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制裁俄羅斯石油出口對中國影響幾何

1月10日，美國財政部外國資產控制辦公室（OFAC）發布新一輪制裁名單，包括183艘海上運輸船只（其中143艘為油輪）、數十家貿易商、港口、保險公司，以及俄羅斯天然氣工業石油公司（Gazprom Neft）和蘇爾古特石油天然氣公司（Surgutneftegas）。

根據美國財政部發布的消息，受制裁的主體將被凍結在美國的資產，未經許可任何美國主體不得與受制裁對象進行任何交易。非美國人禁止與美國主體串謀逃避制裁。

OFAC是美國發布和執行制裁政策的職能部門之一，隸屬于美國財政部。上述制裁對象都與俄羅斯原油出口有關；此輪制裁被認為是俄烏沖突以來，美國對俄羅斯制裁規模最大的一次，旨在降低俄羅斯原油出口量，進而削弱俄羅斯財政收入。

1月13日有記者提問，美方宣布對俄羅斯石油生產和貿易體系實施新的一攬子制裁，相關清單中包括中國的一些企業，中方對此有何回應？中國外交部發言人郭嘉昆表示，中方一貫反對美方泛化國家安全的概念，干擾和限制正常的經貿往來。中方一貫反對沒有國際法依據、沒有聯合國安理會授權的非法的單邊制裁和長臂管轄。

俄羅斯是當前中國最大的進口原油來源國，2024年，中國進口俄羅斯原油1.08億噸。綜合多家國際機構的分析，此次制裁涉及的原油超過俄羅斯原油海運出口的40%。其中超過一半運往中國，總量大約4000萬噸，受影響的原油進口占中國進口俄羅斯原油總量的四成左右。

具體而言，中國進口俄羅斯原油包括管道和海運兩種渠道，其中海運的主要買家是山東民營地方煉廠。因此，此次制裁對山東民營地煉影響較大。美國此輪制裁后，中國煉廠進口俄羅斯原油預計短期內成本會有所上升。供應鏈重構期間，油價出現波動。但從更長的周期來看，國際石油行業處于供大于求的狀況，增加的海運成本大概率不會由買方承擔。

山東民營煉廠受影響最大

2023年，俄羅斯反超沙特，再次成為中國最大的原油進口來源國。據海關總署最新的數據，2024年，中國進口俄羅斯原油1.08億噸，占原油進口總量5.53億噸的19.6%，繼續維持了中國原油進口來源國地位。因此，俄羅斯原油出口被制裁，中國也將受影響。

綜合多家機構的分析，此次被制裁的油輪，在2024年處理了大約150萬桶/日-160萬桶/日的俄羅斯海運原油出口，占俄羅斯海運原油出口的四成以上，其中出口至中國原油總量大約為4000萬噸。

全球貿易數據服務商Kpler發布的信息顯示，2024年這些新受到制裁的油輪處理了超過5.3億桶俄羅斯原油出口，約占俄羅斯海運原油出口總量的42%。其中超過一半（約3億桶）運往中國，約占中國海運俄羅斯石油進口量的61%。據此估算，此次受制裁的油輪出口中國的原油大約為4100萬噸（按1噸=7.3桶估算）。

國際能源咨詢公司Energy Aspects發布的報告稱，2024年至少有464艘油輪運輸了俄羅斯原油；其中108艘被列入美國最新制裁名單，約占俄羅斯海運原油出口總額的45%。中國進口俄羅斯海運原油的70%由此次美國制裁的油輪交付，即約4000萬噸。

2024年中國原油前十大進口來源國

據國家海關總署1月20日最新發布的數據，2024年中國進口原油總量為5.53億噸。受影響的原油大約占中國原油進口的7%，占進口俄羅斯原油（1.08億噸）的大約40%。

盡管占比不低，但由于俄羅斯原油出口中國的貿易特點，影響較為集中，且主要對國際貿易主體有較強約束。此外，全球來看，海上運輸原油的油輪并不短缺，預計將有新的油輪加入影子油輪。

中國進口俄羅斯原油主要有管道運輸和海運兩個渠道。據《財經》記者了解，中國通過管道進口的俄羅斯原油近年來穩定在4000萬噸/年左右，通過東北方向的中俄原油管道和西北方向的中哈原油管道進入中國，均由中石油集團購買。

其余則通過海運進口。俄羅斯主要通過東部的東西伯利亞-太平洋管道（ESPO）末端的俄羅斯科季米諾港和西部港口的烏拉爾原油兩個渠道出口原油。其中ESPO油是出口中國的主要渠道，受到地煉青睞，中國山東民營煉廠是主要買家，烏拉爾原油此前主要出口歐洲，俄烏沖突之后印度成為主要買家，也有部分賣至中國。山東地煉通過影子油輪進口的俄羅斯原油量，占中國通過海運進口俄羅斯原油量的一半多，超過3000萬噸/年。

根據國際航運權威媒體《勞氏日報》定義，影子油輪是指船齡在15年或以上、所有權不明，或具有旨在混淆實益所有權的公司結構、僅部署在受制裁的石油貿易中，并從事美國國務院于2020年5月發布的指南中所概述的一種或多種欺騙性航運行為的船只。

在此次制裁前，美國、英國以及歐盟已多次制裁影子油輪。據《勞氏日報》統計，目前美國、英國以及歐盟已對669艘運輸俄羅斯、委內瑞拉和伊朗石油的影子船隊油輪中的35%實施了制裁。通過《勞氏海事數據》和Vortexa數據分析顯示，2024年12月，超過三分之一的俄羅斯原油和成品油由這些被制裁船舶運輸。

2022年俄烏沖突爆發后，俄羅斯原油出口歐洲的量下降，對印度、中國等亞洲國家的出口量增加。俄羅斯原油總出口量從制裁前的478萬桶/日降至460萬桶/日，占全球原油出口份額在10%以上。

