢語來表達他們對人性、人心、人格等的道德認知,其道德語言更多地彰顯了人本主義特征。例如,孔子崇尚仁道,建構了一個以“仁”為核心的道德語言體系,《論語》中充滿著“仁者安仁”[3](40)、“仁者樂山”[3](70)、“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3](72)等道德話語,體現出孔子和儒家倫理學堅持以人為本、呼吁關愛人的道德情懷。道家哲學家則往往從自然的角度來審視和考察人類道德生活,借助漢語道德語言來表達他們對人的自然本性的道德認知,其道德語言更多地體現了自然主義特征。例如,老子主張“道法自然”,建構了一個以“道”為核心的道德語言體系,他的《老子》充滿“功遂身退,天之道也”[15](22)、“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15](184)等道德話語,體現出老子和道家倫理學強調天道、主張以自然為師的道德情懷。因此,張岱年、方克立等人認為:“相對于儒墨之突出人道原則,道家則把關注的重點放在自然(天)之上,由此形成一種異于儒墨的價值取向。”[4](307)
漢民族曾經多次遭遇過民族危機,但直到鴉片戰爭之后才開始面臨文化危機。明末清初,王船山、黃宗羲、顧炎武等具有強烈民族意識的知識分子對當時的中國社會抱有強烈不滿,但他們不僅沒有對以儒家為主導的中國傳統文化失去信心,而且主張借助儒家經世致用的倫理思想和倫理精神匡正和拯救中國社會。鴉片戰爭以后,外國列強入侵,中國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建立在封建經濟和封建政治基礎之上的中國傳統文化已經不能有效解答中國社會面臨的諸多新問題,因此,很多中國人開始學習和引進西方文化。在此歷史背景下,西方道德語言也乘勢傳入我國,并且對我國傳統道德語言體系產生了比較大的沖擊。
近代傳入我國的西方道德語言是西方人在反封建專制和推進資本主義發展的過程中借助洛克、盧梭等西方政治哲學家提出的自由、平等、民主等道德價值理念建構的一個道德話語體系。洛克反對“天賦自由”觀,認為人人生而自由。他說:“社會中的人的自由,就是除了經人們同意在國家里所建立的立法權以外,不受制于其他任何立法權;除了立法機關依據所得到的委托而制定的法律以外,也不受任何意志的支配或任何法律的約束。”[22](142)盧梭也認為人人生而自由。他強調:“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23](4)其意指,自由是人人天生具有的權利,但人又總是會受到社會規范的約束。雖然西方道德語言和西方道德價值理念對近代中國社會產生了較大影響,但是這種影響畢竟是有限的。“在近代中國,個人自由權利的觀念一直很淡薄,五四新文化運動中自由主義意識曾流行一時,但很快就被淹沒在新的反帝反封建的政治斗爭和軍事斗爭的高潮中了。”[4](339)
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團結帶領中國人民發動工人運動、農民運動、婦女運動,開展土地革命和武裝起義,實施農村包圍城市戰略,完成艱苦卓絕的長征,奪取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偉大勝利,推翻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三座大山,建構了以團結一心、患難與共、勇往直前等為主要內容的革命道德語言體系,形成了中華民族道德生活史上特有的革命道德傳統和紅色道德文化。革命道德語言體系的核心是“為人民服務”。毛澤東說:“我們的共產黨和共產黨所領導的八路軍、新四軍,是革命的隊伍。我們這個隊伍完全是為著解放人民的,是徹底地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21](133)“為人民服務”是中國革命道德語言的底色,它是用無數革命先烈的鮮血染紅的顏色。另外,中國共產黨大力倡導集體主義道德原則。毛澤東指出:“共產黨員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應以個人利益放在第一位,而應以個人利益服從于民族的和人民群眾的利益。”