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據神探

“有困難，找警察叔叔，因為您就是滿滿的安全感；以正義之名，擎數字之劍，成為24小時的隱形屏障；24年熱血春秋，鑄就無悔勛章、警歌響亮。”

這段富有感染力的語言，是中央宣傳部、全國總工會聯合舉辦的“閃亮的名字——2024最美職工發布儀式”上，獻給一名人民警察的致敬詞。

享受這份無上榮光的警察叫孔德年，是“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江蘇省揚州市公安局江都分局刑警大隊副大隊長、數據偵查實戰中心負責人。

盛夏七月，我趕到國家南水北調工程東線源頭城市——江都，見到了這位新時代“數據神探”。

一、數據捕風者

“這是一個數據記錄已成為默認模式的時代，手機、監控探頭、射頻技術等各種傳感器和微處理器構成的‘萬維觸角’，無所不在地記錄著我們的行為甚至是我們的思想。大數據偵查的訣竅，就在于尋找和發現這些數據?！?/p>

對大數據時代的數據偵查，孔德年有著自己的理解。不久前破獲的一起猥褻案，就是一個生動的注釋。

鄉村奇案

這天，還未到上班時間，孔德年就帶著同事急急地往董莊趕。

頭天夜里，江都區某鄉鎮的董莊，發生了一起特殊的“強暴”案。受害人小蕾是一名在校大學生，暑假來姨娘家玩。當晚，她夜宿農家，看螢火，聽蛙叫，感受鄉村夜色的美。誰料，半夜時分，一歹徒闖入她的臥室欲行強暴，在聽到小蕾說身子正處在生理期后，仍對其實施了猥褻。逃跑前，還不忘用膠帶紙將小蕾的嘴封起來，防止她喊叫。

美景見著了，卻遭遇惡人。姑娘不幸，歹人可恨！

事發后，小蕾的姨夫老湯和姨娘李氏當即報了警。當地派出所民警和分局刑警大隊技術人員連夜出警，忙碌到天亮，沒理出什么頭緒，就先撤回去休整了。

一進董莊，孔德年就下令調監控，看有沒有可疑人員進出，調取時間從頭天中午12時到今天上午8時，目的在于確定偵查范圍。

董莊不大，有20多戶人家，一條東西向的縣道從莊臺（為防洪建起的高臺）南面經過，莊前有一條不寬的水泥路，像一根樹枝將村莊與縣道主干相連。莊臺西邊是條河，東邊、北邊都是農田，北面有條小路伸向田野，村民從這里下地干活。派出所在村口南北方向都安裝了監控探頭。

湯家在莊臺南北向水泥路的西側，緊挨著路，是一幢兩層的樓房。前面有個院子，院門外有監控，樓房后面是老湯自己開的木材加工作坊，后院門朝東，門口也有監控。

孔德年圍著湯家轉了一圈，見他家屋前屋后都有監控，心中有了底。

“監控是誰裝的？”孔德年問。

“是小楊裝的?！崩蠝f。

小楊何許人也？他是老湯的女婿，叫楊田楚，在鎮上一家企業做司機，有時會把公司的車子開回來，停在家門口，因為怕車遭路人刮蹭，便安裝了監控探頭。

“顯示器在哪里？”孔德年問。

“在二樓客廳里?！崩蠝呐鰲钐锍谝慌曰卦捳f。

孔德年望了望小楊，只見他中等個子，膚色白凈，手里攥著一部手機，一副老實本分的樣子，便說：“帶我上去看看吧?！?/p>

小楊領著孔德年上了二樓，將手機放在臺面上，打開監控。這是一臺老式的硬盤式監控器，連著一根網線。一看，就知道有年頭了。

孔德年俯下身子，在鍵盤上噼里啪啦一陣敲，回放出前一天的圖像。時間顯示，小蕾是下午2點半出現在老湯家的，畫面中，小蕾一頭秀發，上著條紋T恤，下穿牛仔褲，腳蹬白色運動鞋，時尚活潑，青春靚麗。時間還顯示，小楊是下午6點10分回到家中的，15分鐘后，屏幕上出現了一片雪花——畫面中斷了。

咦，畫面咋沒了呢？孔德年一查，是網線斷了。早不斷，晚不斷，偏偏在發案當天斷掉。此時，調取村里監控的民警回來報告說，在劃定的時間范圍內，沒有發現可疑人員進出。流竄犯作案的可能性不大。

孔德年點點頭，同意這樣的分析。若是外來人員作案，肯定會留下蛛絲馬跡，監控錄像里不可能一點兒影子也沒有。

姐夫追兇

監控視頻這條路堵死了，只有立足當事人調查了?？椎履晷闹斜P算著。

孔德年將老湯夫婦叫到一邊，聊了一會兒，對老湯家的情況有了個基本了解。

老湯家人口并不復雜，小楊是上門女婿，女兒長期陪外孫女在城區讀書，周末才回來一趟。當晚，老湯夫婦睡在樓下，小楊睡樓上，他的房間里有一個吊扇，沒有空調，天熱，門是開著的。小蕾睡在老湯外孫女的房間里，里邊有空調，門是關上的，但因為門鎖有問題，她的房門關不死。兩個房門之間相隔有四五米距離。

“小楊當時在哪里？”孔德年問。

老湯比較蔫，李氏是個快嘴，她搶先開了腔：“出事的時候我沒看見小楊，就給他打電話，說家里發生了這么大的事，你人呢？小楊說他出去追壞人了。過了大約十幾分鐘，他才從外面回來?！?/p>

“小楊平時為人咋樣？”

“他呀，不抽煙，不喝酒，下班回來就搶著做事，什么家務活兒都能干。”說起女婿，李氏來了勁頭，“有人嚼舌頭說這事是小楊干的，一百個不可能！”李氏憤憤然。

“小楊這孩子老實，話少，交際不多，平時下班就回家?！崩蠝f。

“他有可能干這事嗎？”孔德年試探著問。

“借給他兩個膽他也不敢?！崩蠝V定地說。

“當時，你們起來時，院門是個什么狀況？”孔德年繼續問。

“院門是開著的。”老湯說。

孔德年點點頭，沒有說什么。

問過老湯夫婦后，孔德年又把小楊找來。

“昨晚你幾點睡的？”孔德年問道。

“10點半?！毙罨卮?。

“你聽到什么響動了嗎？”

