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枕紫金山,西靠明城墻——曾被湖畔先民隨意而親昵地喚作“桑泊”“后湖”的玄武湖,本是在燕山造山運動時的地質構造斷裂、下沉風化及長江演變的水力驅動等諸多因素影響下形成的自然湖泊,人類對它的開發利用已逾3 500年。其間,因置身南京這座數度成為古代權力中心的王城,玄武湖曾戰艦凌波、旌旗蔽空,也曾絲竹拂漪、后庭花謝,映照了千年的風云際會。
公元前333年,剛剛滅越、顧盼自雄的楚威王在它身側建起金陵邑。然而,不過百年,秦始皇便將金陵“貶”為秣陵,意為養馬之地,它也第一次有了“官方”名字——秣陵湖。
700余年后的南朝,盛夏一日,陳宣帝佇立在建康城北門(今天的玄武門),檢閱列陣湖畔的10萬步騎和齊聚湖面的500戰船。在他與群臣觥籌交錯間,炮鳴三響,戰船浩浩從長江駛出,步騎赳赳往鐘山開進。此時,陳宣帝心中或正如湖面巨瀾掀風,他一定記得:西晉中原淪陷后,大批士族南遷,東晉、宋齊梁陳泣血北望,彼時晉元帝也曾在此訓練水師,那日同樣馬嘶鼓擂、壯懷激烈。也可能正是在那時,有了湖中出現“黑龍”的傳言。“玄”是黑色,“玄武”是傳說中龜蛇合一的靈獸,渴望征服的帝王將之視為祥瑞,據此將它更名“玄武湖”。

六朝可謂玄武湖的全盛期。在修筑長堤、洲島改造和水系疏浚等人工干預下,此時玄武湖“一池三山”的洲島格局初成。在六朝崇尚自然的園林營造理念影響下,玄武湖開始被賦予觀賞功能,不單成為皇家園林的景觀核心,還維系著各園林間的水系,是六朝風景園林得以實現的源頭。
這一時期,湖水從鐘山漫卷至幕府山,直抵長江,面積是今天的三四倍,環湖密布上林苑、青林苑、樂游苑、華林園等皇家園林,炫武、游藝兩不誤……直至隋軍橫掃江南,建康城一夕湮滅。日后李白路過時,不禁喟嘆:“空余后湖月,波上對瀛洲?!?/p>
玄武湖不僅是皇朝更替的盛衰之鏡,它也記取著眾生的哀榮。安史之亂后,唐肅宗下詔“恩沾動植,澤及昆蟲”,在全國建81處放生池,玄武湖名列其中。顏真卿喜極題寫《天下放生池碑銘》,善男信女定期將魚、龜等放落湖中,祈求神佛庇佑。及至五代十國,偏安一隅的玄武湖在富裕平和的社會和悲憫之心守護的生態中,再度煥發姿容。
北宋時,王安石變法遇挫,被貶為江寧知府。他向神宗報告,玄武湖“空貯波濤,守之無用”,獲準開鑿河道,辟湖田萬畝給貧農耕種。此舉發心雖好,卻讓城內排蓄水成為大患。直到元代,玄武湖才得以重新疏浚。
自有人類聚居以來,玄武湖就逐漸承擔起汛期排水、沖洗城市內河、改善水質的功能。紫金山北麓區域的雨水,從唐家山溝、紫金山溝等5條入湖河道進入玄武湖,通過武廟閘、和平門閘等4個出水口與城市水系相連。其中,武廟閘是玄武湖主要的出水口,也是南京最早的水關,公元267年就已投用。明初,朱元璋修建城墻時重建水閘,清代更名為“武廟閘”,它對研究中國古代水利技術具有重要價值。
1998年,玄武湖啟動了大規模的當代湖泊治理工程,不但進一步改善了水質,也以現代城市的需求為指引,全方位提升了防洪、排澇能力。治理過程中,通過增開城門、修建堤壩和環湖道路等規劃舉措,使湖濱成為市民親水的完整公共空間。

千余年來,玄武湖的治水與景觀營造,形塑著整個南京城的氣宇。如今,湖面烽煙已遠,倒是越來越多的珍稀候鳥沖著良好的水生態不期而至。2016年,玄武湖因在蓄洪、水調節、生態保護等方面的突出功用,及參與構成南京“山水林城”的審美內涵,被評為國家水利風景區。這或許正是對一個城市湖泊更加響亮的嘉許。
(責任編輯:白玉磊 張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