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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幕光影Red Flag Cinema

2025-02-19 00:00:00張學東ZhanɡXuedonɡ
小說月報·大字版 2025年2期

頭一回走進紅旗影院放映間的那晚,師父跟我說:“放電影這活啊,就是個熬時間的營生,說風光也風光,不管啥好片子,都緊著你自己看。過去,我們走村串鄉,為給老鄉送一部片子,可以說是風吹雨淋,冬天受冷夏天挨熱,還有成群結隊的蚊子,天黑了能活活吃了你,那罪可真是沒少受啊!雖說如今有了新影院,可該吃的苦還得吃啊。就拿跑片子的活來說,不管放啥電影,都得咱們親自去上面拿,來回縣城得跑幾十里路,有時片子緊張得很,當天演完還得當天給人家還回去。誰叫咱們是小地方,得認這個命。”

影院的放映間就在舞臺正對著的那座高高的水泥房子里,墻面上有兩只四四方方的小窗口,感覺像《平原游擊隊》里鬼子碉堡樓似的,一臺半新不舊的銀灰色“長江牌”十六毫米的放映機,四平八穩地架在工作臺的正中央,感覺它像一只驕傲的大公雞,前后兩只片輪像高高翹起的冠子和尾巴。師父用手指點著,一樣一樣講給我聽,這個是做啥用的,那個具體怎么操作,我都有些眼花繚亂了。沒想到一臺放映機那么復雜,什么光源啦,鏡頭啦,片門啦,聚光鏡啦,散熱器啦,電動機啦,齒輪啦,皮帶啦……師父如數家珍,覺得頭頭是道,白唾沫圈掛在他嘴角上,我的額頭上早爬了一層細細密密的熱汗珠,感覺自己在聽天書。

“這里頭學問大著呢,你光會扳扳開關遠遠不夠,關鍵時候還得會用手搖把子倒膠片,還要把不過關的殘片提前掐掉,把斷了的膠片又快又好地粘接上,還不能影響正常放映,光這些呀,夠你這娃娃學一陣子的!”

我懵懂地點頭,也暗暗下了決心,能來這里工作多虧了師父,絕不能給他丟臉。

那天晚上,我就是通過放映間的一扇小方窗,有一搭沒一搭地看了師父放的片子,感覺跟以往完全不同。從這個方向,可以居高臨下,清楚地看到下面觀眾席黑壓壓的腦袋連成一大片,像泥溝里的一大群蝌蚪那樣混沌不清。放映機鏡頭里射出的那一柱彩色光束,呈放射狀遠遠地投射到那張巨大的白色幕布上,時不時有一個人的腦袋會從黑暗中陡然升高,光束便照得那顆腦袋雪亮雪亮的,就像剃光洗凈的一顆碩大的豬頭,而銀幕上也忽然留下一只無比巨大的黑影,跟魔鬼差不多,惹得觀眾一陣不滿地亂嚷嚷,那“魔頭”倒也知趣,又倏忽消失了,準是遲到或剛上完茅房回來的觀眾。這時,我才注意到,片子里那個叫人啼笑皆非的懶漢田福,正抱著一塊大石頭,怒氣沖沖闖進牛百歲家里,咣當一聲,他竟然把石頭丟進人家熱氣騰騰的餃子鍋里,然后,這個后來家喻戶曉的懶漢理直氣壯地嚷道:“你們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你們有好日子過……”全場觀眾頓時哈哈大笑起來,有些年輕人甚至打起了響亮的呼哨。

早些年,大伙凈看革命片了,搞得滿臉都是苦大仇深的階級斗爭相,如今總算有了《咱們的牛百歲》這樣的輕喜劇,跟群眾生活貼得近,叫人開懷大笑。在這暫時封閉起來的漆黑空間里,人們忘記了外面的世界,甚至分不清白天與黑夜,每個人的喜怒哀樂都可以盡情釋放,觀眾間彼此陌生,眼前的故事卻完全相同,這一刻人們好像擁有了相同的人生經歷,不分彼此。我偷瞧一眼師父,他一點兒都沒笑,甚至很嚴肅,也許他根本就不看電影,眼珠子死死地盯著放映機,精神高度緊張,他干工作的那股勁頭真是沒的說,我得跟他好好學。