“我沒聽到，這幾天忙累了，倒頭就著?！?/p>

“你中途上過洗手間嗎？”

“沒有，倒下來就睡，直到聽見小蕾喊救命。”

“封小蕾嘴的膠帶紙是從哪兒來的？”

“是我房間里的。”

“你的門當時是關著的嗎？”

“沒關?！毙钛a充道，“熱啊。”

“燈呢？開著的，還是關著的？”

“關著的?！?/p>

燈關著的？孔德年眉毛擰了起來。屋里黑乎乎的，作案人怎么能看得見膠帶在哪兒呢？他不由得心中生疑。

“聽到小蕾的喊叫，你是怎么做的？”孔德年繼續問。

“我被小蕾的喊叫聲驚醒后，立馬跑了出來。聽到樓下有咚咚咚往外跑的聲音，我就下樓追，一直追到大門外。出了大門我追了大概幾百米。”小楊說。

“你看清楚作案人了嗎？”

“看清楚了。”小楊一邊說著，一邊用手勢比畫著，“那人離我有七八米遠，戴著一個口罩，額頭上有塊疤，惡狠狠的樣子，手里握著一把刀，有弧度，亮閃閃的。我向東追了有三百多米，壞人逃到了田里，深一腳淺一腳的，我不敢繼續追了?！?/p>

“你在什么地方看清楚他的？”

“在田埂邊上?！?/p>

“哦，哦?！笨椎履陻Q著眉頭應了兩聲。

沉吟了一會兒，孔德年突然開口：“我手機沒電了，能借你手機打一個電話嗎？”

小楊略一遲疑，將手中的手機遞了過來。

孔德年進了另一個房間，打起了電話，他的聲音很低，似乎有意在回避旁人聽到他的通話內容。過了一會兒，他從房間里出來，將手機還給小楊，道了一聲謝。

神秘的13步

太陽累了，下到了村西頭樹林里，天空漸漸暗淡下來。農村沒有路燈，偌大一個莊臺好似茫茫大海中的一座孤島，周遭被如墨的夜色包裹起來。

晚飯后，孔德年把小楊叫到門外，說：“把當時的情況再給我講一遍?！?/p>

這是要做偵查實驗。

從大門口開始，小楊講著，比畫著，一直講到田埂邊?？椎履隂]有說話，只是一邊聽小楊講，一邊觀察周圍的情況。內容下午已聽了一遍，現在是來驗證小楊說的是否符合當時場景。

現在是2021年7月14日凌晨，農歷五月二十三日，沒有月色。相隔七八米遠，咋能連作案人臉上的疤都看得清楚呢？孔德年心頭的問號越來越大。小楊是在說謊嗎？他為什么說謊？聯系到老湯家的監控在他回來后斷線，膠帶來自他的房間等情況，小楊的作案嫌疑越來越大。

實驗結束后，孔德年撥通了陸局的電話。

陸局是分管刑偵的副局長。“陸局，剛進行了偵查實驗，事實情況與事主女婿楊田楚所說不符，證明他在說謊，此人有重大作案嫌疑，我建議帶到派出所審查?！?/p>

“有把握嗎？”陸局問。

“問題不大。”孔德年說。

“好，那就按你的想法干吧?！标懢滞饬丝椎履甑慕ㄗh。

訊問室內，小楊一臉委屈，白凈的臉皮漲得像西紅柿?！皫襾砀墒裁?？我不可能對表妹下黑手的！”

“是不是你干的，你心里最清楚。如果你現在坦白交代，可以從輕處理。”孔德年說。

“我真沒干！”小楊堅持說。

“把手機拿出來?！笨椎履贽D換了話題。

“干什么？”小楊一臉錯愕，但還是從褲兜里拿出手機遞給孔德年。

孔德年借打電話為由，悄悄翻看了小楊的手機，有一組數字清晰地印在了他的腦子里。

手機有運動記步功能，在發案時段，楊田楚的手機有13步的運動步數記錄，案發后則有400多步的步數記錄。那400多步，可以解釋為是他追擊“壞人”所為。那么這13步是從哪里來的呢？聯想到之前對他的詢問，楊田楚說他睡得很死，沒有起來上過廁所。這樣的話，答案就只有一個，這13步正是楊田楚走進小蕾房間作案時產生的。兩人房間的距離，與此步數也是相符的。

這就是數據意識！

這一數據使孔德年有了與楊田楚直接攤牌的底氣。

“手機是不會說謊的。”孔德年一雙洞察秋毫的眼睛，緊緊盯住小楊的臉，“你老實交代吧?！?/p>

“我，我……”楊田楚額頭上的汗珠一粒粒滾下來。

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楊田楚提出一個要求：“可以給我喝一口水嗎？”

“可以。”孔德年從墻角的箱子里拿出一瓶礦泉水，擰開瓶蓋，遞給楊田楚。楊田楚接過水，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猛灌幾口，然后抹了抹嘴角說：“我對不起表妹……”

原來，那天楊田楚回到家后，見到妻子的表妹小蕾來了，不由得眼睛一亮，表妹女大十八變，多日不見，她竟出落得亭亭玉立，而且很性感。但這個表妹對他不怎么待見，很少拿正眼瞧他，這令他心中十分不爽，心想，拽什么拽，老子把你辦了，看你還怎么支棱得起來？他色心一起，便開始謀劃。白天，楊田楚故意斷開監控的網線，準備了刀具、面罩、膠帶等作案工具。等到深夜，他躡手躡腳地竄進小蕾睡的房間作案。案發后，他煞有介事地跑出去，趁機處理掉了面罩等作案工具，等丈母娘給他打電話后才折返家中，造成外出追擊的假象。他以為自己掩蓋得天衣無縫，沒想到手機里的步數數據讓警察很快識破了他的偽裝。

