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有百花,我獨喜桃花。
坐一條輕便簡樸的小船,在水清如鏡的河面劃行,穿行在綠柳桃紅之中,愜意,也有詩意。唐人有詩云:“桃花淺深處,似勻深淺妝。”這條河沿岸的桃樹是垂枝桃,枝條兒窈窕扶風,一樹桃花開兩色,粉紅與粉白。白色的花朵上偏有一兩片粉色花瓣,粉色從花心漸次暈染上來,似不勝酒力,多像貴妃醉酒啊。
每次遇見桃花,不由得想起崔護那句痛徹骨髓的“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東風”。我在一棵桃花樹下站立,輕輕扶起一枝細看,花朵圓圓的,像嘟著的嘴,欲說還休。“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這是花的癡情,害怕變了模樣故人不識。這也是人的宿命,桃紅過了就過了,再無重來。
桃花最早出現在詩歌中,大概是《詩經》中的那句“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既爛漫又強健,映襯出春天的勃勃生機,生命的繁衍不息,生活的淳樸安好。而后,亂世征戰,平實的生活漸成幻影,到了陶淵明筆下,“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桃花成了隱逸的象征。到了唐朝,李白說“桃花流水杳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但在杜甫那里,桃花又被描述成了輕薄兒:“癲狂柳絮隨風舞,輕薄桃花逐水流。”然而桃花才不管人類怎么想,每年花開花落,自在無比。
桃花落去,春水流淌,這個時候,雨就來了。
很多文人吟誦過春雨。《春夜喜雨》滋潤過無數中國人的心田,春耕時節,好雨在夜晚瀟瀟灑灑飛舞而下,默默滋潤萬物而不張揚——這樣的雨情懷高蹈。我還喜歡陸游的《臨安春雨初霽》:“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春雨和杏花相遇,恰如人生小確幸。杜甫寫春雨是上天視角,詩人俯瞰大地,全知全曉。陸游是個人視角,寫出詩人——一個血肉豐滿的個體,而不是抽象的人在傾聽在思考。春雨過后,深巷里就會有杏花賣,春雨給人帶來樂趣和期待,還給千百年后的讀者留下懸念:詩人為何徹夜不眠?詩人心中有什么隱憂?詩人聽雨一夜都想了什么?
聽雨是雅事,個中滋味卻不盡相同。“梧桐葉上三更雨,葉葉聲聲是別離。”周紫芝聽出了離情。“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春雨滋長了李煜的春愁。陸游則不一樣:“擁被聽春雨,殘燈一點春。吾兒歸漸近,何處宿長亭?”絲絲春雨,牽出一個老父親綿綿的掛念,更貼近普通人的情感。
聽雨的詩詞里,最打動我的是蔣捷的《虞美人·聽雨》:“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在聽雨中歷經人生的年華似水,世間的悲歡離合。
又一個春天來了,窗外春風已起,黃昏下樹枝亂搖。我想,今夜有雨。春雨,來吧,來吧!
梓魚:原名郭亞樞,文學愛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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