[21](146)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中國共產黨團結帶領中國人民完成社會主義革命和推進社會主義建設,進行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開創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創立了建構社會主義道德語言的新局面。在此期間,中國共產黨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倡導和踐行的“為人民服務”道德價值理念和集體主義道德原則得到發揚光大,并且融入了愛祖國、愛人民、愛勞動、愛科學、愛社會主義、愛中國共產黨以及推進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教育、共產主義理想信念教育、社會公德教育等新內容。例如,鄧小平說:“熱愛國家,熱愛人民,熱愛自己的黨,是一個共產黨員必須具備的優良品質。”[21](155)江澤民說:“在精神文明建設中,要注意堅持把對人民的愛國主義、集體主義、社會主義教育同進行中華民族優秀的思想文化傳統、優良的社會公德教育,有機地結合和統一起來。”[21](181)
需要特別強調的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之后,黨中央在道德語言建設方面進行了卓有成效的探索。以習近平總書記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堅持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堅持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引領文化建設,堅持用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革命文化和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培根鑄魂,堅持培育和挺立中華民族精神獨立性,堅持構筑中國精神、中國價值、中國力量,堅持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和中國夢宣傳教育,堅持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堅持弘揚國際正義,從而將社會主義道德語言建設提高到新水平、新境界。《中共中央關于黨的百年奮斗重大成就和歷史經驗的決議》指出:“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是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二十一世紀馬克思主義,是中華文化和中國精神的時代精華,實現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新的飛躍。”[24](26)在我們看來,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之所以能夠得到如此高的評價,這與它大力推進社會主義道德語言建設的原創性貢獻是分不開的。
漢語道德語言大體上經歷了從傳統道德語言到革命道德語言再到社會主義道德語言的歷史變遷。它在去粗存精的過程中不斷吸納新的元素。以漢語道德語言在中國社會的發展為例。一方面,孔子、老子、孟子、莊子等先哲使用的一些傳統道德語言(如君子、小人、圣人等概念)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和社會主義時期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另一方面,他們使用的君子務本、仁者愛人、見賢思齊、從善如流、惻隱之心、巧言令色、巧言亂德、當仁不讓、有教無類、上善若水、大巧若拙、知止不殆、道法自然、見素抱樸、少私寡欲等道德語言則在中國代代相傳。革命道德語言和社會主義道德語言中的很多內容就來自傳統漢語道德語言。劉少奇曾經說:“‘殺身成仁’、‘舍生取義’,在必要的時候,對于多數共產黨員來說,是被視為當然的事情。”[25](134)