剛當上學徒那陣,我們鎮上也不是天天都有電影放。一來,當時根本沒有多少新片子,從省城到各市縣,再到我們這最末尾的鄉鎮一級的小放映點,輪片流程相當緩慢,通常人家一部新片子外面都放過三兩個月了,有的甚至過了小半年光景,才可能輪到我們拿來放一放;二來,我們鎮連同周邊的觀眾也沒多少人,而且,過去這里人都看露天電影看慣了,現在得自己掏腰包買票,每張門票雖說僅一兩毛錢,可這錢對普通群眾來說,也不是個個都能消費得起的。所以,影院只在每個禮拜二、禮拜四下午和禮拜六晚上各放一場,其余時間也就做做設備維護和檢修工作。

但凡空閑的日子,先搞后勤衛生,師父帶著我在不大點兒的放映間又掃又拖,擦擦洗洗,可以說弄得跟新房似的一塵不染。接下來,他還要把放映機的鏡頭組件一一拆卸下來,用很柔軟的白棉紗,挨個仔細擦拭一遍,該加機油的地方,就拿那種長鼻子小機油壺像點眼藥似的,點那么一兩滴油潤一潤。“這機器跟人一樣,也有腰酸背疼不舒服的時候,你得經常查看著點兒,有了小毛病要早早根除,這樣你讓它干活的時候,才能順順當當的,要不一到關鍵時刻,它準卡殼掉鏈子,到時惹得觀眾沖你瞎打口哨,亂起哄,你呀,只能干瞪眼,一點法子也沒了。”

只要說到那臺機器,師父的眼睛里就有神,會放光,嘴巴機槍似的,一梭子接著一梭子,永遠也說不夠。我跟他處得時間久了,才慢慢得知,他這輩子為了放電影,好多機會都從手心里溜走了,比如,去一家工廠當一名正式的電工,或者,到縣文化館謀個干事當當。到頭來他連個家都沒成了,眼看五十好幾的大男人,身邊愣是沒個女人照料,想想真夠凄惶的。

原先跟我師父一起放電影的那個男人,說來也算是他帶出來的徒弟。聽說人家就是在下面放露天電影的時候,跟附近村上的姑娘熱熱乎乎戀愛上了,一下去放片子,姑娘就整晚守在他身邊,一會兒給他喂口好吃的,一會兒打開水壺讓他喝口糖茶,后來那兩個人結了婚也生了娃,師父還是他倆的證婚人呢。師父跟我說,人家那叫革命婚姻兩不誤,生產生活雙豐收,可惜他自己可沒那好福氣。再后來,那個男的干脆選擇留在鄉下做了流動放映員,為的就是能跟他村上的老婆孩子熱炕頭,想想倒也不賴。那人隔三岔五也來鎮上跑片子,我見過兩面,又黑又瘦的一個家伙,大概長年熬夜,睡眠不好,眼睛像老鼠一樣紅紅的,白天跟人說話時老打哈欠,一副沒精打采的樣,一根紙煙片刻不離手,抽起來沒夠,好像他活著就是為了吸那玩意兒的。

師父說:“干咱這活的人,全都屬夜貓子的,一宿不吸光一包紙煙,根本熬不下場,往后你小子自然就懂了。”

這天一大早,師父要帶我上縣城跑片子去。我頭一回跟他進城,可能是整天待在小鎮上坐井觀天的緣故吧,人一旦出來,見到什么都覺得新鮮好奇。縣城街上真熱鬧,不時有穿連身裙的大姑娘從人群里翩翩走過,花蝴蝶一般,臉蛋粉撲撲的,迎面遇見陌生人,故意把頭昂得高高的,一點兒也不像我們那的姑娘,走路老是勾著個頭,害羞,怕見生人,躲躲閃閃的,像做賊。這里的小伙子褲腿又長又寬,褲腳邊像寬大的掃帚頭,在柏油馬路上不停地甩來掃去,根本看不到腳上穿的鞋。他們還戴顏色很深的“蛤蟆鏡”,鏡片有撲克牌大小,把大半張臉都遮住了,遠遠看去,跟熊貓眼似的,走起路來搖來擺去。

