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音樂有一個約會

我今年五十四歲，雖然年過半百，卻擁有一顆充滿童趣的心，喜歡以豁達的心態接受失敗，也喜歡在接受失敗之后，分析自己的不足，再一次減負前行。此生，感恩遇見我摯愛的音樂，她與我相擁相攜，從不曾拋棄。在我艱難困苦之時，唱一首歌，宣泄之后不再寂寞；在我對人生有諸多困惑之際，聽一首昂揚向上的旋律，前行之路無憂亦無懼。這一切，皆源于我和音樂有一場美好的約會。

幼時不著痕跡地浸潤，埋下了喜愛音樂的種子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我生長在一個閉塞的小山村，從家里到鎮上要步行二十公里。這樣的一個小山村，獲取外界信息的渠道少之又少。白天，父母辛勤勞作；晚上，在閃爍的星空下，或在微弱的煤油燈前，伴著冬日溫暖的爐火，他們唱著薛仁貴西征的豪邁、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愛情……

在他們的唱腔中，我幼小的心里種下了薛仁貴對國家的忠誠、梁祝對愛情的堅貞。哥哥姐姐也同樣在這種成長環境中融入了對歌唱的喜愛。《洪湖水浪打浪》和《閃閃的紅星》，我唱得很好，應是兒時被他們熏陶所致。由此可見，家庭美育浸潤是日漸式的積累，這種積累可以播下喜愛音樂的種子。

那時學唱歌曲只有兩種渠道：一種是掛在屋檐角落的小喇叭狀的廣播，每天清晨定期播放一些時新歌曲；另一種渠道便是鄰村偶有的電影播放。當需要去鄰村看電影時，鄉鄰們會有一種默契，他們會早早收工，吃過晚飯，在黑黢黢的蜿蜒山路中，相隔四五人就高舉著自制的火把，形成一道別樣的風景。去的時候，用“飛奔”一詞形容也不過分，深一腳淺一腳地奔走在崎嶇的羊腸小道上，為的是盡快到達目的地。當然，返程的速度明顯比去的時候慢了很多—因為有了觀劇的快樂，可以討論哪個角色最英雄，哪首歌最好聽，不知不覺中就回到了家。

到了第二天，放牛娃娃的戲園子在田間地頭搭了起來，模擬電影里的英雄來上一段半生不熟的唱段，再過幾天，歌曲也完全唱會了，所搭的戲園子也完成了它的使命。在這種沒有培訓班的自學氛圍中，我和小伙伴的童年悄然而過。這就是樂趣使然吧！對于影視與歌唱，于自然處，在興趣中，悄悄搭建。不過對于音高到底有多高、節奏時值到底有多長，大家并不清楚，只是在自搭的戲園子里拼接腦海中的想象。饒是如此，全村小伙伴的心中還是種下了一顆喜愛音樂的種子。

追樂路上的輾轉艱辛，不曾撼動我心中的夢想

步入小學，對于歌唱與舞蹈的理解，我懵懵懂懂。記得那是讀小學二年級時發生的事情。五月的一天，天氣晴朗，班主任何老師拿著一把鋤頭，叫來了十六個女孩。她帶著我們找到學校旁邊一塊小小的平地邊，并神秘地叮囑我們要保守秘密，之后用她那把鋤頭七七八八地將長滿雜草的草坪清理干凈。然后開始用她自己覺得最好聽的聲音，教我們唱“三月采茶，茶正新……”一句一句地口傳心授。待我們會唱之后，她又開始帶我們練習舞蹈動作，那是我記憶中第一次參加自唱自跳的歌舞排練，沒有任何功利的場外排練，卻是夕陽下最美的鄉村剪影，至今仍是我心中念念不忘的美好印記。后來，這個節目代表村小參加鄉政府組織的“六一”比賽，得到了鄉鎮級別的三等獎，在當時的我們和老師看來，是天大的喜悅。或許這就是樸實的鄉村美育效果吧，特別容易滿足的那種喜悅和幸福感。