后來，刑事技術人員在楊田楚下體包皮拭子中，檢驗出了小蕾的生物信息，為最終定罪提供了確鑿的證據。

孔德年巧妙運用智能手機內置應用的數據，成功破解了這起猥褻案件，其方法新穎獨到，堪稱典范。

二、數據捉影人

“在信息時代，社會的一切似乎都被數字化所覆蓋。一旦你步入社會，與現代體系產生交集，就難免被數據捕捉和記錄，無人能夠置身事外?！笨椎履暝诔晒ψカ@一名殺人逃犯后，不禁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這名被警方追捕的嫌疑人，在犯下命案后，試圖通過改變身份、隱匿行蹤，避免使用任何數字化產品，不與外界有任何接觸，將自己完全隔絕于社會之外，成為了一名“數據隱士”，以此來逃避法律的制裁。然而，在他成功隱匿25年后，還是遇到了被譽為“數據神探”的孔德年。

“8·26”命案

陳葉香，出生于河南省信陽的一個鄉村。完成初中學業后，她短暫地在家中幫忙務農，隨后與村里的姐妹們一同前往廣東，開始了她的打工生涯。三年的辛勤工作后，她回到家鄉，頂父親的職進入一家水管廠工作。在這里，她遇到了英俊的王山，他成為了她的師傅。陳葉香居住在工廠提供的職工宿舍，而王山一家就住在她的樓上。由于工作性質，水管廠的員工需要經常下鄉，陳葉香和王山經常一同出差。陳葉香身材婀娜、容貌姣好，被譽為“廠花”。由于兩人接觸多走得近，不久，外面就有了王山與女徒弟關系曖昧的傳聞。

一天夜里，王山的妻子阿美見丈夫不在家，心生疑慮，便帶著11歲的女兒小娜上門去找。

“砰砰砰”，阿美急促地敲開陳葉香的門，進屋一瞧，并沒有看見王山的身影。阿美轉身對陳葉香叫嚷道：“你這個狐貍精，把我丈夫藏哪里去了？”

“你別滿嘴噴糞，你找你的丈夫，來我這兒干嗎？”陳葉香回擊道。

正當阿美與陳葉香互罵時，小娜拉了拉她的衣角，叫起來：“媽媽，媽媽，爸爸在床肚子里?！?/p>

阿美猛地掀開床單的一角，俯身一看，赫然發現丈夫像烏龜一樣蜷縮在床下?！澳氵@個挨千刀的，半夜三更出來偷腥，你給我滾出來！”

這一吵一鬧不當緊，職工宿舍立馬炸開了鍋，大家紛紛出來看熱鬧。

眾目睽睽之下，陳葉香無地自容，她狠狠地瞪了小娜—眼。就怪這個多嘴多舌的小丫頭，摻和大人的事，讓她在廠里丟盡了顏面。

第二天，小娜失蹤了！

小娜失蹤的次日清晨，有村民在水管廠附近的稻田里發現一具女孩兒的尸體。經辨認，正是王山的女兒小娜。

小娜是被人用棍子打死的。這名天真爛漫的少女，就像還沒有來得及開放的花朵，被硬生生地掐斷了。

誰是兇手？大家說，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的，陳葉香嫌疑最大！

再找陳葉香，她已去向不明。警方出動大批警力，四處設卡布控、搜捕追緝，均未見陳葉香的蹤影。

陳葉香從此人間蒸發了。

這一天，是1998年8月26日，命案代號為“8·26”。

世上再無陳葉香

上海長途汽車站熙熙攘攘，人潮涌動，陳葉香隨著擁擠的人流，步出了車站。

站在車站前的廣場上，陳葉香彷徨四顧，不知去向何方。徘徊了片刻，她返回車站內，計劃再買一張南下的車票，逃得越遠越好。不過，這一想法在她上了一趟廁所后突然改變——她撿到了一張身份證。

身份證的主人叫張彩云，是四川省鄰水縣人，年齡比陳葉香小兩歲，照片竟與她有幾分相似。

凝視著手中的身份證，陳葉香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她意識到，在老家犯下的罪行已經引起了警方的注意，繼續以真實身份活動無疑是自投羅網。一個計劃在她腦海中形成——為何不冒充張彩云的身份呢？

下定決心后，她將自己的身份證折斷，丟棄在垃圾桶中，然后從容地走出了車站。

從此，世上再無陳葉香。

有了張彩云這個“護身符”，陳葉香在上海立住了腳，輾轉在各種飯店里打工。

2000年，她結識了王兵，談起了戀愛。2006年，陳葉香懷上了孩子，王兵便將她送到自己位于江蘇省揚州市江都區郭村鎮的老家安胎。

結婚自然要領結婚證，咋辦？陳葉香又心生一計，瞞著丈夫悄悄返回上海，通過街頭張貼的小廣告，聯系到了制作假證的人。她將自己的照片替換到張彩云的身份證上，利用她的戶口信息，偽造了一張假的身份證。

用這張假證，她與王兵領了結婚證，成為夫妻。

王兵的老家郭村鎮，位于揚州與泰州之間，著名的新四軍郭村保衛戰就發生在這里，后來還被改編成電影《東進序曲》?；楹?，陳葉香進了村里的鬃刷廠干活，毛刷制造一直是這里的傳統特色產業。第二年，她生下一女孩兒。

陳葉香“隱居”在這個小鎮里，從不與外界和家人聯系。丈夫提出陪她回娘家看看，陳葉香搪塞說老家早沒親人了，沒有回去的必要。

丈夫這邊算是敷衍過去了，但對外還得格外小心謹慎。陳葉香知道自己是“偷來的鑼——敲不得”，平時早出晚歸，不與人拉呱，不用手機，就連三年疫情期間，她也從未去做過一次核酸檢測，唯一一次與村鎮干部打交道，是計生部門派人入戶登記育齡婦女的情況。