有個頭發卷蓬蓬的年輕小伙子,手里提著收音機大小的物件,但仔細看又不是收音機,銀灰色的,比磚頭塊大不了多少,太陽光照在上面熠熠生輝。那東西跟著主人,一路走一路唱。“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里,開在春風里……”接著,又是什么“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秘密,壓心底壓心底不能告訴你……”我始終沒聽明白這些歌到底唱些什么,凈是些什么風啊,花啊,甜蜜啊,娘們兒嘰嘰的。就在我發愣的工夫,那機器里的樂曲和歌聲卻陡然一變,節奏猛地強勁起來,先前綿軟嬌嫩的女聲,霎時變成了蒼涼沙啞的男聲,“我曾經問個不休,你何時跟我走,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

一開始,我只感覺鬧哄哄的,喇叭里傳來的奇怪的歌唱,都是我這輩子從沒聽過的新歌。師父見我眼熱,直巴望,就沖我指著那物件道:“那玩意兒叫錄音機,有單卡也有雙卡的,聽說人家日本進口的最牛,里面裝小小一盤什么磁帶,想啥時候聽就啥時候聽,還能錄下自己的聲音呢,眼下城里時髦得很哩!”我又驚詫又羨慕,師父比我想象中知道的東西還要多。那些新鮮的歌聲如雷貫耳,我邊往前走邊側著一只耳朵聽。“腳下這地在走,身邊那水在流,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噢!你何時跟我走?噢!你何時跟我走……”

我大概就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歌唱給鎮住了。這感覺從沒有過,尤其是那些叫人似懂非懂的歌詞,就像它是專門為我這樣的人唱出來的“一無所有,一無所有”。我不就是一無所有嗎?書念不下去,待在家里游手好閑,大人嫌我吃白飯,我都覺得自己活著沒勁,幸虧遇到了現在的師父,他說要教我放電影,我想都沒想就跟了他去。歌聲漸漸遠了,我還在默默回味,直到師父從身后拍了我一把,才回過神來。我喃喃地沖著前方說:“這歌子太好聽啦!”師父撇著嘴說:“好聽個屁,鬼哭狼嚎的,一點兒也不正經,我覺得還不如聽老戲帶勁呢……咱倆快走吧,去遲了就拿不上好片子了。”

我倆一同去了縣城的電影放映公司。發行科里有師父的熟人,他一進去就笑眉彎眼的,跟一個戴近視眼鏡的矮胖男人握手搭訕,忙著遞煙套近乎。那男人生得肥頭大耳,腦頂心光禿閃亮,像是夜里睡著了讓鬼悄悄剃了頭發,可他還偏要從耳后扯過幾根稀稀拉拉的長發遮在腦心上,其實什么也遮不住,反而顯得十分滑稽可笑。師父指著我介紹說是他新收的一個徒弟,禿頂男人只翻了我一白眼兒,傲慢的樣子讓人難受,連聲招呼也不跟我打,好像我是師父帶來的一條鄉下小野狗。

我趁機從桌子上拿起一張《最新影訊》,這頁紙有普通的考試卷子大小,字跡印成水紅色的。我翻過來掉過去看了半天,上面介紹的幾部片子我都沒看過,有一部外國片叫《虎口脫險》,故事簡介說這是一部叫人開懷大笑、百看不厭的反法西斯戰爭喜劇片,還有一大段話說它如何如何優秀,獲了多少國際大獎。我有些懷疑,難道它比咱們國產的《地雷戰》《地道戰》還牛還好看嗎?以前看這幾部片子,大伙總是笑得稀里嘩啦,我在露天里不知看了多少遍,那些臺詞張口就來,可還想看,覺得過癮。