認知語言學家喬姆斯基把所有語言都看成語音和意義的統一體。他說:“每個語言都可以被看作語音和意義的特殊關系體。”[26](18)語音構成語言的表層結構,意義則構成語言的深層結構。“深層結構和表層結構通過特定的心智操作加以實現,用現代的術語來說,就是通過語法轉換(grammatical transformation)的操作加以實現。”[26](18)
漢語道德語言的表層結構和深層結構都具有很強的穩定性。當代中華民族普遍使用白話文道德語言,但仍然有不少人時不時地使用文言文道德語言。我們既沒有因為時間的推移而改變“德”“善”“惡”等漢字的發音,也沒有因為時代變遷而拒斥“上善若水”“從善如流”“疾惡如仇”等內含深厚倫理意蘊的漢語詞語。漢語道德語言是中華民族用于表達其道德思維、道德認知、道德情感、道德意志、道德信念、道德行為、道德記憶等道德生活內容的道德話語體系。它的運用本身也是中華民族道德生活的重要內容。只要能夠滿足中華民族的道德生活交際需要,漢語道德語言就會存在,就會發揮服務性作用。
三、漢語道德語言的生命力和文明建構功能
語言為人類所創造,它的生命力源泉不在于其自身,而在于人類的創造力。《文心雕龍》說:“言之文也,天地之心哉!”[27](5)語言之所以有文采,是因為它是天地之心的產物。何謂“天地之心”?它就是富有創造力的人心。人心“為五行之秀氣,實天地之心生”[27](3),能夠“精理為文,秀氣成采”[27](20),因此,它又被稱為雕龍畫鳳之文心。優美而生動的語言都是人類心靈創造的優秀成果。
富有生命力的漢語道德語言對中華文明特別是中華倫理文明發揮了極其重要的建構作用。中華倫理文明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產物,它既受到我國自然環境、經濟基礎、發展歷史、社會背景等客觀因素的支配性影響,也受到中華民族的思維方式、生活理念、理想信念、性格特征等主觀因素的深刻影響。漢語道德語言既是我國發展歷史、社會背景等客觀因素的重要內容,也是中華民族思維方式、生活理念等主觀因素的重要內容。它對中華倫理文明的建構作用主要體現在四個方面。
1.漢語道德語言是中華倫理文明的表達系統
中華倫理文明依托源遠流長、博大精深的中華文明而存在,其存在的實在性之所以能夠彰顯出來并為人們所了解,是因為它本身始終處于打開模式。漢語道德語言使中華倫理文明處于打開狀態的方式是“表達”。它借助語音、文字、詞匯、語句、語法、修辭等手段,將中華倫理文明內含的倫理思想、倫理精神和倫理智慧表達出來,使之成為可以審視、可以閱讀、可以理解、可以解釋、可以記憶、可以傳承傳播、可以接受的東西。如果沒有漢語道德語言的“表達”,中華倫理文明將永遠處于遮蔽狀態。
漢語道德語言既是中華倫理文明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中華倫理文明的表達系統。它與中華倫理文明的關系,就如同漢語與中華文明的關系。中華文明必須借助漢語的表達功能才能去蔽,中華倫理文明則必須依靠漢語道德語言的表達功能才能去蔽。《文心雕龍》說:“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27](3)中華文明因漢語而產生,中華倫理文明則因漢語道德語言而確立。
中華倫理文明的核心內容是中華民族的道德價值理念。它們是中華民族在中華大地上長期共同生活、共同發展的過程中逐漸形成和發展起來的具有中國特色的道德原則和規范,是中華民族精神獨立性的最重要標志,是最能夠代表和反映中華民族道德價值訴求、道德精神境界和道德智慧的中華倫理文化因子,也是漢語道德語言最應該表達的內容。歷史地看,漢語道德語言所要表達的中華民族道德價值理念大體上分為三類:
一是通過中國傳統倫理思想和中華傳統美德得到體現的中國傳統道德價值理念。它們主要指中華民族在中國傳統社會(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形成的倫理思想和道德行為準則。習近平總書記說:“中華民族在長期實踐中培育和形成了獨特的思想理念和道德規范,有崇仁愛、重民本、守誠信、講辯證、尚和合、求大同等思想,有自強不息、敬業樂群、扶正揚善、扶危濟困、見義勇為、孝老愛親等傳統美德。”[28](144)這些倫理思想和道德行為準則形成于中國傳統社會,但具有超越時空、永不褪色的價值。