在郭村鎮，誰也不會注意這樣一個為人本分、謹小慎微的農村婦女。

陳葉香在這里過著與世無爭的“隱士”生活，這也急壞了她老家的警察。警方認定，陳葉香是“8·26”殺人案的重大嫌疑人，并將其列為命案逃犯，進行上網追逃。

當地警方分析，陳葉香曾在廣東打過工，對那里情況熟悉，逃跑方向可能還會在南方，便派出分管刑偵工作的副局長帶隊趕到廣東東莞等地，排查了兩個多月，結果無功而返。

2011年，在全國聲勢浩大的“清網行動”中，陳葉香的老家又派出一組偵查員，由縣局的一名副局長帶隊，前往福建廈門等地排查20多天，同樣鎩羽而歸。

2019年3月，在陳葉香老家的縣公安局，代號“雷霆2號”的追逃行動啟動，陳葉香被列為8名命案逃犯之一，懸賞5萬元予以追捕。

案發至此的20多年來，民警們從未放棄對陳葉香的追捕，他們的足跡踏遍了廣東、浙江、福建、湖南、北京和吉林等多個省市，而她卻一直是泥牛入海——杳無音訊。

天上掉下個“眼鏡女”

在孔德年的積極推動下，到了2023年，江都區“全域感知系統”建設日益完善，所有鄉鎮的醫院、超市、菜場等人員密集場所都安裝了感知設備，如同布下了一張“天網”。

有著這么好的條件，必須多出成果才行呀?？椎履隂Q定自我加壓，主動出擊。年初，他對數據偵查實戰中心提出了“三個主動”要求，即主動找線索、主動攻積案、主動追逃犯，并把命案積案攻堅作為突破口，認真梳理各地命案積案資料，對重點人頭盯住不放。

“嗨，這張人臉有情況。”2023年3月30日上午，孔德年對一組人像數據進行研判時，發現一名出現在郭村菜場的戴眼鏡的中年婦女，長相與網上的在逃人員陳葉香有些相似，進一步調取信息，發現陳是河南警方追捕多年的命案逃犯。

他立馬組織人員對這名“眼鏡女”開展調查工作。

一番調查下來，孔德年發現“眼鏡女”身份成疑，在江蘇根本沒有查到她的身份信息。難道她是天上掉下來的林妹妹？

孔德年對同事們說：“回溯‘眼鏡女’的行動軌跡，從查找她的關系人入手。”幾個小時的查找過后，發現她與一名男子有過同行軌跡。

進一步查找，發現同行男子叫王兵，42歲，是江都區郭村鎮人，他們分析他是“眼鏡女”的丈夫，可在他的同戶人員信息中，并沒有查到“眼鏡女”的資料。

“到社會面數據庫中查找。”孔德年對大家說。

很快，他們在一條歷史數據中，找到了“眼鏡女”的身份信息：張彩云，女，46歲，四川省鄰水縣人。王兵女兒監護人登記的信息中也是“張彩云”。

“眼鏡女”是張彩云？這是個什么樣的人？

圍繞張彩云，一通研判下來，又有了新發現：3月7日，張彩云有一條在福州的活動軌跡信息，而這一天同一時段，“眼鏡女”卻出現在郭村鎮的菜市場。

難道張彩云有分身之術？

此女一定有故事?？椎履昱c同事們對線索緊追不舍，深入研判，確認“眼鏡女”與張彩云并不是同一個人。那么，“眼鏡女”的真實身份究竟是什么呢？

孔德年瞥了一眼墻上的電子鐘，此時，已經是晚上11點多鐘了。他知道時間不早了，大家忙碌了一天都需要休息了，但案情重大，一刻不能耽擱，必須盡快搞清“眼鏡女”的身份，防止夜長夢多。

天下公安是一家，孔德年撥通了陳葉香老家縣公安局刑警大隊大隊長的電話，詢問案情和作案嫌疑人的情況。

一聽說有“8·26”案件嫌疑人的情況了，大隊長喜出望外，連夜將陳葉香當年的照片、近親屬身份信息和包括其父母在內的相關人員的DNA信息數據傳了過來。

落網時刻

是與“眼鏡女”正面接觸的時候了。

第二天，孔德年將情況向刑警大隊和分局領導作了匯報，隨后立即組織精干警力趕到郭村。

社區民警來到鬃刷廠，見到了“眼鏡女”，問她：“18歲以上的人員必須換領二代身份證，你咋沒換呀？”

“眼鏡女”低著頭，沒開口。

“現在就跟我到派出所換證吧！”

“眼鏡女”收拾好面前的工具，脫下工作服，洗了洗手，順從地上了警車。進了派出所，民警按換領二代身份證的要求，對“眼鏡女”進行拍照、拓印指紋、抽取血樣。之后，便將她帶到詢問室，讓其在這里等候。

孔德年瞧著“眼鏡女”低首斂眉，一聲不吭的樣子，頓時心中有了底。憑經驗，“眼鏡女”應該是心中有鬼，才會如此配合。

“眼鏡女”的血樣很快送到了分局DNA實驗室。在等待檢測結果的同時，孔德年著手與她進行談話。面對追問，“眼鏡女”依然是低著頭，沉默不語。

20多年過去了，孔德年面前的“眼鏡女”是一個年近50歲的中年婦女，一件中長呢衣服裹著略顯發福的身體，長發披肩，臉型微胖，鼻梁上架著一副寬邊眼鏡，不知是真近視，還是偽裝的道具。

“你不可能永遠這么幸運?？梢远悴匾粫r，但不可能躲藏一世?！笨椎履暾归_心理攻勢，“你叫什么，干了什么，我們都掌握得清清楚楚。只是希望你能主動講出來，算你主動坦白交代，給你一個從寬的機會?！?/p>

“眼鏡女”低著頭，依然一聲不吭。

兩個多小時過去了，孔德年看得出對方心中正在進行著激烈的交鋒。

“你既然不愿意說，就將自己的姓名寫出來吧?！笨椎履杲o對方一個臺階下。

“眼鏡女”抬起頭，望了望孔德年，拿起推到面前的紙筆，在上面一筆一畫地寫下了一行字：“陳葉香，家住河南省信陽……”