那天禿頂男人給師父推薦了兩部國產的片子,一部好像是《峨眉飛盜》,主要講的是一個叫草上飛的會武功的盜賊在峨眉山盜竊國寶后被公安人員抓捕的故事;另一部是個愛情片,名字我一時沒記住。這兩部師父好像都沒有看上眼,他居然瞄上了我剛才注意到的那部外國戰爭片。“要拿就拿個最有意思的,本來大伙花幾個錢看一場不容易,圖的就是個樂呵嘛。”那男人連連搖著禿腦袋說:“不成不成,這個片子公司里統共拿到兩個拷貝,縣城的幾家影院還沒放過來呢,一時半會兒根本輪不上,你們小劇院嘛,隨便放點啥湊合湊合就行了。”師父始終嘿嘿著沖人家傻笑,又給禿頂男人遞上煙,再幫他點上火,好話簡直說了一籮筐,兩邊嘴角上凈是白沫子,可對方還是把禿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我發現師父這人真會軟磨硬泡,不知道他肚子里哪來的那么些車轱轆話,一套一套的,自始至終領導長科長短地叫得親熱,死乞白賴地求人家要關心關心基層群眾的文化生活。他一條一條如數家珍般擺出我們影院的種種難處和不易,什么機器老舊,基礎設施又差,座位少得可憐,老百姓兜里又沒幾個閑錢,再不放幾部像樣的片子,影院遲早得關張了。說到最后,他還弄出一副可憐兮兮的嘴臉,觍著臉央求道:“我的科長,你老人家不松這個口,我老漢家就給你跪下了!”說著,竟然真的上前一步,猛地彎下一條腿來。顯然,禿頂男人被他攪得亂了方寸,最后勉勉強強答應給想想辦法,讓我們下午再來聽口信,說他要去協調協調。

從電影公司出來,師父長舒了一口氣,說:“這年月呀,官大一級就能壓死人!”我心里對他剛才的做法有意見,就直截了當地說:“師父,你為啥低三下四求那胖子,我最看不慣牛哄哄的人,好像天是老大他就是老二!”他說:“這你就不懂了吧,人在屋檐下咋能不低頭?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嘛。再說,誰叫人家卡著咱們脖子呢,只要能把好片子跑回來,說點軟話又算啥?”我實在懶得再跟他說什么,只顧往前走路。他又說:“以后啊,得跟這邊搞好關系,全縣上下有多少地方天天等片子放呢,全憑人家一手調度呢,說穿了,還不是他說給誰就給誰,下午我得給他買兩盒‘大前門’去。”我不客氣地說:“哼,有啥了不起的,還送煙,美得他了,大不了咱們不演就是了。”師父的神情突然嚴肅起來:“你這娃凈說瓜話,建了影院是干啥的?不就是給大伙放電影的,沒有好片子放,咱們是唱《空城計》,還是坐吃山空啊?你呀,見的世面忒少!”

師父后來的那兩盒“大前門”還真管用,《虎口脫險》到底讓他磨到手了。我們在發行科辦好了手續,飯也沒顧上去吃,只是啃了幾口師父隨身帶來的干糧,便騎上車子馬不停蹄往回趕路。一路上,我倆每隔半個鐘頭換騎一次,中途車鏈條還掉了兩回。師父蹲在路邊安鏈子時,隨口跟我叨叨:“這車子跟我一樣,一身的老毛病,該退休了。”聽他這么說時,我心里便有些悵惘。我跟師父在一起的時間并不長,可我得承認,他的一言一行開始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我了。比如說眼下,我們回到鎮上已經是傍晚時分,他累得渾身冒汗紅頭漲臉,我也東倒西歪地不想再動彈一下。可是,他連氣都沒喘勻,就拿起粉筆和板擦跑到電影院門口,把宣傳黑板上的老消息擦掉,再一筆一畫將新片子和放映時間寫上去。師父的字寫得粗大有力,就像他這個人一樣,說一不二,一清二楚,就是筆畫都硬邦邦的,缺一點兒美感。

當時,我們這里除了我這個臨時學徒,還有電工、賣票的、把門的,統共五六個工作人員,寫寫畫畫的事也歸師父負責。據說早先他也寫不來東西,因為在放映隊干的時間長了,宣傳這些事是硬著頭皮練出來的。“人無壓力輕飄飄,井沒壓力不噴油,這好多本事啊,都是硬逼出來的。”他還囑咐我以后也要學會這一手,說這叫藝多不壓身。好在我還上過幾年學,寫字難不倒我,照貓畫虎地寫兩筆還行。師父手頭有個美術板報小冊子,什么宋體、楷體、黑體上面都有,沒事了我就拿起來瞎翻翻,對學習美術字很有幫助。

師父這次拿到的片子,隔天必須給人家還回去,所以師父決定當天晚上就要放一場,于是,通過街上的高音喇叭,先把電影消息播出去,鎮上的播音員是個陜北來的女同志,鄉音多年不改,她把“虎口脫險”念成“戶口脫鞋”,把“法西斯”硬播成“發喜死”。師父搖著頭說:“沒辦法,湊合來吧,就這水平!誰叫人家是鎮長的外甥女呢,關系硬得很,不硬,也輪不著她在那里哇啦哇啦播廣播了。”電影晚上八點鐘放,師父先放了一段加片,觀眾才陸陸續續來了,沒辦法又多放了兩遍《在希望的田野上》,老半天了還是沒坐滿,師父最后一咬牙一跺腳:“不管那么多了,來多少算多少,咱們放咱們的片吧。”

