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克老矣，俠味不純

作為一名70后，我們的熱血青春是在金庸構筑的神奇武俠世界和瓊瑤構建的純愛世界中度過的。1983年版的《射雕英雄傳》，算是我們那一代人的武俠影視劇啟蒙。黃日華扮演的木訥憨厚郭靖與翁美玲扮演的嬌俏機靈黃蓉早已刻進我們的記憶DNA中，成為心中永遠的NO.1。

時隔四十年，當《鐵血丹心》的背景樂再次響起的時候，我以為徐克又將來一波經典詭譎的回憶殺。沒能想到，充滿魅力的武俠世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特效拉滿的仙俠玄幻世界，一度讓我以為自己走進了《封神》的片場；更離譜的是，大俠的俠膽義肝全部不見了，滿屏都是大俠戀愛腦上頭找黃蓉的情節，這難道不是古裝版的《小蝌蚪找媽媽（妻子）》？

一代大俠的成長史淪落為俗套狗血的“二女爭一夫”。這雷劈的叫花雞不但讓郭靖和黃蓉在雨夜找到彼此，更讓坐在電影院里的我如坐針氈，渾身好像被電擊到起雞皮疙瘩。那個曾經以獨特的電影風格對武俠題材進行深刻詮釋的徐老怪到哪里去了？

新浪潮武俠電影的開創者

“平地烽煙/一片血腥味/瞬息生死/轉眼要分離”這首近期翻紅的歌曲正是徐克新浪潮電影的處女作《蝶變》的同名主題曲。

1979年，對香港電影而言，是一個特別重要的年份。在這一年，涌現出章國明的《點指兵兵》、徐克的《蝶變》、許鞍華的《瘋劫》和翁維銓的《行規》。自此，香港新浪潮電影拉開序幕，開啟了長達數十年的東方好萊塢輝煌期。

及至上世紀80年代，香港的類型片形成了三大巨頭：徐克的武俠電影、吳宇森的警察電影和成龍的功夫電影。這些類型片風靡全球，影響深遠。徐克正是憑借《蝶變》，贏得“徐老怪”這一響當當的江湖名號。這部武俠電影遠遠超過了同一時期武俠片的口味和水準，即使放到今天來看，依然是妥妥的現代武俠，無論是結構和手法，都夠先鋒前衛。

1982年，香港導演張鑫炎厭惡了長期假模假式打斗的邵氏武俠片，從北京體校選拔了練武術的李連杰，拍攝了每一招都真材實料的《少林寺》，這部影片在當時票價1毛錢的大陸票房過億元，觀看人數超過10億人次，一代功夫巨星李連杰橫空出世。徐克意外發現功夫武俠片的新賽道，聯手李連杰打造了商業上極為成功的武俠電影——《黃飛鴻》系列。

徐克電影中的黃飛鴻形象，既有傳統武俠英雄的特質，又兼具家國情懷、民族氣節。俠義精神作為武俠文化的核心，徐克在電影中對它進行了重新詮釋。他不再將俠義精神簡單地定義為行俠仗義、除暴安良，而是賦予了它更加深刻的內涵——俠義精神更多地體現為一種對正義的執著追求，對自由的向往和對人性的尊重。特別是在《黃飛鴻》系列中，黃飛鴻所追求的俠義，不僅僅是武功上的高強，更是思想上的進步。他看到了中國社會的落后和腐敗，試圖通過自己的努力，推動社會的變革和進步。他在與外國侵略者的斗爭中，不僅展現了自己的武功，更展現了自己的民族氣節和愛國精神。這種俠義精神，已經超越了傳統的武俠范疇，具有了更加深刻的社會意義。

在電影中，黃飛鴻這個角色又不僅僅是一個傳統的英雄形象，他也面臨著各種困惑和挑戰，如對西方文化的接納與排斥、對傳統武術的傳承與創新等問題。他的內心世界充滿了矛盾和掙扎，這使得他的形象更加立體真實、血肉豐滿，一舉成為了上世紀90年代功夫電影繁盛的時代象征。

1992年徐克監制的《笑傲江湖2——東方不敗》，更是轟動了整個華語影壇。其中的東方不敗，大概是徐克武俠電影中最具有魅力的一個反派角色。東方不敗本是一個野心勃勃的江湖人物，為了追求武功的極致，不惜修煉《葵花寶典》，從而變得不男不女。他的性格復雜多變，既有霸氣、狠辣的一面，又有溫柔、多情的一面。他對令狐沖的感情，充滿了矛盾和無奈。他的行為雖然令人發指，但他內心的痛苦和掙扎也讓觀眾產生了深深的共情。人性與欲望、權力與自由之間究竟該如何取舍？東方不敗這個角色不僅重塑了林青霞的演藝事業，更讓功夫電影具有了人性探討的深度，屬實驚艷。

在巨星叢生的20世紀90年代，天馬行空般的徐老怪恰遇年華正好的李連杰、林青霞們，互相成就彼此，成為后世難以逾越的高峰。

由于對東方不敗的魔改實在出人意料，特別是引發原著作者金庸的強烈不滿，他決定從此以后不再授權徐克拍攝任何他的作品。但這并沒有阻擋香港武俠電影全盛時代的到來。因為在這一年，徐克監制的另外一部經典武俠電影《新龍門客棧》又橫空出世了。