二是通過革命倫理思想和革命道德得到體現的中國革命道德價值理念。它們主要指中華民族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形成的倫理思想和道德行為準則,集中體現在中國共產黨的偉大建黨精神和偉大革命精神中。習近平總書記說:“一百年前,中國共產黨的先驅們創建了中國共產黨,形成了堅持真理、堅守理想,踐行初心、擔當使命,不怕犧牲、英勇斗爭,對黨忠誠、不負人民的偉大建黨精神,這是中國共產黨的精神之源。”[29](8)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在北伐戰爭、土地革命戰爭、抗日戰爭、解放戰爭中形成了以團結一心、患難與共、勇往直前等為主要內容的偉大革命精神。中國革命道德價值理念形成于革命年代,它們也具有永恒價值。
三是通過社會主義倫理思想和社會主義道德得到體現的當代中國道德價值理念。它們主要指中國共產黨團結帶領中國人民在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時期、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形成的倫理思想和道德行為準則,包括毛澤東提出的“為人民服務”、鄧小平提出的“共同富裕”、江澤民提出的“三個代表”、胡錦濤提出的關于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三個倡導”,習近平提出的“以人民為中心”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等重要內容。當代中國道德價值理念目前仍然處于建構過程中,但它們已經在深刻地影響中國社會乃至國際社會的發展進程,正在彰顯出巨大價值。
中華民族創造和使用漢語道德語言,不僅要達到道德對話、交流的實用目的,而且要建構自己的語德傳統和道德語言文明。在中國社會,語德被視為道德的重要形式和內容,遵守語德被視作道德語言文明的題中之義。所謂“語德”,就是通常所說的“口德”,它是中國人規約其言語行為的道德規范。中國人用語德來規約自己的言語行為,使之合乎倫理,從而創造出具有自身特色的道德語言文明。
中華民族崇尚的語德和道德語言文明強調三個倫理原則:一是正心。正心是為了正本清源。心是德之本,本立而道生;心是德之源,源清則流清。心中所想,嘴中所說。只有正本清源,我們借助漢語道德語言說出的話才能彰顯道德的崇高性和感召力。二是合乎禮。中國是禮儀之邦,中華民族具有講禮、崇禮的悠久傳統。孔子說:“不知禮,無以立也。”[3](241)無論中國社會演進到何種水平,遵循應有的禮儀、禮節、禮法、禮貌是永恒的道德要求。三是有道理。韓非子說:“道者,萬物之所然也,萬理之所稽也。理者,成物之文也;道者,萬物之所以成也。故曰:‘道,理之者也’。”[11](200)道是萬物如此這般地存在的原因,是所有理的匯總,理是萬事萬物得以構成的條理和根據,因此,道是能夠使萬事萬物條理化、有序化的東西。將“道”和“理”合在一起,既意指兩者緊密相關,又意指道在理中、理中有道的事實。中國人喜歡用“道理”一詞來評判一個人說的話是否正確。
崇尚語德和道德語言文明的中華民族反對“言而無信”“巧言令色”“惡語傷人”等違背語德的言語行為。孔子說:“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3](24)一個人必須言而有信才能在社會上安身立命。他還說:“巧言令色,鮮矣仁。”[3](8)花言巧語、容貌偽善的人很少有道德修養。老子也要求人們言而有信,但他沒有像孔子、荀子等儒家哲學家那樣,要求人們通過嚴守諾言來體現言而有信的美德,而是要求人們通過不輕易承諾來遵守言而有信的道德原則。他說:“夫輕諾必寡信,多易必多難。”[15](153)輕易承諾的人必定很少守信用,把事情看得太容易的人必定會遭受很多困難。老子從推崇“無為”的道家倫理思想出發,認為一個人言而有信的重要方式是不輕易許下諾言。這與老子主張慎言、崇尚無為的倫理思想是吻合的。
2.漢語道德語言是中華倫理文明的記憶系統
漢語道德語言對中華倫理文明的表達不是一次性的,而是多次性的,甚至是不斷反復的。它不僅僅采取口口相傳的方式,還采取書面、音樂、舞蹈、建筑等多種方式。一旦采用多次的、反復的、多種類的表達方式,漢語道德語言就超越了它對中華倫理文明的表達功能,新增了另一種功能——記憶中華倫理文明的功能。
“語言一直都是記憶,而且是先于特殊的形式結構構成的記憶,是集體經驗和集體方向的儲存器,它可以通過后天的學習來獲得。”[30](5)中華民族不可能僅僅依靠記憶能力來記住中華倫理文明。我們的記憶能力和語言能力總是交織在一起,并且共同發揮作用。記憶能力將我們的道德生活經歷記錄下來,但如果得不到語言能力的配合和協助,我們憑借記憶力記住的東西就會處于遮蔽狀態。記住過去的道德生活經歷難度極大,要完成它,我們必須同時訴諸記憶能力和語言能力。