這部外國片子實在太精彩了。我隔著放映間的小窗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眼淚不知笑出來多少回,腰笑得都直不起來,肚子疼得簡直不行。這電影是前所未有的,它的喜劇色彩太濃了,歐式幽默,處處爆笑。外國佬竟然能把戰爭片拍成這樣,這在當時簡直太不可思議了,讓我這樣的觀眾佩服得五體投地,完全不像國產片,總是一個腔調,壞人臉上永遠都有明顯標記,好人都是大英雄不怕死的樣子,犧牲前總是高舉著拳頭喊兩句口號,一看開頭就知道結尾了,沒有半點懸念。可這《虎口脫險》卻步步都是險情,時時都有意想不到的情況發生,觀眾的心自始至終都揪得緊緊的,每當主角逢兇化吉時都讓人驚嘆不已。我不得不佩服師父挑片子的眼力和魄力,當然還有他那兩盒“大前門”煙,絕對物有所值。我開始有點喜歡這個工作了。

有句話怎么說的?樂極生悲。對,就在當天晚上,我們鎮上發生了一樁罕見的盜竊案。街心的公家門市部被壞人撬了,丟了不少值錢的東西,其中包括女式手表一塊、燕舞牌收錄機一臺,據說還有一臺蜜蜂牌縫紉機的機頭,可能是機身太重的緣故,犯罪分子都把它搬到窗口了,最終卻沒搬走。鎮上沸沸揚揚,民警立刻忙乎起來,四處走訪搜集證據。大家伙議論紛紛,說什么的都有,當然說得最多的,還是那場外國電影有多好笑,以至于到了第二天中午,影院頭頭臨時決定再加映一場,觀眾比頭晚來得多多了,我從小窗口看到下面黑壓壓一片腦殼。

僅僅過了兩天,民警便順藤摸瓜,從鄉下把那個叫大伙膽戰心驚的盜竊犯逮回來了。當時,所里的電驢子嗚嗚叫著,從街上風風火火駛過,路上灰塵四起,車轱轆上沾著來自村野間的黃泥漿和綠草葉。我正從家里往電影院方向走,老遠就被那種刺耳的嗚哇嗚哇聲給怔住了,感覺腿腳似乎有點兒麻,邁不開步子,莫名地不做賊也有點心虛。

“快看快看,小偷給逮起來了!”

馬上就有人義憤填膺地接過話頭:“賊膽比天大,讓狗日的吃槍子去……”

果然,一個家伙被五花大綁地捆在電驢子的側斗里,像只乏綿羊一樣孱弱無力、奄奄一息。摩托車從眼前經過時,我像所有人那樣盯著看,那張瘦白的臉跟糊了層窗戶紙似的,下巴頦尖尖地往上翹著,繩子捆住的上半身,仿佛一團毫無筋骨的破棉絮,軟塌塌地瑟縮在車斗里,下半身和腿腳完全看不到,仿佛被齊齊地截了似的,跟平時在電影里看到的抓壞人的情景不太一樣。我覺得這家伙真會挑時間,專門趁大伙快快活活看《虎口脫險》的時候,他人不知鬼不覺地也去“虎口拔牙”——偷鎮門市部的東西,公家的也敢偷,簡直不要命啦。我多少有些擔心,生怕往后再放好看的片子,還會有人趁機去作案。好在,真相很快就大白了,那瘦男人并非什么江洋大盜,他因為處了個漂亮對象,手頭緊得很,到了談婚論嫁的節骨眼兒,女方家里偏偏又提了些硬性條件,非要上海產的梅花表、進口的雙卡收錄機,還要斜梁女式自行車,門市部剛好進了一批新貨,瘦男人被逼得沒法子,才鋌而走險的。我忽然意識到,生活有時簡直就像一場電影,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會發生,“主人公”做出來的事,可真叫人匪夷所思。