徐克電影中的武俠世界，場景構建一向極具特色。他巧妙地將中國傳統的武俠元素與現代的電影特效技術相結合，打造出了一個個如夢如幻的場景。在《新龍門客棧》中，那座位于大漠之中的龍門客棧，黃沙漫天，孤煙直上，客棧內的陳設古樸而又充滿江湖氣息。客棧外的大漠，廣袤無垠，狂風呼嘯，構成了一種獨特的地理風貌。這種大漠孤煙的場景，是中國傳統武俠文化中常見的元素，代表著江湖的險惡與未知。而在電影的拍攝中，徐克運用了先進的攝影技術，將大漠的壯麗景色和客棧的細節都展現得淋漓盡致。通過光影的巧妙運用，營造出了一種緊張、神秘的氛圍，讓觀眾仿佛身臨其境。

影片中，周淮安是一位義薄云天的江湖俠客，為了保護忠良之后，不惜深入虎穴。他有著傳統武俠英雄的勇敢和智慧，同時也有著普通人的情感和欲望。在與邱莫言的感情糾葛中，他展現出了溫柔、細膩的一面，讓觀眾看到了英雄人物的俠膽柔情。龍門客棧的老板娘金鑲玉，風情萬種，潑辣大膽，在險惡的江湖之中摸爬滾打，既有下三濫的招數，又有做人的底線和原則。三人之間的情感糾葛，充滿人性張力，真摯又熱烈，彰顯著人性的善惡美丑。看似是遠在大漠之外的江湖，實則暗喻近在身邊的人情百態。

在巨星叢生的20世紀90年代，天馬行空般的徐老怪恰遇年華正好的李連杰、林青霞們，互相成就彼此，成為后世難以逾越的高峰。

從“徐老怪”到“徐老”

到了21世紀，徐克的武俠電影探索未曾停下腳步。但正如他的第一段婚姻結束在了2014年，離開了賢內助施南生的鼎力支持，徐克的武俠電影也是一路式微。2001年的《蜀山傳》、2005年的《七劍》再到2011年的《龍門飛甲》，老去的不僅僅是李連杰們飄逸的身形，還有徐克的武俠世界。沒想到，及至2025年的《射雕英雄傳：俠之大者》，徐克竟然親手埋葬了自己的武俠世界，并用《射雕英雄傳》的鐵槍做了墓碑，用桃花酒燜雞做了祭品。

74歲的徐老怪，不靈了。電影片名《射雕英雄傳：俠之大者》，縱觀全片，既看不到武，也沒有俠。武俠片給予觀眾最大的期待當然是精彩的武打。但電影中竟然找不到一場精彩的武打戲份。洪七公只有一點點可憐的戲份，黃藥師甚至都沒有出場，江南七怪桃花島遇害，也沒有半分打戲。在重頭戲郭靖對陣歐陽鋒之前，只有一場黃蓉拿著打狗棒與華箏提著大刀的打戲勉強可以一看。

至于最后的重頭打戲，簡直就是國產仙俠劇的精準復刻呀。降龍十八掌、蛤蟆功，這些武功絕學被徐克具像化為在天上畫圈圈，發沖擊波擊打對方，兩位高手不但沒有半點傳統武俠的近身搏斗，甚至連沖擊波都沖擊得毫無新意。這樣花了大價錢的特效，也就是一個網頁游戲的水準，讓人恨不得按下快進鍵。

武俠的核心，俠之所以為俠的俠字，更是被徐克拋到了九霄云外。作為宋朝的子民，郭靖又是蒙古大汗的義子，情義兩難全的他，到底是如何從一個愚鈍不開竅的傻小子蛻變成為國為民的國之俠士，指揮千軍萬馬保衛襄陽城的？觀眾需要通過他的變化和成長與其產生共情，但整部電影都在花筆墨展示他與黃蓉之間的小情小愛。最后二人攜手勸退百萬蒙古大軍的情節就更荒謬了。在十萬蒙古大軍的圍觀下，郭靖和歐陽鋒打出了一場應該出現在隔壁《封神2》片場的飛行道具大戰。如果兩人都能像開了外掛的神仙，還打什么仗啊，直接把金人、蒙古人全都干趴下了吧。關鍵是，打斗到最后，工具人歐陽鋒竟然又突然下線了，把C位留給郭靖，讓他力挽狂瀾、停戰止戈，并說出“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豪言壯語。

劇中諸如此類不合理的劇情硬傷實在太多。郭靖、黃蓉兩人要守城而編的理由就如同兒戲——沒有見過蒙古人長什么樣，想去城墻頭上看一看，守城將軍居然因此同意了。這么中二的理由，也是74歲的徐老怪魔改的一部分？只能說，讓人看到一代武俠電影宗師潰敗到這個地步，真的是一件殘忍的事情。從徐老怪到徐老，我就想問一句：廉頗老矣，尚能飯否？