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我第一次進入北方大興安嶺的森林。從那個秋天開始,我每年至少兩次回到這片山林,看望芭拉杰依和山上的使鹿鄂溫克族朋友。就這樣,很多年了。
我總會想起那頭叫作“包青天”的馴鹿。當年,在山下的敖魯古雅鄉,芭拉杰依帶著我去跟一個電影廠的攝制人員談判。電影廠租借了芭拉杰依家一頭馴鹿拍攝電影,那頭馴鹿高大壯碩,鹿角更是雄偉得驚人,因為額上有一個白色斑點,芭拉杰依為它取名為“包青天”。完成攝制任務的馴鹿安全回來了,但卻在回到敖魯古雅鄉的當天就不再飲水。這頭馴鹿只是拒絕飲用自來水。我和芭拉杰依牽著它去附近的山上尋找泉水。我還記得當我們領著這頭鹿角足有兩米長的漂亮雄鹿走過公路時,一輛恰好路過的旅游大巴車上的游人那驚羨的目光。
車上有人問:“這是牛嗎?”“是牛?!卑爬芤勒V劬φf。“真聰明,這就是牛。”我非常認真而篤定地在旁邊幫腔。那片森林中回蕩著我們的笑聲,我們指鹿為牛。
我還記得自己在幫助芭拉杰依編輯她的自傳體小說《馴鹿角上的彩帶》的時候,我們住在山下的敖魯古雅鄉。有一天她讓自己的外孫雨果去附近的一個人家取東西,當時那孩子不知道她指的是哪一家。“就是有狗寶寶的那一家。”她隨口說道。那個人家的母犬生了小狗,小狗剛剛滿月,所以院子里總是可以看到幾只蹣跚學步的小狗崽兒跟在母犬的身后搖來晃去。
——有狗寶寶的人家。狗寶寶。從那之后,我把所有的小狗都叫作狗寶寶了。
那時我上山都會帶著我的老犬羅杰,它在芭拉杰依的家里永遠受到尊重,并且擁有芭拉杰依為它專門準備的一個碗。
每次上山去看望芭拉杰依,她若是提前得到消息,總會為我準備鹿乳熬制的奶茶,也會從山下購回牛肉,還有炸制的阿拉吉(一種使鹿鄂溫克族人傳統的炸制面食點心,用于招待貴客)。這是專屬于我的特權。
芭拉杰依是我的使鹿鄂溫克族朋友,在北方森林中的馴鹿營地里,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有一次外出講座,在講座開始前,負責播放PPT的工作人員無意中點開了我拿給他的U盤中的一個視頻。在秋日的北方森林中,飛舞的小鳥正從芭拉杰依的手中叼取食物。正在有序入場的孩子們都停了下來,靜靜地看著這個畫面。這是他們從未想象過的世界。
講座開始的時候,有一個孩子問我,這個視頻是在哪里拍攝的。我告訴他,那是飛鳥不驚的山林。
(選自2024年第12期《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