不管怎么說,我是越來越喜歡放映這件事了。世上再也沒有比師父的放映間更好的地方——燈光熄滅,故事開演,你幾乎忘了是白天還是黑夜,眼前那場有聲有色的人間劇目正在上演,那都是別人的生活,你只當一個普通觀眾,遠遠觀望,可以哈哈大笑,也可以默默地落幾滴眼淚。那段日子,除了白天回家吃兩頓飯,晚上胡亂睡一覺,可以說我整天都跟師父耗在一起。像放片子這樣的活,我已經可以應付下來了,放映機就像個好伙伴,開始聽任我擺布。機器總是發出吱吱的聲響,那是片輪在有條不紊地旋轉,電影膠片在旋轉中漸漸發熱,不時地散發出一股化學藥品特有的味道,有些刺鼻,卻又很迷人。每當這種時候,我心里也會感覺特別踏實,因為我在做自己喜歡的事,而且,當你全心投入一件事情中時,很多東西都會被忽略掉,好像世上只有電影最重要了。

師父對我從不保留什么,他是拿我當自己的收官弟子了,教了很多壓箱底的技術。比方說,放映鏡頭是把片子放大了再投到銀幕上的,為了保證畫面的效果,鏡頭上得有好幾片凸透鏡和凹透鏡合在一起用,才能達到把影像放大到數百倍的目的。每次至少得裝五六片透鏡,而且排列間距還得非常精密。我們這里根本找不到那么多透鏡用,不過師父卻有自己的小竅門,他會在鏡片上敷上一層厚度適當的透明膜,他說這樣能減小鏡片表面的反光,還能增加透光性,這樣一來,就能提高最后成像的清晰度了。這種敷了膜的透鏡從正面觀看時,好像沒啥顏色,可從反射光方向觀察時,會略微地透出金黃色或藍紫色,看起來有些迷幻。這些都是師父自己多年反復摸索才得來的寶貴經驗,我都一一記在心上。

由于多年來總是這樣沒黑沒白連軸轉,加上年歲不饒人,師父的腿腳不太靈便了,身體狀況越來越差,尤其是腰肌勞損很厲害,他整天拿一只手背在后腰眼兒上不停地敲啊捶啊,嘴里不時地發出咝咝的痛苦聲響。這些大概都是職業病,過去那些年,他不分春夏秋冬放露天電影,受熱挨凍都是家常便飯,落下病根也在所難免。

“不行嘍,人一到這歲數就得服老,我這爛腰像剛從酸菜缸里撈出來的,酸疼得快立不住了……往后啊,這里要靠你小子啦!”

每次聽師父這樣呻吟著自言自語,我心里都很不是滋味。我跟他不沾親也不帶故,只是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做了他的徒弟。

那還是老早以前的事,有一晚我在外面看露天電影,架在觀眾身邊的放映機突然著火了,膠片吱吱旋轉著變成一條火蛇,燃燒產生的臭氣熏人眼鼻,男女老少頓時驚叫著四處逃竄,唯恐被大火燒著。我看見放映員脫下自己的工作服,哼哧哼哧奮力撲打著機器和桌面上的火苗。當時,一截搖搖晃晃的電線火蛇樣橫在我眼前,燒得吱吱啦啦響,我想都沒想就抄起旁邊的一只木馬扎,沖著迸射火星的電線連著揮舞了幾下。電線是臨時從旁邊的一根電線桿上接過來的,被我那么用力一揮,當即就扯斷了,危險也就此宣告解除。

那晚就在我轉身要離開時,放映員一把握住了我的手:“小伙子啊,今兒多虧了你幫忙啊!”那感覺就像革命同志之間友好而有力的一次緊握。“火一燒起來,手忙腳亂的,我都忘了先斷開電源了。”我看放映員臉上有一層浸了汗水的黑灰,抹得一道一道的,像個唱戲的老花臉,他上身只剩了一條有零星破洞的紅背心,整個人看上去灰頭土臉的,多少有些死里逃生的味道。“沒想到你年紀輕輕,遇事果斷得很嘛!”讓對方一表揚,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也不知該說點啥好。后來他邊收拾放映設備,邊嘮叨說機器年代久了,老出毛病,每次放電影,他都提心吊膽的。接著,他又熱心地打問我住在哪里,叫啥名字,家里有些啥人。我一一作答。他也自報家門,說這是他最后一次放露天電影了,因為很快他就要去鎮上的影院做正式放映員了,臨別時他對我說,以后有空可以去影院找他看電影。我倆就這樣認識了,后來,一天深夜,我被幾個小混混追著滿街跑,正好遇見他下夜班回家,還是他把那幫壞小子攆跑的,他請我去夜市攤子上喝了兩瓶啤酒,吃了幾串烤羊肉串,他說看我成天閑著沒事,不如過來跟他學著放放電影。他是覺得我這人比較機靈,本質也不算壞,當時社會上確實很亂,混混又多,他怕我跟著那些家伙學壞了,這是他后來才告訴我的。