借助漢語道德語言建構的關于中華倫理文明的記憶可以被稱為中華民族的道德記憶。中華民族是一個特別重視道德生活的民族。我們既作為個人過道德生活,也作為一個大集體過道德生活。當我們借助記憶能力和語言能力將自己的個體性道德生活經歷和集體性道德生活經歷記錄下來的時候,我們就刻寫了自己的個體道德記憶和集體道德記憶。
人類具有道德記憶能力,并且一直在運用這種能力。恩格斯曾經說:“舊氏族時代的道德影響、傳統的觀點和思想方式,還保存了很久才逐漸消亡下去。”[31](135)這一論斷不僅說明原始社會存在道德,而且說明人類將原始社會的道德傳承到了后來的文明社會。人類何以能夠做到這一點?是因為我們具有道德記憶能力,能夠將原始社會的道德生活經歷刻寫成道德記憶流傳給后代。子路曾經向孔子求教何以成人的問題。孔子說:“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為成人矣。”[3](168)一個人能夠做到見到利益時想到道義、遇到危難時敢于獻出生命、久久不忘自己平時許下的諾言,他就稱得上完人了。顯然在孔子看來,能夠記住過去的承諾是一個人“成人”的重要表現。恩格斯和孔子都沒有使用“道德記憶”這一概念,但他們的思想中都有強調“道德記憶”的含義。道德記憶與歷史記憶、政治記憶、文化記憶等記憶形態相比較而言,是記憶的一種特殊形式。“作為一種記憶形式,它是人類運用其記憶能力對自身特有的道德生活經歷的記憶。”[32](10)
中華民族不僅重視建構個體道德記憶,而且重視建構集體道德記憶。我們擁有豐富多彩的個體道德記憶,也擁有豐富多彩的集體道德記憶。作為個人,我們有能力將自己經歷過的道德思維、道德認知、道德情感、道德意志、道德信念、道德語言、道德行為等刻寫成個體道德記憶,但不一定能夠將它們全部變成中華民族的集體道德記憶。每一個集體都有自己的集體性道德價值理念,也都有自己的集體道德記憶稽查機制。它只會允許那些體現其集體性道德價值理念的個體道德記憶進入其集體道德記憶的內容體系,而對那些違背其集體性道德價值理念的個體道德記憶則采取忽略、否定、排斥、拒絕的態度,除非它認為它們能夠給其成員帶來道德生活教訓的啟示。在建構和推行集體道德記憶稽查機制方面,中華民族并不是例外。
中華民族的集體道德記憶有兩個來源:一是將一些中華兒女的個體道德記憶內容提升為中華民族的集體道德記憶內容。二是將中華民族的集體性道德生活經歷直接刻寫成集體道德記憶。例如,中華民族在抗日戰爭期間齊心協力抗擊日本侵略者的道德生活經歷就屬于整個中華民族的集體道德記憶。心理學家哈布瓦赫指出:“存在著一個所謂的集體記憶和記憶的社會框架。”[33](69)中華民族很多時候是在以集體的名義刻寫自己的集體道德記憶。
漢語道德語言是中華民族刻寫個體道德記憶和集體道德記憶必須依靠的主要手段。“語言是人類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工具,它可以形塑、引領、增益和積累人類昔日經驗,形成今日生活。”[34](24)語言形塑、引領、增益和積累人類昔日經驗的過程就是記憶的過程。人類的道德記憶則需要借助道德語言的力量來塑造。對于中華民族來說,我們建構道德記憶所借助的語言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漢語,而是漢語道德語言。具體地說,我們主要借助漢語中的倫理概念、倫理判斷、倫理語句等來建構自己的個體性和集體性道德記憶。
3.漢語道德語言是中華倫理文明的創新系統
每一種偉大的倫理文明都會通過創新來增強自己的生命力。中華倫理文明之所以能夠賡續5000多年而綿延不絕,說到底是因為它一直在匯聚創新發展的力量。它與時俱進,不因循守舊,總是在變與不變之間達到平衡,這是它能夠持續發展、賡續不斷的重要原因。
中華倫理文明的創新發展首先表現在漢語道德語言領域。歷史地看,中華倫理文明的每一次突進,都首先表現為漢語道德語言的創新。我國傳統社會的漢語道德語言是這樣的,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的漢語道德語言是這樣的,社會主義建設時期的漢語道德語言也是這樣的。
