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等來冬天的第一場雪,公園里的梅花便按捺不住地長出了新芽。
米粒大小的芽孢星星點點地站在枝條上,如果不湊近看,很難發現它們的存在。這些小不點,好比正在蛋殼內孵化著的小雞崽,等候著破繭而出的那一刻。
沒那么早吧?我在心里問自己。然而擺在眼前的事實,卻又不得不讓我嘆服:歲末雖未至,早梅已報春。
我想起了陸游的《初冬》:“平生詩句領流光,絕愛初冬萬瓦霜。楓葉欲殘看愈好,梅花未動意先香。暮年自適何妨退,短景無營亦自長。況有小兒圍此趣,一窗相對弄朱黃。”好個“楓葉欲殘看愈好,梅花未動意先香”,詩人通過強烈的反差,表達了他對楓葉“將盡之美”和梅花“香意先至”的贊賞與敏銳感知,我想,這不正是詩人心境的真實寫照么:既接受眼前的衰敗,也期待新生的到來,無論榮與衰,同樣都精彩。
花未動而意先至,不是早梅是什么?
早梅很有點兒意思,頗具王熙鳳般“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的味道。那么,早梅究竟可以早到什么時候?宋朝的歐陽修說了:十月小春梅蕊綻,紅爐畫閣新裝遍。可見川黔和江南,包括嶺南地區,氣候如春,溫暖宜人,花朵遠未繁盛,卻也蓓蕾初成,這個時候的梅花枝條細、骨朵多、花未開,是真正的早梅呢。如果能夠遇上一兩枝或三五朵,那對于賞花人來說,無疑是格外的驚喜了。所以,宋朝的周端臣講:初冬天氣暖,小似立春時。萬樹無多葉,千花試一支。
冬日清冷,梅花艷麗,宋朝的詩人們不約而同地愛上了早梅,這邊李公明“東風才了又西風,群木山中葉葉空。只有梅花吹不盡,依舊新白抱新紅”方才吟罷,那廂翁卷“行遍江村未有梅,一花忽向暖枝開。黃蜂何處得消息,便解尋香隔舍來”亦來附和。尤其是翁卷,此人心太急,梅花“音信全無”,他便“行遍江村”,等他好不容易發現“一花忽向暖枝開”,結果卻讓蜜蜂那家伙給捷足先登了,是梅花的香氣給蜜蜂捎去了消息。
其實,這都算是晚的了,江南的梅,如浙江的錢塘江和杭州的西子湖畔的梅,最早在農歷九月就已初見端倪了。中秋過后,荷未凋,菊未殘,桂花正香艷,梅花便急著出來。因此,鄧深“荒村野水小春時,縱有梅開人未知”,武衍“障霜篝日奪天機,九月梅花賞玉蕤”,張镃“秋來心事誰能領,不向籬邊數菊叢”,蒲壽宬“暖風莫詫攙先意,留取清芬待歲寒”。由此可見,對于早梅,大宋朝的詩人們那可真是不惜筆墨,不吝贊美啊。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當我仍在公園里的梅樹下轉悠時,發現遠處也有幾個人,正在圍著梅樹看,也許他們同樣發現了枝條上的芽孢,小聲議論著什么吧。
是啊,梅那么早就發芽了,或許過些時日,便會悄然開花。到了那時,再來看吧,不看黃昏寂寞,只看繁花朵朵: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我這是怎么了?眼前看到的還是梅花,心里想到的還是陸游。
要不,那就讓我們做一朵扛過人生風霜的早梅吧,既不苦爭春,且能香如故,燦爛地盛開在人世間的冬日里。到頭來相逢梅花一笑,歲月經冬不老。
周夢蝶:四川省內江市東興區作家協會常務副主席,作品散見于《青年文學》等報刊,有作品多次獲獎及入選各類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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