我的初中學習生活并沒有“你追我趕”式的“內卷”，我經常和同學自編自演，還參加了第一屆縣級的歌手大賽。在老師眼中，我和同齡人相比，嗓音更加清亮，他讓我跟著錄音機學唱《小螺號》，因為音準不準、節奏不穩，我最終以縣級授予的“優秀獎”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縣級比賽。于我而言，也是難能可貴，老師和母親也表揚了我，他們都說“畢竟沖到縣里的舞臺了呀”，一句小小的鼓勵，真的可以在孩子的心里長滿春天的鮮花，芳香四溢！

初中畢業的夏天，我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學校小賣部的老板，也是語文張老師的愛人。他徒步十幾里的山路，來到我家告訴我有機會參加一個有特長專業的師范學校補錄考試。我帶著意外的驚喜，換了衣服跟著他直接來到了考場，唱了一首《山鄉小渡船》，評委老師對我的歌唱很是喜歡，但在之后的節奏、視唱考試中，我卻猶如聽天書一般！于是，這種意外的驚喜，僅僅延續了幾個小時，因為音樂素養知識的欠缺，我與心儀的學校擦肩而過。但正因為這次際遇，讓我有了一個明確而清晰的目標。

到了高中，我明確奮斗目標：要通過音樂考上自己心儀的大學！在高中學習的三年中，我組織了幾個同學，每天清晨爬學校的大鐵門，對著?水河咿咿呀呀地吊嗓子，風雨無阻，進入視唱練耳、聲樂的專業學習。一個人背著大包小包，成為獨立打拼的藝考生中的一員。

功夫不負有心人！1992年，我，一個山里妹子變成了音樂專業的師范學生。當時的音樂師范生并不像現在這樣多，全省的大學每年只招生一百多人，且只有三所有音樂專業，那里匯聚了全省音樂學習的精英。對于十九歲才真正見到鋼琴的我，“零基礎”的鍵盤，“零基礎”的舞蹈功底，覺得自己什么都不如別人。或許當時的大伙兒都像我一樣看到了別人身上的亮點，因此也就有了那個時代特有的“音樂樓現象”：每天天不亮，大伙都往食堂沖，吃過早飯，到琴房搶地盤；周末也不例外，音樂樓，永遠都是充滿琴聲；排練廳也是如此，冬天，外面下雪，里面卻是熱火朝天，不論是誰，從地板上一起身，就會看到一團搶眼的汗水印漬。放假回家和母親說起對音樂樓的印象，她總是調侃我，說這么辛苦為哪樣呢？我知道，她這種除了心疼的調侃里，還有那種自然流露出來的自豪。

畢業之后的藝教之路，正如吳靈芬老師所說“藝海無涯，回頭無岸”。從教音樂，在常人看來，無非唱唱、跳跳、彈彈。同事甚至會開玩笑：“你的職業有什么難呢？你上班都在唱歌，還不快樂嗎？”確實如此，要說上班的快樂，恐怕真的是其他學科所無法比擬的。當然，同事們看到的只是表象，只有扎進音樂教育這條路里的行走者，才會不斷地發現自己的無能與渺小。有了這種“無能與渺小”的刺激，就會有不斷地想充電、不斷地去彌補短板的欲望。從教十五年之后，我開啟了我的音樂研究生的求學之旅，我帶著一線教學的困惑，向導師求證。在帶著問題的學習中，我也不斷進步，為現在的教學、研究打開了另一扇窗。如果沒有這次研究生的求學之旅，或許我對音樂課的教學認知仍停留在教會學生唱一首歌就完成教學任務的無知階段。