夏天剛到,我就嘴饞吃冰棍吃壞了肚子,有好幾天躺在家里哪都沒去,也就幫不上師父的什么忙了。這天都到傍晚了,影院的女售票員慌慌張張找上門來,她的頭發都跑瘋了,像一把刺刺扎扎的大掃帚頭撅起來,見面氣吁吁嚷:“你還有心在家窩著?出事了,出大事了!剛才電影公司來電話,說你師父去縣城跑片子突然暈倒啦,人家把他送到縣醫院搶救了……晚上咱們這里還有包場電影,頭頭兒等你去放呢!”我本來鬧肚子鬧得有點虛脫,聽她這么說,只覺得雙腿一軟差點癱在地上。我也不知道后來是怎么去的電影院,又是怎樣糊里糊涂放完包場電影的。至于銀幕上演什么,我壓根不清楚,只是聽到膠片吱吱亂響,仿佛一群蚊子在耳邊哼鳴。偶爾,透過那扇小窗口,看到的竟是師父訇然倒地,渾身劇烈地抽搐著,像一匹再也爬不起來的老馬,一圈白沫子懸在下頜邊,不省人事了。

第一卷片子放完一會兒了,我竟然遲遲沒有動窩,一只片輪在耳旁颼颼地空轉著,我兩眼只是死呆呆盯著小方窗,木頭人似的僵在那里。我忽然記起來跟師父頭一次見面的情景,就是他在外面放露天電影那次,膠片突然著火,我正好坐在離他最近的地方,順手幫他撲滅了火,那以后他就成了我生命中的貴人。觀眾終于在黑暗中發出不滿的起哄聲,那聲音嘈雜極了,像一群野獸,我這才回過神,慌慌張張換下一卷片子。哪知第二卷剛放到三分之一,片子又斷了一次,惹得下面的口哨和尖叫聲此起彼伏,害得我好一陣手忙腳亂,最后總算湊合著粘接好斷片,硬著頭皮放下去。后來放映任務總算完成了,觀眾散去,不久女售票員和電工師傅們也相繼回家了,在這充滿濃濃膠片氣味的放映間里,孤零零地剩下我一個人。這里的空氣變得非常稀薄,我大口大口喘氣,感覺自己就要窒息了。

我一時間有些茫然,沒有師父在身邊,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繼續在這里干下去。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單,就像電影里的那些小人兒,剛才還在銀幕上生龍活虎、風光無限,可一旦電影散場,燈光熄滅,便全部被收進寂寞冰冷的鐵皮盒子里,立刻悄無聲息,歸于死寂。昨天以前,師父還在這里有說有笑的,他不厭其煩手把手教我這個徒弟,一門心思把壓箱底的東西抖摟出來,從來也沒有把我當外人。倒是我自己,時不時會跟師父犟犟嘴,慪慪小氣,甚至在一些事情上跟他頂嘴,還經常把師父說的話當耳旁風……我再沒勇氣往下想了,這次師父若真有個三長兩短,我該怎么辦呢?

師父在縣里的醫院住了將近仨禮拜,總算是把命保住了,只是半個身子動彈不得,說話時嘴角總朝著一邊歪扯,涎水成天濡濕著一大片胸膛。那天是我和電影院的另外兩個同志去的縣城,七手八腳接師父回家的。大夫給他開了一堆藥,說讓帶回去慢慢調理,這種病急不得。師父家里亂得簡直沒章法,他大半輩子也沒個女人照管,這樣的老單身,說是有個家,情況可能比沒家的更糟。聽跟我一起去接他出院的人說,其實師父早先有過一個女人,長得粉面桃腮的,他太忙,總是把人家一個人丟在家里獨守空房,自己一整晚一整晚在外面放露天電影,后來這女人竟跟別人好上了。