首先,漢語道德語言創新表現為道德概念創新。道德概念是關于應然性事物的抽象概括。善、惡、正當等是常見的道德概念。道德概念創新主要是倫理學家的職責,因為他們是用道德概念進行思維的哲學家。一部中國倫理學發展史就是一部道德概念創新史。以儒家為例。孔子是儒家倫理思想的奠基者,建構了以“仁”概念為核心的道德語言體系。他將孝悌、智慧、誠信、勇敢等道德概念都置于“仁”概念的統領之下,但他并沒有對儒家倡導的德目和概念體系進行系統歸納、總結。孟子宣稱自己承孔子一脈,但他以“仁政”取代了孔子所說的“仁”概念,并且將儒家倡導的主要道德概念和德目歸納為“仁義禮智”。他說:“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于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17](245)荀子則建構了以“禮”為核心的道德概念體系。他說:“人無禮則不生,事無禮則不成,國家無禮則不寧。”[16](21)其意指,人不守禮無法生存,做事不守禮不能成功,國家不守禮不得安寧。可見,每一個偉大哲學家都有自己的道德概念體系。道德概念創新是漢語道德語言創新的首要環節。
其次,漢語道德語言創新表現為道德術語創新。道德術語是內含倫理意蘊的詞語或詞組。《周易》所說的自強不息、厚德載物、潛龍勿用、元亨利貞,孔子所說的不恥下問、巧言令色、巧言亂德、既往不咎、文質彬彬、誨人不倦,老子所說的天長地久、功遂身退、寵辱若驚、絕仁棄義、見素抱樸、少私寡欲、道法自然、不言之教、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孟子所說的惻隱之心、五十步笑百步、浩然之氣、勞而不怨,荀子所說的福莫長于無禍、積善成德、以人度人、君子必辯、無德不貴,莊子所說的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大知閑閑、日以心斗、無有為有、方死方生等,都是原創性道德術語。它們在中國社會廣為流傳,是《周易》和孔子、老子等人名揚天下的重要原因。
再次,漢語道德語言創新表現為道德判斷創新。道德判斷是內含道德概念的價值判斷。偉大哲學家往往能夠提出精彩絕倫的道德判斷。孔子之所以能夠成為被世人敬仰的大哲學家,在一定意義上是因為他提出了“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3](72)、“德不孤,必有鄰”[3](47)、“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3](69)、“性相近也,習相遠也”[3](207)等著名道德判斷。《老子》一書之所以能夠成為傳世之作,在一定意義上是因為它提出了“道可道,非常道”[15](2)、“水善利萬物而不爭”[15](20)、“圣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15](119)、“含德之厚,比于赤子”[15](133)等充滿著創新性智慧的著名道德判斷。這些原創性道德判斷是我們辨識偉大哲學家的重要標志。
最后,漢語道德語言創新表現為道德話語風格創新。中華民族總是與時俱進地推進道德話語風格創新。在先秦諸子百家中,儒道兩家在倫理思想方面存在顯著差異,但為了迎合統治階級維護社會安定的政治需要,它們都采用了文雅、缺乏斗爭性的道德話語風格,因而都能夠受到專制統治者的肯定和歡迎。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以武裝的革命反對武裝的反革命是核心任務,革命道德語言不可避免地采用了充滿斗爭性、戰斗性的話語風格。劉少奇說:“革命堅決、斗爭勇敢,是每一個共產黨員必須具備的寶貴品質。”[25](116)這就是典型的革命道德話語風格。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是中華民族需要大力弘揚“四個自信”的時代,因此,挺立中華民族精神獨立性和倡導道德價值觀自信成了社會主義道德話語風格的主旋律。習近平總書記說:“如果我們的人民不能堅持在我國大地上形成和發展起來的道德價值,而不加區分、盲目地成為西方道德價值的應聲蟲,那就真正要提出我們的國家和民族會不會失去自己的精神獨立性的問題了。”[28](139)總書記的道德話語風格充分體現了迎來“強起來”光明前程的當代中華民族追求精神獨立性和道德價值觀自信的時代趨勢。