“希望你們不要為難我的女兒?！狈畔鹿P，陳葉香懇求道。女兒已上高中了，這么多年來，她唯一一次到江都城區，就是去給女兒送涼席。

“我們會關照她的?！笨椎履暾\懇地說，“直到她上大學?！?/p>

得到孔德年的這句承諾，陳葉香如釋重負，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供述了殘忍打死小娜的罪惡事實。

4個多小時后，DNA檢測結果出來了：“眼鏡女”與“8·26”命案兇手陳葉香生物信息一致。

此時，緊張工作了兩天一夜的孔德年，眉頭舒展開來。

“陳葉香隱匿25年最終被抓獲，主要得益于近年來公安科技和大數據技術的迅猛發展。正是這些技術的進步，使得我們能夠利用數據導航，讓數據發聲，持續為打擊犯罪活動提供堅實的技術支持和證據基礎?！痹跁痴勂瓢感牡脮r，孔德年如是說。

三、數據拼圖手

犯罪行為雖然隱蔽，但總會在數據的海洋中留下痕跡。即便某些關鍵的犯罪細節或要素暫時缺失，依然可以通過分析和關聯不同來源的海量數據，逐步拼湊和重建。這一過程涉及對數據的深度挖掘和智能分析，從而勾勒出犯罪行為的輪廓。

斷掉的路由器

孔德年站在客廳里，神情專注，耐心地向房主張大爺詢問當時的發案情況。

“現場百遍”是他信奉的法則，解開案件之謎的鑰匙得在現場找。

這是一起被盜案，發生在一棟小高層的頂層住宅，兩室一廳，被盜的是一只家用保險柜，里面有1萬多元的現金和價值10多萬元的首飾。

這起普通的入室盜竊案件，案情并不復雜，但偵查起來卻十分棘手。作案者是個盜竊老手，現場沒留下一絲痕跡。查看監控，小區安防設施老舊，監控壞的多，能用的少，電梯內也沒有監控探頭。更糟糕的是，業主一個多月不在家，不知何時被盜，視頻追蹤好似斗大的饅頭——無從下口。

難題交到了孔德年手里，大家寄希望于他的出馬，能撥開迷霧尋找到偵查的方向。

“你來看房子時，是一個人來的嗎？”孔德年問房主張大爺。

“小孫子跟著一道來的?！睆埓鬆敾卮鹫f。

從老人口中得知，這套房子是老人兒子的家，兒子常年在外地工作，兒媳和孫子與他們老兩口住在一起。平時，房子是空著的，張大爺隔一段時間會過來看看，查查水電安全，給房子通通風。

“進屋后，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嗎？”

“我進屋后發現保險箱被盜，就直接報警了?！?/p>

“您再想想，還有什么異常的情況嗎？”孔德年繼續啟發道。

“噢，想起來了，在等警察上門時，小孫子嚷著跟我說：‘爺爺，手機上不了網?！乙豢?，是路由器的線被拔掉了。”

“路由器你們平時離開時會拔嗎？”孔德年繼續追問。

“不拔，太麻煩。”

“噢?！笨椎履挈c點頭，此時，他心中已有了主意。

江洋大盜重出江湖

戴上口罩、手套、頭盔，發動起摩托車，又上路了。

湯波此行的目的地是江蘇揚州。從安徽蕪湖出發，到揚州有200多公里路程。

2023年5月初，湯波從監獄里出來后，一直采用這種大縱深穿插的方法，深入江蘇腹地作案，得手后再兜圈返回蕪湖。采用此法，他一直沒招惹上警察的懷疑。

湯波出生于安徽馬鞍山市含山縣農村，初中畢業后便外出打工。他不甘心靠賣體力掙錢，便干起了偷雞摸狗的勾當。2011年，他在上海因盜竊被判刑11年，于2020年7月釋放。回歸社會后，他重操舊業，在安徽、江蘇兩省交界處的城市流竄作案，一段時間后，在徐州落網，再次被判刑。

2023年5月，湯波二次服刑期滿后，在含山縣城鬼混，并在麻將桌上結識了比他大近20歲的于麗。一個是單身狗，一個是離異10多年的單身女郎，兩人便火速混到了一起，卿卿我我談起了戀愛。他們還在蕪湖市一個叫“愛琴?！钡男^租房同居。

有了兩次入獄的經歷，湯波總結出了一套自認為對付警察有效的辦法。他不去報戶口，買了一輛無牌照的二手摩托車，利用于麗的身份證辦理了手機卡、銀行卡。在外出作案時，他總是手套、腳套、頭套、口罩一應俱全，將自己偽裝成了一個在社會上不留痕跡的“套中人”。

風在耳邊呼嘯，行道樹向后急閃，摩托車在公路上疾駛。3個多小時后，湯波站在了江都某小區8號樓11層一戶人家的門口。他左右看了看，從包里掏出一把萬能鑰匙，摸索了一會兒就將門打開了。進屋后，他首先將路由器拔掉，斷掉網絡信號，防止屋內有監控和房主的手機相連。接著，他用起子將三個房門挨個撬開。

在北面的書房里有一個嵌入式的保險柜，湯波分析里邊肯定有貨。若在現場撬開，沒合適的工具，費時費勁，風險性高，不是上策。保險柜個頭并不大，他腦瓜子一轉，決定將它帶回去再慢慢開箱驗寶。湯波費力地從墻內撬出保險柜，就地取材，裝進一只收納箱，再用一塊布蓋著，使出吃奶的力氣，呼哧呼哧地搬進電梯。

出了小區，湯波沒有原路返回，而是向北迂回到高郵、天長等城市，繞了一圈后，于次日凌晨才返回住處。此時，他已筋疲力盡，便打電話將于麗叫醒，兩人合力才將保險柜抬進家門。

