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帷幕落下來了,寂靜的草原與暗夜融為一體,只有遠處群山之上有點點星光,作為天地的分割線,黑黢黢地發著暗沉的光。
她坐在小溪邊,輕輕地吟唱著曲調。穿過曠野的晚風吹起她腰間的紅色飄帶,伴隨著音符在夜幕下起舞,舞步柔美而輕盈。河對岸的村落陷入了沉睡,僅有一戶亮著燈,不時傳出幾聲嬰兒的啼哭。又是后半夜了。她這樣想著,站起身來,拍掉裙子上的草葉,沿著溪流向遠處走去。隨著她的步點,路邊歇息乘涼的蛙受了擾動,迅速地跳回河邊的蘆葦叢里,此起彼伏的蛙聲伴隨著遠處羊圈里牲畜的啼叫,成了在草原萬籟無聲的夜里奏響的第一支交響樂。
忽然,遠方傳來一陣笛聲,直入云霄,與空中那輪明月曼妙輕舞。她猛地抬頭,四處張望著,尋找那笛聲的源頭。這旋律似乎如此熟悉,那是父親每日牧羊時吹奏的曲子,婉轉悠揚,羊群伴著笛聲在草場上奔跑,她與父親坐在一旁,在溫暖的陽光里度過那一個個清晨。
父親已經離開多年了,她從不知道他去往了哪里,又會在何時回來,只知道他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要待很久很久。父親走之前留下了一支木笛,放在她的床頭柜上。記得童年時,父親常常坐在石頭上吹著木笛,看著羊群在一望無垠的草場上奔跑。那笛聲悠揚飄蕩,綿延回響,和著曠野之上的清風,形成一曲悠揚的牧歌,飄向遠方的群山,似乎能穿越悠遠的歲月,縈繞在靈魂深處,譜成了一首飽含熱情的詩篇。而現在,這熟悉的旋律隨著那支木笛,被塵封在家中的角落,和父親的各種物件一起,漸漸被時間之流沖刷,在記憶中漸漸消失了。
笛聲嘹亮而又急促的變調將她的思緒從云端拉回,墜入山腳下奔騰的溪谷,那笛聲隨著湍急的水流變得激情澎湃,如浪花般一層接一層洶涌而至,撩撥她的心弦。她向遠方焦急地眺望,卻被黑暗遮擋住了視線,只借著月光看到若隱若現的蒙古包,在遠方群山掩映中矗立。笛聲越來越急促了,她加快腳步沿著溪流向遠處奔去,來到羊圈旁的小屋。推開屋門,撲面而來的是一股青草與泥土混雜的氣息,濕潤而又清新,似乎將她帶回童年父親帶她牧羊歸來的每個午后。父親總是在小屋里卸下一天的疲憊,換一身衣服,與她一起沿著溪流回到家中,度過一個個溫馨的夜晚。而此刻,黑暗籠罩著小屋的每個角落,只有父親牧羊時常穿的那件衣服還掛在角落,那種獨特的香味依舊,似乎父親仍在身邊,脫下他被汗水浸濕的內衣,披上外套,在門外催促她回家。然而,那一聲沙啞中帶點兒慈愛的呼喚再也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門外穿過曠野的風聲,無比冷清。
她輕輕拂去父親衣服上的灰塵,將它披在身上,夾雜著些許汗味的青草香氣瞬間籠罩了她。夜晚的風似乎也溫暖了些,她走出小屋,向遠方的羊圈走去。此刻,那笛聲變得悠揚而舒緩,似一首浪漫的田園詩,輕輕飄蕩在曠野之上,訴說著一個個愜意溫馨的午后,溫暖的陽光灑在臉龐上的那種幸福與滿足。倚在羊圈的欄桿之上,她望向遠方天空中的那輪明月,寧靜而深邃。忽然,她感覺腿上濕漉漉的,低下頭去,原來是那只牧羊犬。它是父親在她三歲那年帶回來的,如今已經上了年紀,跑一段路就要停下喘息,叫聲也沙啞了許多。她俯下身撫摸它的頭,輕聲說道:“走吧,我們回家。”像每個午后父親做的那樣,她披上那件衣服,任牧羊犬在腳邊與她同行,聽著來自遠方的笛聲,曠野的風吹拂在臉上,似乎父親正在她的身邊,摟著她的肩,給她講著草原上的一個又一個故事。
笛聲緩下來了,似乎將要進入尾聲,低沉而又溫柔,像是父親的言語,穿越云與風來到她的身邊,緊緊地擁抱著她。清冷的月華在此刻也變得溫暖,父親的溫度似乎觸手可及,附在那件舊衣上,附在身畔蹣跚的老犬上,附在穿過曠野的晚風中,陪伴著她走完這一段夜路。望向遠方,家中的燈還亮著,母親不知道她溜出來,那是她的房間里為自己留的夜燈。她看著那一抹橘色的光亮,她知道父親正在這個世界的每個角落存在著,注視著她前行。她輕輕掩上房門,外面的笛聲已經停止,寧靜再次籠罩了整片草原,只剩曠野的晚風依舊呼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