我是他徒弟,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何況我心里有愧,那天要不是自己鬧肚子,準會跟師父一起去跑片子,那樣我們倆輪流騎車子,他就不會給累垮了。現在像掃地、抹灰、洗衣服、端屎倒尿,這些活我都得學著去干,盡管以前在家里,我幾乎是個連油瓶倒了也不扶的人。我還得拿一把鋁勺子,一下一下喂師父喝湯吃粥。“師父,你把心放寬,好好吃飯,我跟家里商量過了,往后我就搬過來跟你住,家里的事不用你老發愁,放心吧,有我這個徒弟呢。”師父聽了眼圈紅了,默默地把臉撇向一旁,剛嚼在嘴里的小米粒,隨著簌簌的淚花吧嗒吧嗒落下一攤。我忙替他揩嘴邊的湯水,剛擦干凈,他的眼淚又亮汪汪地往出涌著,感覺真像個老小孩似的。我知道他心里在為啥難過,就鄭重其事地說:“放電影的事,不會耽誤的,往后下班了,我先從家里端了飯菜過來,然后跟師父一起吃。”我這樣說的時候,一下子感覺自己像個大人了。

那些日子,我確實忙得暈頭轉向,每天除了要照顧師父的吃喝拉撒,翻身服藥,放映的事也落到我頭上了,影院暫時找不到第二個人來頂替師父的工作。他生病臥床后,影院的頭頭也一本正經地找我談過一次話,說是讓我放開手腳好好干,一定要接好師父的班。我有些誠惶誠恐,生怕自己在工作上出什么差錯,辜負了大伙的期望,更對不住師父這兩年的栽培。當然,除了做好放映工作,我還得隔三岔五像師父那樣上縣城跑片子,去找那個我并不喜歡的肥頭大耳的家伙。我沒給那人買過煙,他倒是還算領師父的情,不至于太為難我。

師父見我早出晚歸,一個人躺在那里不停地抱怨自己沒用,說他這樣簡直像個老廢物,不如死了干凈。

“你老別總往壞處想,我打賭你會好起來的。”

他痛苦地歪歪嘴角:“這病,就算好了,也落個半身不遂啊……”然后,就無比枉然地望著窗外,一串涎水從嘴角慢慢溢出,亮晶晶的,掛在下巴與胸膛之間。

“我那老‘飛鴿’,你拾掇拾掇騎吧,師父怕是再也用不上了……”

聽他口氣像在交代后事,半天我也不敢吭聲,只是淚水在眼眶里直打轉轉。后來,我實在不想讓師父看到自己沒出息的樣子,才悄悄溜到院里,然后蹲在墻根下搗鼓那輛破自行車。我發現車子的大梁上,都是師父親手纏的廢舊的電影膠片,能看出來他纏裹得又細致又密實,好像用一百年都不會破損。以往他騎在車子上,屁股總是很有力地一左一右扭動,那只牛皮座子早已讓他磨得滑溜溜的像魚皮,此刻似乎還帶著他的體溫,靜謐在一層油膩的光亮中。車把上的鈴鐺被他擦得熠熠生輝,仿佛一只銀白色的小月亮,能照亮前行的路。我用手指輕輕撥弄了一下,鈴音脆生生的,恰似師父健康爽朗的笑聲。在車后架的一側,仍舊掛著那只經常用來裝膠片盒的鐵籠子,上面還纏著幾圈加固用的黑膠皮帶。

這輛自行車跟師父太久了,就像是風里來雨里去的一個老戰友,有多少場好電影都是通過它送到這里的,電影給鎮上的人帶來了數不清的歡聲和笑語,可如今這輛車子再不能像往常那樣陪著我師父了,他再也不能騎著它東奔西顛去放露天電影,去跑片子了。就在這一瞬間,我忽然意識到生命原來那么脆弱,也感受到肩上這副擔子的分量了,加上師父送給我的這輛老“飛鴿”,它們如此沉重,又如此不同尋常,而我似乎已沒有了選擇。選擇了放映員的生活,就等于選擇了和師父一樣的命運,一切來得那么突然,又那么神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勇敢地去接受。我知道在影院那個不大點的放映間里,有一臺會吱吱作響的機器和勻速旋轉的片輪,正在燈光熄滅后召喚著一個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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