美美地睡上一覺后，湯波起來吃飽喝足，用撬棍將保險柜打開，從贓款中拿了3000元給于麗。隨后，二人又將保險柜運到郊區扔進了河里。

雙線追蹤

路由器被拔這一細節引起了孔德年的注意。不少竊賊入室作案時有先斷網的習慣，只要確定斷網時間，就能確定作案時間。

孔德年隨即根據路由器上的客服電話聯系上了在深圳的生產廠家，將身份證、警官證照片給對方傳了過去，廠家在確認孔德年的身份后，同意協助調查。通過遠程登錄，警方讀取了路由器的日志，獲得了10月29日15時12分關機的數據。

這應該是竊賊進入屋內的時間。孔德年立馬布置下去，查這個時間段周邊的監控錄像。半個多小時后，情況反饋回來，一名駕駛摩托車的可疑男子在發案時間段進出過該小區，有作案嫌疑。

孔德年復看了視頻，發現對手狡猾得很，騎的是無牌摩托車，踏板上放著一個物件用布蓋著，而他自己戴著頭盔、口罩、手套，遮掩得嚴嚴實實，很難讓人看到他的真面目。

盡管耍了這么多心眼，但狐貍尾巴還是被孔德年抓住了。他立刻布置兵分兩路，A組溯流而上，逆向調查“頭盔男”來自何處；B組順線追蹤，調查他去往何方。

A組發現，“頭盔男”是從鎮江乘汽渡過江，從泰州進入江都的。乘坐汽渡時，他用手機掃碼付費，機主名叫于麗。

B組發現，“頭盔男”向北出了江都，經高郵進入安徽天長市，往合肥方向去了。

孔德年帶隊移師安徽。在當地警方的密切配合下，偵查人員查明“頭盔男”居住在蕪湖市“愛琴?！毙^。

11月14日下午3時許，偵查人員將正準備外出作案的“頭盔男”堵在了電梯口。

接下來的搜查讓民警大開眼界，也驗證了孔德年的判斷，“頭盔男”果然是一個職業大盜。

他身上有黑色頭套、微型手電筒、萬能鑰匙、wifi信號干擾器、辣椒水等作案工具；摩托車工具箱內，有油壺、螺絲刀、鐵皮鉗、尖嘴鉗和若干手套、腳套等物品；在他的家里，有切割機、撬棍、扳手、鑰匙模具和金器融化爐、微型電子秤等“裝備”。

“湯某落網后頗不服氣，說我們是運氣好，按常理是抓不到他的。”孔德年笑笑說，“他也太高看自己了，他的那些所謂的‘反偵查’伎倆，在大數據面前不過是‘皇帝的新衣’罷了?！?/p>

四、從警之路

孔德年是幸運的，他的從警之路，正好踏上了我國公安信息化發展的節拍。

2000年夏，孔德年從江蘇警官學院計算機專業畢業后回到家鄉，成為當地公安局刑警大隊的一名偵查員。

在世紀之交，我國公安現代化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項目——“金盾工程”正式啟動。該項目以其空前的投資規模、先進的技術應用以及較長的建設周期，標志著我國公安系統信息化建設邁入了一個嶄新的階段。

2002年，第三次全國公安科技大會成功召開，標志著科學技術與公安業務及隊伍的建設進入深度融合的快車道。

孔德年的職業發展軌跡，也隨之改變。

追逃好獵手

在那年秋天，孔德年，刑警大隊中唯一擁有計算機專業背景的成員，被調至情報崗位。當時，情報主導偵查的理念正在警營悄然興起，沿海地區的許多刑偵部門也開始培養自己的情報分析專家。

專業對口，學以致用，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到崗前，孔德年特意到理發店理了個發，望著鏡子中的自己，風華正茂，一頭濃發烏黑發亮。

手指敲擊鍵盤的噼啪聲響，像姑娘的笑聲，清脆悅耳?？椎履晷某逼鸱?，滿滿的親切感。那時，公安信息化剛剛起步，電腦尚未普及，采用的還是撥號上網，網速很慢，但這并不妨礙孔德年對情報事業的熱愛。

既懂技術，又懂偵查，孔德年到了新崗位后，如魚得水，盡情施展自己的才華，把工作干得風生水起。

追捕逃犯是孔德年的主要任務，外來務工者則是他關注的重點人群。江都位于長江下游，造船業十分發達，萬人以上的船廠有10多家，大量外來人員涌入企業打工，不少逃犯混入其中。在當時全國公安機關信息系統還未聯網的情況下，要想快速將他們識別出來，費時費工。

孔德年動起了腦筋，自主研發出一個名為“追逃小助手”的軟件。當地派出所用孔德年的“追逃小助手”，幾乎三四天就能抓獲一名逃犯，樂得所長們合不攏嘴。

隨著科技的發展，情報主導偵查成為主流，為方便大家辦案，孔德年開發了一個信息平臺，取名“情報超市”，將發案信息、逃犯資料、人員檢索等情報信息分門別類呈現在頁面上，偵查員操作起來十分方便。

孔德年自主研發的一系列小程序、小發明和小創造，顯著提升了刑事偵查的效率，受到了同行們的廣泛贊譽。他平時低調內斂，但在工作中展現出的吃苦耐勞、善于鉆研和認真負責的品質，讓人對他刮目相看。

憑著突出的戰績，孔德年被評為全國公安機關“百名追逃能手”，榮立個人二等功一次。

物盡其用，人盡其才。組織選對了孔德年，他也找準了自己的定位。

2010年前后，隨著“金盾工程”和“平安城市”等重大公安科技戰略的深入推進，視頻圖像分析技術在偵查工作中得到了廣泛應用，并逐漸成為繼刑事技術、行動技術和網絡安全技術之后的又一重要支撐技術。

2012年4月，孔德年有了人生的第一個職務——刑警大隊視頻偵查中隊中隊長。職務雖然并不高，組織也只給他安排了兩名民警、兩名輔警來協助工作，可對孔德年來說，卻是工作方式的重大轉變，實現了從單打獨斗到團隊整體作戰的飛躍。