俄羅斯天然氣工業原油公司是ESPO石油的主要出口商之一，是2023年俄羅斯原油產量排名第二的公司；蘇爾古特油氣公司是2023年俄羅斯原油產量排名第四的公司。Rystad Energy、IEA等機構的數據顯示，2024年這兩家公司的產量合計占俄羅斯原油總產量的近20%，海運原油出口合計近100萬桶/日，約占俄羅斯海運原油出口總量的29%。

美國此次制裁還以涉及與俄羅斯原油貿易為由，將32家中國企業納入了SDN清單，山東聯合能源管道輸送有限公司位列其中。山東聯合能源管道輸送有限公司由山東煙臺港集團有限公司控股，中海油集團參股，其在山東擁有煙臺、青島、日照等多個港口。

SDN清單全稱為特別指定國民名單（Specially Designated Nationals and Blocked Persons List），是美國政府用來對特定國家、實體和個人實施經濟制裁的一種工具。列入其中的公司、個人會被限制獲取美元資金，并不得與美國主體交易。這一制裁對跨國公司來說商業風險較大，而對不涉及國際貿易的公司、個人來說則沒有較強約束力。

中國國營煉廠的母公司中石油、中石化和中海油皆為跨國公司，會盡量避免降低被制裁的風險。而位于山東的民營煉廠相對來說，多以國內經營為主；其進口俄羅斯、伊朗等地的原油主要通過山東聯合能源管道輸送有限公司旗下港口以及山東其他民營港口接卸。

這4000萬噸主要由山東民營煉廠采購。據《財經》記者了解，截至目前，山東民營煉廠的總產能為15760萬噸/年，近三年的平均開工率約五六成，近期其煉油業務平均利潤約270.4元/噸。綜合多家咨詢機構報告和業內人士采訪來看，山東地煉約一半的原油為海運進口的俄羅斯原油，且大多由被制裁的油輪運輸。

過去一年，俄羅斯烏拉爾原油比歐洲布倫特原油價格低4美元-14美元/桶，1美元/桶換算約為50元/噸。捷誠能源控股有限公司首席經濟學家閆建濤告訴《財經》記者，此次制裁前，山東省內的民營煉廠進口俄羅斯、伊朗等地的敏感原油，與國營煉廠進口的原油相比有一定的價格優勢。此次制裁后，民營煉廠進口敏感油難度加大，其與國營煉廠的成品油銷售價格的優勢將縮小。

閆建濤表示，中國70%以上的原油需進口，而國內煉油能力嚴重過剩，成品油市場供大于求，不得不大量出口成品油，這種來料加工把污染留在國內的模式不可持續。中國主管部門可以此為契機，改變國內低效率煉廠的發展狀況，進一步提升國內煉廠開工率和改善煉油毛利。

海運成本上升，但買家或無需承擔高價

盡管油輪不短缺，但供應鏈重構需要時間，美國制裁會在短期內導致運輸有風險原油的油輪供應量降低，進而提高海運成本。

據波羅的海交易所數據顯示，美國1月10日發布制裁消息后，國際超大型原油運輸船（VLCC）平均運費一天內上漲了27%，達到自2024年10月以來的最高水平；蘇伊士型油輪運費小幅上漲14%。

另一方面，綜合多位業內人士的觀點，在美國加大制裁的情況下，購買俄羅斯原油可以通過換船的方式間接運輸，這個過程會提高運輸成本，因為增加了運輸距離，或者增加了中間商。例如，如果原油先從俄羅斯運到馬來西亞，換倉庫換單之后再進入中國的話，會增加1美元-2美元/桶的成本。

Kpler預計，未來幾個月將有新船加入影子船隊，其中許多將是首次進入這一貿易，這將收緊非制裁貨運市場的供應。在找到新的航運解決方案之前，中國和印度將在短期內轉向中東和西非的其他供應商。這將進一步提升對非制裁船舶的需求。這將提高VLCC的運價。

國際咨詢公司標普全球發布的數據稱，美國的制裁清單目前包含600多艘油輪和LPG船。據海上貨流觀測，存“潛在風險”的船舶數量超過2100艘，意味著絕大多數油輪尚未被列入制裁清單。目前尚未被列入制裁清單、但承運伊朗原油的超大型油輪（VLCC）足以承擔日均170萬-180萬桶的貨量。另有38艘伊朗國家油輪公司（NITC）運營的船隊也可提供更多運力。也就是說，被制裁的油輪有較多的替代品。

海運成本盡管上漲，但由于全球石油行業處于供大于求的狀況，美國、沙特以及諸多中東產油國都有提高產量的能力。因此，俄羅斯海運原油增加的成本預計將主要由賣方承擔，賣方競爭加劇，買方處于優勢地位。

美國1月10日發布制裁消息后，山東民營煉廠的成品油出廠價立即上漲500元/噸，但此后幾天里，出廠價逐漸回落。

2023年中國進口俄羅斯原油價格顯著低于沙特等國；2024年，這一價差縮小。海關總署數據顯示：2023年，中國進口俄羅斯原油單價為566.64美元/噸，同比下降17%；沙特原油進口單價則為626.86美元/噸。2024年11月，中國進口俄羅斯原油的均價為534美元/噸；進口沙特阿拉伯原油的均價為564美元/噸。

據國際能源署（IEA）預測，非OPEC+產油國2025年將增加150萬桶／日的供應，主要來自美國、加拿大、圭亞那和阿根廷。俄羅斯原油出口受限的缺口容易被中東國家閑置產能彌補。伊拉克的巴士拉輕質原油、阿曼原油、科威特原油、沙特原油都可替代伊朗和俄羅斯原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