創新是漢語道德語言不斷發展的驅動力,也是中華倫理文明不斷發展的驅動力。漢語道德語言的創新發展,不僅增強了它自身的吸引力、影響力和感召力,而且增進了中華倫理文明的生命力。中華倫理文明之所以能夠在中華民族內部和世界各國人民中間產生巨大影響,這與漢語道德語言的創新發展是分不開的。創新發展賦予漢語道德語言強大活力,使之總是以鮮活、生動的面相呈現在人們面前,而這又有助于增強中華倫理文明的親和力、吸引力和影響力。作為中華倫理文明的創新系統,漢語道德語言的創新發展狀況直接關系到中華倫理文明在國內和國際舞臺上的影響力和認可度。
4.漢語道德語言是中華倫理文明的傳承傳播系統
“人類的歷史是文明的歷史。”[35](19)我們對文明的認知和理解應該超越狹隘的民族性眼光和視野,必須彰顯全人類眼光和世界視野,因為“文明沒有明確的邊界,也沒有精確的起點和終點”[35](22)。
作為中華文明的精髓,中華倫理文明總是在人類歷史變遷的復雜格局中發展。它對內要傳承,對外要傳播,并且常常將兩者交織、整合在一起,使其自身呈現為錯綜復雜的格局。不過,至少有一個事實是可以確定的,無論是歷史上的中華倫理文明,還是當今的中華倫理文明,它們的傳承傳播都必須借助漢語道德語言的媒介作用。
中華倫理文明的傳承傳播首先是漢語道德語言的傳承傳播。后者將中華倫理文明內含的倫理思想、倫理精神和倫理智慧承載于一身,使之在中華民族內部代代相傳,并且將它推向全世界。無論是在中華民族內部,還是在其他國家,人們都是首先通過接觸漢語道德語言來認識、理解和把握中華倫理文明的。因此,傳承傳播中華倫理文明的首要工作是必須創造高品質的漢語道德語言。習近平總書記說:“以理服人,以文服人,以德服人,是中華文化的生命稟賦和生存耐性。”[28](201)中華倫理文明之所以能夠賡續不斷,首先是因為它擁有一個高品質的傳承傳播系統——漢語道德語言。
我國目前正處于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之大局與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相互激蕩的大背景下。在國內,中華民族展現了越來越強烈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但同時遭遇了歷史虛無主義、文化虛無主義、西化主義等錯誤思潮此起彼伏的問題;在國際上,中華民族展現了支持經濟全球化、追求共同發展、維護國際正義、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積極承擔國際道德責任的真誠愿望和態度,但同時不得不面對經常性地被少數國家誤解、抹黑、污名、唱衰等問題。對此,我們一方面應該積極應對,另一方面也應該進行自我反思。習近平總書記認為:“一些人對中國有偏見,主要是源于陌生、隔閡和不了解。”[28](205)有些民眾因為“陌生、隔閡和不了解”,也會對中華倫理文明采取誤解、抹黑、污名、唱衰的做法。這些事實說明:如何借助漢語道德語言傳承傳播中華倫理文明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漢語道德語言與中華倫理文明之間是相互建構、相輔相成的辯證關系。一方面,漢語道德語言以中華倫理文明作為表達對象或內容,它是中華倫理文明得以呈現、得以傳承傳播的必要條件,它的存在為中華倫理文明提供了必不可少的外在形式;另一方面,中華倫理文明又是漢語道德語言旨在表達的倫理意義,它是漢語道德語言必須依靠的深層結構和內在本質,它的存在為漢語道德語言提供了實質內容。它們是形式與內容的關系,一外一內,相互關聯,相互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輔相成,相得益彰。具體地說,它們不僅以相互依存、相互融合的方式存在,而且在依存、融合中相互支持、相互促進、相互建構。優美而生動的漢語道德語言,能夠極大地增強中華倫理文明傳承傳播的吸引力、影響力和感召力。中華倫理文明的不斷發展和傳承傳播也能夠增強漢語道德語言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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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永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