自此，在重大案件和疑難復雜案件現場，都少不了孔德年的身影。視頻偵查成為攻克重特大案件的“殺手锏”！

既破大案，又破小案?？椎履陰ьI團隊起早貪黑，投身案件偵查之中，其效能如同核聚變一般，釋放出巨大能量。

視頻偵查非常耗時間，一秒秒地看，一幀幀地查，常常看得天昏地暗，雙眼酸澀。長期沒日沒夜地釘在電腦前，孔德年的頭發變得不再烏黑油亮。

2016年，他的膚色也突然發生了變化。

那年夏天，江都區啟動了“天眼工程”，計劃安裝1000個高清監控探頭?？椎履瓯晃灾厝?，負責布點規劃。當時，江都的視頻監控系統建設起步較晚，與經濟發達地區相比存在較大差距。全區面積為1300平方公里，1000個探頭顯然無法全面覆蓋，因此，科學規劃、合理布局就顯得尤為重要。

在哪里安裝？十字路口與丁字路口怎么配置？是拍全景還是特寫？安裝高度如何設定？這一個個問題，都是需要考慮的。在孔德年心中，每一個探頭都是寶貝疙瘩，得撒豆成兵，個頂個地發揮出效能。

先“紙上談兵”，在電子地圖上精心設計出布點方案。接著，帶領團隊到每一個點位上踏勘，實地修正確定探頭的角度、高度和朝向。每一部探頭都要反復比較認證，直到效果最佳為止，力求形成一個科學矩陣，不留死角盲區，不留遺憾。

這一年的夏天，因為副熱帶高壓作祟，天氣持續高溫，孔德年心中同樣如火一般?！疤煅酃こ獭笔瞧桨渤鞘械幕A建設，早一點兒建成，平安就多一份保障。他帶領團隊，搶時間、趕進度，頂著烈日，踏遍全區每一處路口、每一座橋梁，圓滿完成了布點任務。

緊接著，指導施工、參與驗收、督促整改……三個多月下來，孔德年像換了一個人，曾經膚色白晳的帥哥，變成了面目黧黑的大叔。

后來幾年，分局又陸續租用了一批當地通信公司的監控探頭，按月支付租金。支付租金的審核權，也交到了孔德年手里。

不少人有這樣的體驗，平時看上去探頭很多，但當需要調看時，才發現探頭是壞的，成了聾子的耳朵——擺設。靠監控探頭開展工作的孔德年，深知探頭維護的重要性，他下決心解決這個棘手的現實問題。

他利用租金審批的權限，與相關單位簽訂付款補充協議，將租金分解到每一部探頭每一天的使用上，明確探頭損壞后的維修時間，逾期則按時長扣款，維修時間拖得越長，扣款數額越大。

一家合作公司對此不以為然，沒把孔德年的話放在心上，自以為與領導的關系鐵，對損壞的探頭不及時派員維修，認為到時候打個招呼照樣能收到錢。

他們小看了孔德年，付款時間到了，對方發現他毫不留情地扣減了租金，找人打招呼也沒用?？椎履赀@一招倒逼安裝單位及時維修損壞的探頭，監控探頭的完好率一下子就上來了。另一家合作的網絡公司甚至還研發出一款探頭損壞的自動報警裝置，大大提高了探頭損壞的發現率。

孔德年就是這樣頂真、倔犟，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建、管、用”有機銜接，江都區監控探頭的完好率始終保持在98%以上。2023年12月，省市“智慧版技防城”建設驗收時，專家和領導都對江都的做法評價甚高。

對探頭質量的要求，孔德年同樣毫不含糊。一般客戶是有什么用什么，而孔德年會根據不同的實戰應用場景，讓企業修正產品參數，來適應實戰需求。

起初，生產廠家代表對孔德年的做法很不理解，覺得這是在故意挑刺。但他們發現，按孔德年的建議修正后，產品性能會有很大提升，在市場上也更具競爭力。同樣的探頭，在孔德年手里就能夠調試優化到最佳狀態，應用戰果也更加突出。

從客戶到合作伙伴，生產單位對孔德年的態度發生了變化。他們將江都作為產品應用的樣板基地，目標客戶購買前都先到江都來考察使用效果。廠家推出新產品時，也會由江都免費先行試用，再根據使用過程中發現的不足進行修正優化，使產品不斷升級完善。

談及這一轉變時，孔德年說：“生產單位對公安實戰的理解沒有我們研究得深，對產品性能的需求只有我們一線的應用人員最有發言權?！?/p>

國內多家大型安防公司每年都會派研發團隊來江都，聽取孔德年講解公安實戰對不同場景的設備選型需求，用于指導研發方向。

2023年，國內某著名安防產品公司將研發出的兩款新型攝像設備放在江都測試，孔德年為測試提供了多種實戰場景，并依據豐富的實戰經驗，提出了優化意見，使產品在各種環境下抓拍質量的穩定性顯著增強。

2024年初，國內一家大型安防產品生產公司聘請孔德年為專家咨詢委員會委員。江都成了產品的測試基地，享受到了最新的安防產品服務，無形中也大大提升了視頻偵查的戰斗力。

小地方，研究大課題；小人物，做出大貢獻。警企密切合作，也推動了我國警務科技理論的研究和安防產品的研發?？椎履暾驹诹宋覈卜喇a品應用的最前沿。

把“高大上”的信息化系統本土化、實用化，是孔德年的又一創新。

部級、省級的信息化警務大平臺的研發，更多地是考慮應用的普遍性，而每個地區都有著各自的特殊性。如何讓大平臺接地氣，適用、好用，是孔德年一直在琢磨的事。

一款“獵鷹多軌聯偵網上作戰平臺”在孔德年的牽頭下研發成功。這個小平臺能與大平臺相呼應，成為大平臺的有效補充，匯集了70多類、3000余萬條數據，成功搭建符合江都社會治安特點的“N軌人案關聯研判”“跨區域串并案件異地數據批量比對”“可疑車輛分析研判”等實戰模型，便捷適用，簡單易行，深受民警的歡迎。