追樂之路，痛并快樂著，累卻收獲著……

三尺講臺的傳承，架起了音樂教育的橋梁

音樂教學的過程，是彼此浸潤、相互成長的過程，我喜愛孩子們的童真，呵護他們內心的音樂之夢，周海宏教授建議音樂老師都去研究一下心理學，甚至去考一個心理咨詢師證，我非常認同他對音樂教師高瞻遠矚的愿景。在考取國家級二級心理咨詢師證之后，我對音樂課堂里孩子們的“無理取鬧”有了更多的包容，化解音樂教學窘境的能力也越來越強。怎樣讓孩子們在音樂的課堂里愉快學習一直是我致力研究的課題，如果說有一種課堂可以讓孩子們走出各種壓力的陰霾，忘掉身邊的不愉快的話，我想，音樂課堂是最具有療愈作用的課堂了。

柯兒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女孩，特別喜歡音樂，但是父母情感不和，在她幼小的心里總是有一道過不去的坎兒。柯兒媽媽支持她通過音樂學習，考上自己熱愛的音樂學校。在柯兒學習的中途，因為早戀，文化成績曾一落千丈，也差點兒放棄音樂學習的夢想。我每天陪伴她，引領她沉浸于音樂之中，和她一起探討如何用音樂來化解心中的不快，用彈奏鋼琴來舒緩心中的郁結，用歌聲來緩解她心中的難受苦悶。在師徒的相輔相攜中，她讓我找到了幫助學生走出困境的正確方法，她也因為音樂的浸潤走出了苦悶的心境，最后以優異的成績考入湖南師范大學音樂學院，畢業之后，成了廣州花都區一名優秀的音樂教師。

佩佩是一個大大咧咧、心地善良，但學習上有些惰性的女孩。記得她曾以在地上打滾兒的方式拒絕練琴，我在她身上花了很多心思，表揚是最直接有效的第一招，她在“你今天彈得感情”“這次節奏比上次穩多了”“唱歌的氣息比以前更好了”等贊揚聲中慢慢成長。多年后，從貴州師范大學音樂學院畢業的她，成了我的課題研究組的主要成員。我們之間還有一個雷打不動的搭檔關系，每次建制班合唱比賽，我在臺上揮拍，她在旁邊彈琴。很多時候，師徒間的一個眼神，就能明白相互之間傳遞的音樂信息，這份默契，是不是音樂傳承的最美詮釋呢？

面向人人的美育浸潤，既彰顯個性又助力成長

櫻之的父母外出打工，由爺爺奶奶教養，矮小、瘦弱、文化成績一般，但她酷愛唱歌，愛到哪種程度呢？從湘潭毛澤東故居到芷江的研學之旅，三百多公里，四個多小時的車程，她一直在唱著自己喜歡的歌，且不重樣。她曾一度沉迷手機，但想通過音樂的專業學習考取高中，一直是她心中的夢想。為了戒掉她對手機的癡迷，我邀請她參加縣市級全國第八屆藝術展演中表演唱節目的演唱，鼓勵她參加市級三獨比賽，推薦她成為參加合唱比賽的成員之一。我邀請班主任關注她的學習狀況。在多種關懷下，在以“音樂”轉移她沉迷游戲的注意力研究個案中，我們成功了。最后，她以全縣第一名的聲樂中考成績被縣一中錄取，她在2024年的市級三獨比賽獨唱類選拔賽中也獲得市級一等獎。她參加的建制班合唱比賽，也獲得了市級一等獎的榮譽。她因為出色的聲音得到團隊的認可，目光呆滯的她，眼里開始泛出亮光，她找到了屬于自己的那一束光！

時光飛逝，又一屆學生將離我遠行。2024年6月20日，我收到了一張圣潔的蓮花卡片，它鼓勵我更加珍惜和每一屆的孩子相處的時光。2105班的韻竹同學，是我面向人人的美育教育中普普通通的孩子，她的陳情，讓我領悟到一名音樂教師的幸福感是可以跨越任何物質的至高獎勵，她在卡片里這樣寫的：