有人說，孔德年打通了基層公安信息化應用的“最后一公里”。

那段時間，孔德年還忙里偷閑，把自己的工作心得整理成《自建大數據索引不求人教程》等文章，發表在“中國刑警論壇”“貝雷工作室”等公安機關協作論壇上，受到各地區同行的歡迎，先后有300多人打電話向他請教過業務問題。

這是孔德年的自覺行動，他要對全國刑偵事業的發展盡自己一份綿薄之力。

2016年7月，孔德年又收獲了一項榮譽——公安部刑偵局表彰的首批“全國刑偵研判能手”。

頭頂上雖然多了一道光環，但那頭濃密的頭發卻日漸稀疏起來。

近年來，孔德年聲譽鵲起，成了全國基層刑偵信息化應用的排頭兵。他突出的信息化應用能力和廣泛的人脈，被幾家國內大型互聯網公司看中，向他發出了“英雄帖”。某大型網絡公司安保部一位曾經的刑警同行，受公司委托打電話給他，開出了百萬年薪加一套住房的優厚條件，邀請他加盟。

“這身警服穿慣了，舍不得脫呀！”孔德年婉言謝絕了對方的好意。

對放棄高薪聘請，孔德年從來沒有后悔過，一如既往地堅守在崗位上，追逐著自己的人生夢想。

重擔在肩

2017年，是孔德年人生中的重要一年。

這一年，全國公安科技信息化工作會議召開。會議正式提出科技信息化在公安工作中具有戰略性、基礎性、全局性地位，要求全國公安機關主動擁抱大數據、人工智能新時代。

這一年的3月份，江都分局黨委緊跟形勢發展需要和人民群眾的新期待、新要求，決定整合資源，成立合成作戰中心（后改為數據偵查實戰中心），由孔德年來挑這個擔子，任命他為刑警大隊副大隊長，負責數據偵查實戰中心工作。

這副擔子沉甸甸！

從地理位置上看，江都區位于京滬和滬陜、啟揚高速以及寧啟鐵路和寧鎮揚鐵路的交會處，交通便捷，是流竄犯罪分子作案目的地之一，治安情況復雜，案件多發。

在此之前，江都區盜竊等侵財性案件破案率排在全市倒數第二名，這與江都的地位和群眾的期待極不相稱。新上任不久的分局主要領導決心改變這一局面。這對孔德年來說，似乎又多了一份臨危受命的豪壯。

“三年內，把侵財性案件的破案率提升到全市平均水平?！边@是局長給他定的目標。這目標看上去并不高，但內行人知道，侵財（盜竊）性案件多發難破，也是直接影響公眾安全感的頑癥。在外部條件不變的情況下，破案率每提高一個百分點，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數據偵查中心民警11人、輔警12人，孔德年根據實戰需要，科學分工，設置視頻偵查、聯勤值班、帶案入駐、綜合研判等功能區，目標是將中心打造成“縣市主戰，派出所主防”的“智慧大腦”。

孔德年建立了盯案責任、破案競賽、所隊協同、警種合成、破案激勵、人才培養和監控“建管用”一體化的運行“七大機制”。這一個個行之有效的機制，構建了一個完備的專業打擊責任體系，保障了數據合成作戰效能。

在中心建設上，他探索出“五個一”數據合成偵查工作模式，即“打造一支數據偵查隊伍、構筑一個大數據池、研發提煉一系列作戰平臺、開通一個快速響應熱線、建立一攬子作戰機制”。

孔德年的這一范式，成為縣（市）區公安機關同類機構建設的樣板。孔德年在實戰中總結提煉出的“時空拓展分析法”“物聯數據關聯法”等10多項數據技戰法，被評定為省級優秀技戰法，成為大家克敵制勝的法寶。

擔任中心負責人后，孔德年給自己定下規矩，對數據偵查實戰中心研判出的每一個犯罪嫌疑人的線索，在實施抓捕前都要經他審核，防止造成誤判誤抓，給工作帶來被動。令孔德年欣慰的是，中心成立以來，推送給各執法單位的信息和線索零差錯。

中心建成后，孔德年開通了一個快速響應熱線，為全局服務。大要案件偵查，交通肇事逃逸，巡特警巡查，查找走失老人和離家出走的未成年人，等等，需要中心支持的，他們從不缺席。

民警說：“有困難找警察，我們有困難找孔大。”

無疑，孔德年是中心最忙的人。

張杰是中心視頻偵查中隊中隊長，接的孔德年的班，他對孔大最了解。

他說：“平時，孔大的電話最忙，大量的工作都是他來指揮協調。記得2022年7月的一天，仙女鎮發生了一起重大搶劫殺人案件，他從早上到黃昏，都撲在案子上，上下溝通，內外聯系，手機打得發燙，成了名副其實的‘熱線’。

“傍晚時分，我見孔大臉色蠟黃，額頭上掛滿汗珠。一問才知道，他頭痛劇烈，難以忍受，疑為大腦出血。我們趕快將他送到醫院救治，通過CT檢查，所幸沒有發現病變。醫生診斷是手機輻射的結果。這一天，他接打了180多個電話?！?/p>

短短4年，江都公安刑事偵查脫胎換骨，煥然一新。一份成績單可以為證：

2022年，江都區侵財性案件破案率躍升為全市第一名，位居全省前列，并高出同類地區20個百分點；全區發生的一半以上的接觸性案件，能夠做到“上午接報案件、中午明確對象、下午緝拿歸案”。而這份成績單的背后，傾注了孔德年和同事們的大量心血！

采訪結束時，我到孔德年的辦公室拿取案件資料，見墻邊擺放著一張行軍床，這是他小憩所用?；蛟S，這是他最好的伙伴，困倦時的加油站，疲憊時的充電區。

窗外，不遠處是壯闊的長江，滾滾江水，正一路奔騰，正如時代的潮流滾滾向前……

（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照片由作者提供）

責任編輯張璟瑜好看小說周法官的婚事周法官的婚事錢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