陳老師：

您好！

今天可能是我們最后一次在校園里見面了，初三的考試已經全部結束了，我們也要各自奔赴天涯海角了。但我非常珍惜在校園里的美好時光，感謝您包容了我在課堂上的小動作，感謝您對我們的付出，雖然每個星期您只有一節課，但每一節課我們都很期待呀！在音樂考試之前，您耐心地教導我們，在排練的時候我們唱不上去，您還耐心地為我們調低了音調，一遍又一遍地為我們彈琴。

時間過得太快了，我們應該馬上就成了您在教學時口中的上一屆，希望我能給您留下一個勤奮上進的印象。感謝您對我們的悉心教導！

最后，祝您在今后：工作順利，生活順心，萬事勝意，桃李滿天下！

韻竹

2024年6月

親愛的音樂老師，如果你像我一樣經常收到這樣的情書，你對音樂教育的熱愛，難道不會日益深厚，常教常愛嗎？

以己之力，照亮一隅是一隅

年輕老師有朝氣，但在韌勁方面有所欠缺，陪伴是對他們最長情的鼓勵。作為大教研組長（音體美計心理健康）的我，在每個參賽老師的歷程中，我會利用空余時間和他們溝通上課的方式，深夜還在為參賽選手修改教學設計。體育組的紀亞男老師曾經說過，在最難忘的2022年，她一個人要同時參加縣級體育室外、室內課的教學比武，如果沒有我的指導與陪伴，根本就熬不過那段時光，事后也體會到了陳老師說的“熬過去就好了”的經典名言。除了兩項教學獲縣級教學比武一等獎外，我和她于2023年協調幾位體育老師參加省集體備課大賽獲省級二等獎。

在傳幫帶的師徒結對中，徒弟廖春華是這樣來記錄我們之間的情誼的：

一年一度的建制班合唱比賽進行得如火如荼。第一年和第二年，師父帶著我一起排練合唱，給我感受最深的是，師父每次排合唱都激情滿滿，在每天排練的一個多小時中從頭到尾精神煥發，沒有休息過。我還跟師父說過：我倆的年齡和精神狀態感覺相反了，我覺得我是將近五十歲的人，而師父是風華正茂三十出頭的人，自愧不如。

在排練中途有不認真唱的學生，她會嚴厲批評，但當學生們歌曲演唱處理得好，哪怕是一個樂句，或者某個同學演唱表情、動作、情緒情感很到位，她都會溫柔地、開心地表揚學生，這時學生會發自內心地給自己和老師掌聲鼓勵。而后學生們又像打了雞血一樣，認認真真、有感情地歌唱了。我打心底佩服師父，一個建制班有五十五個學生，面對這群青春叛逆期的學生能做到剛柔并濟，并且對學生很管用。我在以前的單位排合唱時，每次幾乎全程都是板著臉，在吼叫中度過這一個多小時，身心俱疲。所以我每次排合唱嗓子都會沙啞，要很久才能恢復，而師父還是金嗓子。后來師父說：“在面對零基礎的普通學生教學時，少用專業術語，用他們能聽懂的話或者動作做出來，我們就省心很多。”這次排練中學到的方法，運用到輔導學生“三獨”獨唱上面也很受用。經過師父的精心排練，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們學校的建制班合唱比賽通過縣級選拔，送到市里并能獲得市級一等獎。可喜可賀，當我和師父看到這個消息時，我倆忘記了年齡，忘記了身份，在學生面前擁抱著、蹦跳著、歡笑著。因為這是我和師父的精心付出得到的收獲，更是從建制班合唱比賽以來，我縣初中學校到市里比賽拿到的第一個一等獎。

音樂研究、上音樂課、陪伴學生成長，成為我的生活和工作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很多時候，我分不清是因為音樂而工作，還是因為音樂工作而生活！音樂教研、音樂教學—“藝海無涯，回頭無岸”，沉醉其中，方知其樂。

我與音樂有一個約會，無怨無悔，不離不棄！

本文系湖南省教育科學“十四五”規劃立項課題“城鄉中小學協同發展的美育浸潤實踐研究”（課題編號：XJK24CTW035）的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